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煜心尖酸楚,没再说什么,让人送走大夫,吩咐丫鬟去熬药。
多亏了秦时岳嘱咐,不然他也想不到带药材和衣食过来。
看着朴素清冷的院子,景煜亲手把带来的东西布置好,不少是貂皮毛毯,终于让这院子舒坦暖和起来了。
熟悉的清苦药味唤醒景澜,男人缓缓睁眼,看着屋顶,深海般的疲惫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
“四哥?”景煜正在给他烧碳炉,见人醒了忙拍拍手过来,“你觉得怎么样。”
景澜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缓过神来,就要起身,“你怎么在这!”
他不是说了不要告诉景煜吗。
“我离四哥这么近,四哥出了事我能不来吗,还好我来了,不然这地方,你怎么养病。”
景煜说着,扶着人起身给他垫了几个大枕头让他坐着,又去喊丫鬟进来,“秀水,把药端来。”
景澜忍着嗓子的痛痒不咳出声,嗓音沙哑,“可是你不该来,谁告诉你的。”
“我母妃……”景煜回来坐下,把碳炉挪近了一点,摸了摸景澜的手,“四哥什么都不告诉我,要是四哥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我以后才会悔恨终生。”
景澜低叹口气,“我是老毛病,不用你费心来一趟。”
景煜没说话,接过药碗递给景澜,看他喝了,又吩咐丫鬟去准备晚上饭,“我带来的老参记得弄。”
秀水自打到了这就一直提心吊胆,这会儿总算能松一口气,“是,奴婢记得。”
喝了药,景澜舒服了一点,没有外人在,男人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眼前的青年身上,藏着贪婪。
他太久没见他了。
第215章
不争不抢,不代表他不会争抢
“从木塔达过来花了多久?”男人轻声问。
景澜很累,非常疲倦,也很难受,常年沉疴缠身的身体经不起一点的变故。
他从京城被发落原州,一路奔波,能撑下来都实属不易。
大概他的好弟弟们巴不得他死在路上,就少了一个夺嫡的竞争对手。
只是他想跟景煜说话,想趁着他还能说话,还能有精力,再多为景煜做一点事情。
曾经他当然也有心夺嫡,要坐上那个至尊之位。
但他的身体真的不允许,去年过年时又被下毒暗算了一遭,即便及时察觉了,那些脏东西也让他本就不好的身体雪上加霜。
景澜放弃了,不甘心,却无奈。
没有一个朝代国家会允许自己的帝王君主是个病弱残废,他彻底没有希望,也不可能好起来。
还好,他有景煜。
他不能坐到那个位置,但是他的景煜可以,在达成目的之前,这条命,这口气,他永远都不能抛下。
景澜对自己从来都是狠得下手,即便五脏六腑都疼得撕裂一般,也能挂着温柔和煦的浅笑跟景煜说话。
“没多久,我已经派人送信回去告诉任老将军,我要在这多住一段时间,想来他会同意,我还要人送许多东西过来,今年我们俩在原州过年。”景煜逼着自己看起来不这么忧心忡忡。
四哥的病四哥肯定清楚,与其担心他的身体,不如让四哥好好休息,等他休息好了再问正事。
四哥也肯定很想知道他的近况。
所以不用景澜再问,景煜自己一股脑都说了,事无巨细,说得口干舌燥,起身倒了茶咕嘟嘟一口喝完。
“这么看,你在木塔达很好,我很放心。”景澜笑着点点头。
“我此生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景煜,你一定要好好的,听哥哥的话,明天就回去吧。”
“四哥晚上想吃什么。”景煜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转移话题,“我想吃以前在宫里常吃的母妃做的宽面了。”
“好,先吃饭,我吃什么都行。”男人温和地看他。
食物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吃饭真的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愉快。
除了景煜,没有什么能带给他愉快。
“我跟母妃学过做宽面,还在木塔达跟姜家二公子也学了好多菜,今晚我亲自下厨,你等着。”景煜实在忍不住,低着头冲出去,到院子里无声大哭。
多少年过去,就算他已经长大成年,但在景澜面前他还是那个瘦小的,被景澜悉心照顾的弟弟。
景煜从来没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无能和废物。
从前他就想着避世,躲开京城里纷争的一切,只要他足够佛系,就可以被忽视,当个闲散皇子,远离危险,这么过完一辈子也不错。
然而可以这么想的所有根据都是,他的四哥可以保护他。
但是现在,他不能再让四哥保护他了。
他想保护四哥,母妃,和娴娘娘。
景澜很少,几乎没有在景煜面前这么狼狈脆弱过,他永远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景煜。
