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国公拄着拐杖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等到来的人都散了,才将一行人都聚集了起来。
沈大夫人今天在后院嚎了一天,宣称沈晟的死与沈惊竹有关,沈大老爷拦不住她,和平国公商量之后便将人关在了后院。
但关着不是办法,总要将人放出来。
现下一将人放出来,沈大夫人便冲到了沈惊竹的面前,指着鼻子骂他和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就是你,一定是你害了晟儿!”沈大夫人被沈大老爷拦着,神情悲凄,“下人说晟儿失踪前去见过你,之后便不见了,不是你又是谁?!”
“大哥出事,我心里自然悲愤,”沈惊竹波澜不惊地说,“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哭嚎无益。母亲希望我怎么做,难不成要我陪大哥一起去死吗?”
平国公皱了下眉,“惊竹。”
沈惊竹看了平国公,语气缓和了些,“祖父,是我失言了。”
“不过这件事情是否与我有关,不如将各院的下人都叫上来问问,”沈惊竹看了眼沈大夫人,“也给母亲一个交代。”
先前就未有人知道的事情,再问也没人知道。
反倒是问出了些沈晟觊觎世子夫人的丑事,还从沈晟的住处搜到了女子的贴身衣物。
这一下算是狠狠地打了沈大夫人的脸。
刚刚失去儿子的沈大老爷看到这些也忍不住沉了脸。
平国公看向沈大老爷,“官府那边怎么说?”
沈大夫人神情一怔,“对,对,官府,官府是怎么说的?”
沈大老爷看了眼沈大夫人,摇了摇头。
这便是认了。
沈大夫人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呢?这件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
“这件事情的结果你都看到了,”平国公沉稳的声音响起,“晟儿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我平国公府的子弟,若真有冤屈谁也不会放任,但事到如今,证据都在眼前,此事就此作罢。让孩子安息吧。”
沈大夫人不可置信地摇头,小声喃喃,“我不信,我不信。”
沈大老爷指挥下人将人带了下去,“父亲,”他捋了把自己的脸,“儿子出去看看。”
一夜之间,沈大老爷也老了不少。
平国公叹了口气,摆摆手,“出去吧。”
平国公将剩余人都赶了出去,留下了沈惊竹与顾清芷两个人。
人一走,平国公便一把拿起桌上的杯子砸在了地上,“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沈惊竹看着地上的碎渣,“是,也不是。”
沈晟死在山匪手中是早晚,沈惊竹不过是推了他一把,让他死得早了些。
顾清芷心惊肉跳地看着平国公,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国公爷已经很多年不过问府里的事情了,她只在大婚之时见过他一次,那是平国公笑意满脸、和蔼可亲,直到现在她才在这个老人的身上看到他曾经的将气。
“平日里他对你多有得罪,你教训他也是理所应当,可你若真的恨他,我当初想将他送出去,你为何不肯,还将他当作大哥看待,”平国公虽然对沈晟不怎么待见,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孙子,想来总还是有些遗憾,“既然决定这样忍气吞声,那就一直忍着,现在又为什么这样赶尽杀绝?”
他没想到沈惊竹一动手便这样毫无转圜之地,径直将沈晟给折了。
沈惊竹平静道:“忍够了,就动手了。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但他在得寸进尺。”
“你……”平国公叹了口气,“动静太大了啊。”
沈惊竹显得有些不屑,却也没说什么。
顾清芷皱了皱眉头,原本平国公摔杯子那一声她都觉得沈惊竹怕是要遭罚了,谁知道现在平国公根本就没打算动沈惊竹。
外界传闻平国公格外宠溺这个孙子原来是真的。
平国公对顾清芷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跟着他委屈你了。”
顾清芷一怔,连忙道,“祖父别这么说,能嫁给世子是我的福气。”
平国公叹气,“就咱们仨你不用这样,他是个什么东西我最清楚了。我原想着他要是一辈子就这么着了,我也不强求,结果现在……人呐,总会变吧。”
也说不上是不是件好事。
顾清芷没有开口。
人确实是会变,但最大的变数就是眼前人。
沈惊竹默默听着,不知道想到什么,也没了开口的欲望。
“行了,你们回去吧。”平国公道。
沈晟死了,沈晟的夫人方兰玉带了孝出来待客、烧纸,一直到下葬,她都一副神情平静的模样。
