说完,眼底浮现出雾蒙蒙的水汽,晶莹的泪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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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蔺兰从没觉得这座宅子有那么大过,她踩着千层底的绣鞋,换上了莲香的衣裳,被蓬清和莲香搀扶着,一步一步往外挪。
靖王府的景致很好,然而她无心观赏,一路小心埋着头怕被人看见再将她捉回去。
好在今日菜市口有新鲜事,所有人都去看热闹,只留下一个看门的门人。
王府的三间大门雄浑壮阔,大门一关,住在府里的人永远不知道外面什么样。
莲香塞了一笔银子,使她们三个从角门畅通无阻地出来。
门房掂了掂粗麻袋子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倚着门打盹儿。
管他呢,今日世子的死对头处斩,世子和王爷都默许他们擅离职守去看热闹了。
小小一扇门被推开,隔绝在外的商贩叫卖声,小孩儿嘻闹声,年轻女郎们的巧笑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古蔺兰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清晰地活在世上过。
她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角,迈出步子,临跨出门槛的一步,外面的声音大起来,她突然胆怯地往后缩了一下,怕是虚妄,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蓬清站在她身后,手掌贴在她单薄的背上轻轻往外推了一下,那悬空的第一步终于落了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真实起来了。
走出靖王府,站在长安城的鼓楼上。
鼓楼高耸入云,可以看见远处温柔静谧的大海。
她东观西望,悄悄地垫起脚吸了口迎面送来的风,心里说不出的自由和欢乐。
底下路人见她稚嫩的面庞,细幼的身体,满心满眼藏不住的年轻小娘子的烂漫可爱,不带任何目的地冲她一笑。
第一次站到外面,她有些怯生,可那些目光没有坏意,她也就不怕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红着眼圈仍旧努力笑弯眼睛的蓬清和莲香,她冲她们挥了挥手,指着她们手里的身契:“不要跟来,要好好过啊。”
她慢慢地朝前走,阳光下穿海棠色红裙的小美人还是回了下头,柔软的发丝上渡着层层金光,微风拂起她的长发,像一个掉落人间的精灵。
她双手虚拢在腮边做扩音状,柔软嗓音喊道:“天高海阔,我很开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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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生机流逝得很快,古蔺兰被人群拥簇着往前,身体和灵魂好似分开着,一种很轻飘很离奇的感觉笼罩着她。
不知走了多久,人群停了下来。
她被裹挟在乌压压的人群里,瘦小的身型毫不起眼。
“听说了吗,上面要问斩那位,是京安公主的独子,当今天子的表弟,官拜大理寺卿呢,听说是因为巫祝天子之事暴露被靖王检举才被问斩的。”
古蔺兰无力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被定在原地。
原来是他。
那年出嫁的路上,遇上大风大雨,车队走散了,马车失控将她从车上甩落山底,遇上同样落魄的他。
他将她背了一路,直到都督府和靖王府的人找来。
离别之际,他指了一下她身上鲜红的嫁衣说,很好看。
判官从签桶中甩出一根签令,刽子手将他笔直的肩按到刑台上。
古蔺兰眩晕了一瞬,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海棠色的衣衫,错过了那人准确看过来的目光和他轻启的唇。
青年眉目清冷,眼角锋利上扬,眼尾初氤氲着一抹天生的红,嘴角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好像说了一句话。
围在菜市口的人瞅见那刽子手阴森雪亮的大刀冲着这样一个神仙一样的人物都唏嘘不已,纷纷掩面。
只听一声裂帛声传来,温热的血腥气扑散开来。
古蔺兰心口的精气具备抽走,眼前一片花白,人群惊呼一声散开一条道。
那颗谪仙般的人头诡异地从邢台上滚下来,一路滚到少女脚边。
午后的阳光灿烂热烈,她脑海中的景象不断旋转,最后停在他在草丛中发现湿漉漉团成一团的她,不动神色地移开眼转身蹲下来,说:“上来,我背你走。”
“你穿红色的嫁衣很好看。”
轻风送来他的最后一句话:“白藏前来接你,别怕。”
摔倒在他染血的头颅上那一刻,她咬着唇,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