所以景煜在此之前对景澜的印象一直都是,虽然身体有些弱,但心思冷静沉稳,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非常厉害的四哥。
这一次发落原州,把景澜所有的伪装都撕破了,景澜无可奈何,却又无法阻止。
甚至他心里还有一点隐秘的期待,如果小煜看到,小煜会怎么做。
会担心他吧,会过来照顾他吧。
如今所想的就在他眼前,景澜甚至觉得连身体都轻快了一点。
但他不能让景煜在这久待,即便景煜说了在木塔达跟任老将军和秦时岳相处得很好,他也不放心。
五皇子已经盯上了他们兄弟,必须谨慎再谨慎。
景煜不能出一点差错。
院外,青年撑着墙,通红的眼底泛起一些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和决心,而后深吸几口气,擦干眼泪,挽起袖子去厨房。
他是真的跟姜清平学了几道菜,想要在景澜面前露一手。
屋里,景澜又睡过去了,秀水轻手轻脚地进来看了一下,然后去厨房帮忙,“八殿下,您还会做菜呢?”
“会的不多,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景煜一边烧柴火一边问。
秀水当即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现在京城里,属五皇子和六皇子最为得意,和二皇子他们明争暗斗得厉害。”
景煜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舌,眸子里也像簇了两团火,渡上一层冷光,“斗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斗出个什么。”
他从前不争不抢,不代表他不会争抢,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来边塞走一趟。
不然,任广明,秦时岳,秦孤鸿,乃至姜家那个特别会做生意的大哥,他都无法结识。
等着吧,伤他四哥的人,他会一个一个,报复回去。
景澜又睡了将近一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正好可以吃饭,精神也好了不少,“这都是,你做的?”
看着桌上的六菜一汤,景澜有点不相信。
不,他是很不相信。
秀水一边摆放碗筷一边夸赞,“奴婢也吓了一跳呢,八殿下真是好手艺。”
“我有大厨教呢,秀水你别忙活了,坐着吃吧。”景煜在木塔达过得也不讲究什么规矩。
秀水看了景澜一眼,男人淡淡看她,秀水忙低下头笑,“奴婢还是去厨房吃吧。”
房门带上,景煜扶着景澜起身坐到桌边,特意搬来的椅子上,铺了厚厚的毛毯,柔软舒适。
这屋里也都铺满了地毯,窗户和门帘也都特意蒙上了绒布,确保暖和。
“我难得能觉得想吃什么,可见那位大厨教得是好。”景澜握住筷子浅笑道。
景煜坐在他身边,两人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样亲密,“四哥想吃,等他回来我学更多。”
“四哥尝尝这个牛肉,可香了。”
景澜暗自吸口气,努力让拿着筷子的手不抖,可牛肉还是掉到了桌上,男人的眸子沉了沉。
他浑身无力,但他也绝对不要浪费小煜的心意。
正要用手去拿的景澜忽地顿住,另一双筷子已经夹起新的牛肉片喂过来,“我喂四哥。”
“以前四哥喂我,正好给我这个机会照顾下你。”
第216章
他不想让景煜娶妻
景澜看了看景煜,慢慢靠过去咬掉那块牛肉,在嘴里咀嚼半晌咽下去,露出一点笑意,“嗯,很好吃。”
“要是芸娘娘知道,大概会到佛祖跟前好好拜拜,高兴得很。”
景煜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别的菜,“我母妃肯定会说,这都是四哥好好教导的功劳。”
兄弟两人慢慢吃着饭,聊起以前的事,皆心中感怀。
景澜身子弱,吃不了几口就回床上躺着了,景煜看着时辰,喊秀水熬药等会睡前喝。
“都要十一月了……”景澜拉了拉被角,“原州这边想来冬日很冷。”
“我一定不会让四哥挨冻的,这地方别的没有,各种绒皮毛皮多的是。”景煜一边吃饭一边道。
景澜笑笑,靠在床头,听着炭火噼啪燃烧和景煜吃饭的声音,慢慢睡过去。
从身体里泛起的冷不是盖被子烧炭火就能缓解的,景澜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会感觉到痛楚。
……
木塔达,秦时岳收到了暗卫送来的信,看过之后去找任广明,“四皇子情况不太好。”
“京中局势渐起,有些事不好在信里说,我觉得我要去原州一趟。”
任广明低头看着信,“行,去一趟亲眼看看也好,我就不便过去了,你带着人去吧。”
秦时岳开始准备人马,赶回家告诉姜妧,“抱歉,我要出个院门,大概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是八皇子出事了么,我听姐姐说四皇子也来了,八皇子去看他。”姜妧问。
男人摸了摸她的小脸,“嗯,景煜那家伙办事不牢,明知他四哥生病还不从这里带大夫走,我给他送去。”
“芙儿自己在家可以吗?还是说,想和我一起去?”
姜妧想想,摇摇头,“天越来越冷啦,我才懒得出门,有姐姐陪我就好,你去吧。”
这话倒是真的,姜妧最近是越来越懒得动弹,吃得还多,今年还长高了一点,带来的冬衣都有些紧了,幸好新做的还能穿,已经被任姣卿笑话过几回了。
秦时岳低头亲亲她,“我总是让你一个人待着,是我不好,我保证,等所有事情都结束,我一定不会再让芙儿一个人。”
姜妧捏住男人的耳朵拽了拽,“那你要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好。”秦时岳柔声应了,陪她一天后出发去原州。
姜妧在门口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身边站着任姣卿,“我总觉得有些大事要发生。”
“只要有奔波,就会有一些不好的事。”
任姣卿看看她,“那不好的事过去,是不是就苦尽甘来,岁月静好了?”
女孩的眼神专注地盯着远方,似乎在看什么,而后笑着点点头,“那当然……”
“我每次这样许愿都会很灵验,一定不会错。”
秦时岳自己轻装上阵,率先到了原州,推开门进去就见景煜在院子里劈柴,忍不住挑了挑眉,“真是勤劳。”
景煜丢开斧头看他一眼,擦了擦额上的汗,“别看笑话,快来帮我。”
秦时岳哼笑一声,“帮你砍一次,之后还不是要你自己动手,你带来的人呢。”
“我让他们出去找工人材料,我想趁着下雪之前把这里翻修一下,不然太破了。”
秦时岳抬眼看看,“这对你们来说,确实是破旧,这件事我明天去办,我有经验,四皇子呢。”
“睡着呢,你别进去等他醒了再说。”景煜又抡起斧子。
秦时岳四处走了一圈,然后回来教他一通,“看你劈柴都气人。”
晚间,景澜醒了,这两天他已经能起身,洗了洗脸披上披风出来站在廊下准备透透气,一眼看到在厢房屋顶上补瓦片的秦时岳。
厨房冒着袅袅炊烟,院子里的灯笼都挂起来了,在夜色中晕着一院子的暖光。
秦时岳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没想到要在这种情况下和宸王殿下再见面,真是失礼了。”
“我也没想到昔日跋扈的定南王世子也会修补房顶,真是很意外。”景澜浅声开口。
两人对视着,互相打量揣测,景煜听着声音从厨房出来,“四哥醒了,快进屋外边冷。”
“我穿得很多,想起来走走……”景澜给他摸自己的手,“放心吧,为了不拖累你,我也不能再病倒。”
这些日子景煜事事亲力亲为,景澜一想到曾经养尊处优用心疼护的弟弟现在要做这些,他就心疼得厉害。
景煜给他裹紧披风,“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四哥自己,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秦时岳,你房顶补好了没有啊,动作快点。”
男人在屋顶上啧了一声,“催什么,我又不是专门干这个的。”
景澜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自家弟弟和秦时岳拌嘴,忽地有点想笑。
即便他们兄弟曾经不受皇帝宠爱,但他们三个也是无比尊贵的人物。
如今时移世易,在这样破落的宅院里做饭补屋,吵闹斗嘴,竟然也十分和谐。
命运总是如此玄妙,只是不知道未来,又有什么等着他们。
吃好饭,撤走碗碟,景煜泡了茶,又在火炉边煨了几块点心,连带着屋里都变成了甜暖香气。
“要是妧妧在,一定很高兴……”秦时岳端起茶盏,笑了笑,倾身拿起一块尝尝,“还挺好吃,回去的时候给我带点。”
“好吃自己买,这又不值钱。”景煜一口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