沈大夫人精神不济,也没工夫在意这些。
等到沈晟下葬之后没几天,方兰玉便自请离去,她想得周全,知道沈大夫人和沈大老爷未必愿意松开口,便径直跪到了平国公的面前。
平国公知道她这几年的遭遇,叹了口气便放她离开了。
方兰玉走得那天,只有顾清芷一个人去送了她。
“我这前半辈子最开心的共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我当初出嫁,虽未见过自己的夫婿,却也知道以后不同以往,我有了夫君陪伴,也期待过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可惜所托非人。
沈晟洞房花烛之夜便出去找了花娘,后院里形形色色的女人都不够他喜爱。
方兰玉原本觉得自己好歹是夫人,是高她们一等的。但这一切也在当初沈晟的羞辱之中看清了。
方兰玉露出一个轻松浅淡的笑容,“第二件事便是今日离开沈家,在这里蹉跎几年,我终于能走了,原本没有孩子是我的遗憾,现下看来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能让我无牵无挂、干干净净地走。”
顾清芷认识方兰玉以来,从未听她说过这么多话。
顾清芷笑了笑,也带了几分真意,“那就祝大嫂,不,是方小姐往后无忧吧。”
方兰玉看向她,“谢谢。”
方兰玉临走前交给了她一个荷包,里面有一块玉佩还有一张写了人名与地名的纸条。
“如果你真的对那件事情感兴趣,或许可以去找这个人问问。”
顾清芷送走方兰玉后便站在看着她乘车离去。
在平国公府几年的蹉跎,原本已经让这个女子失去光彩,但就在刚刚的一瞬间,顾清芷又看见了她身上的傲气。
她才忽然想起来,方兰玉当年也是城中的才女,声名远播。
“夫人,怎么看得这么久?”
沈惊竹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顾清芷怔了下,垂下手将荷包收入袖中,“大嫂走了,我便少了个说话的人,有些不舍,这才看得久了些。”
“是吗?”沈惊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还以为夫人想跟她一起走。”
顾清芷抬眸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她觉得这张脸也没当初见到的那么可怕了。甚至还不如他身后平国公府的这座大院可怕。
沈惊竹突然想起来,“夫人,我在书房里发现了一些关于你的东西,”他勾起唇角,目光深邃,“你想不想看看?”
第10章 信
沈惊竹所说的与顾清芷有关的东西是根还未雕琢完成的木簪。
顾清芷看着沈惊竹从她曾见到的书架上的木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木簪和打磨工具来。
“我想了想觉得这东西只可能是做给夫人的,”沈惊竹将那根木簪拿在手里把玩,它还没做好,显得很是粗糙,“毕竟作为夫君,再没第二个女子会让我如此了吧?”
沈惊竹笑着看向顾清芷。
顾清芷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的手中,一时有些恍惚。
木簪?
“沈惊竹”好像是说过这件事。
他们不是两情相悦,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在大婚之前隔着帘幕见过一次。
彼时对方问过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她回答没有。
“沈惊竹”也没再坚持。
后来再问这句话,是在几个月前他的生辰。
“世子的生辰这么想着送我东西呢,”顾清芷看他最近总在雕木头,便随口说道,“世子送我根木簪吧。”
“沈惊竹”点头,“好。”
随口之言,顾清芷未当真,也没觉得“沈惊竹”会当真。
眼前的手指翻动,木簪掉在地上,声响将顾清芷拉回现实。
沈惊竹“啧”了声,“没修整好的东西,扎手。”
他弯腰将木簪从地上捡起来,“夫人有些走神,应该是想起什么来了吧?”
顾清芷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世子自己的事,我从来不多问,”顾清芷慢慢说道,“世子想告诉我的我会知道,不想告诉我的自然也不会多嘴。这个……我不知道。”
“哦?”沈惊竹抬手,仔细地看了看,“不过看来我没告诉夫人是有原因的。”
“想来我自己也觉得这东西有点不配夫人,所以便搁置了起来,”沈惊竹将木簪放回到盒子里,“夫人还是适合玉簪。”
沈惊竹嘴角含笑,“清泠的白玉,凝脂一般,配夫人的墨发最合适,你说呢?”
顾清芷先前还听着,到后来觉得一丝不对劲,不禁看了眼沈惊竹,觉得他这话似乎有些赌气似的。
定是她想多了。
顾清芷收回视线,“世子眼光一向都是极好的。”
沈惊竹看着她,慢悠悠地“嗯”了声。
顾清芷转而又道,“不过我也不喜欢玉,我是个俗人,只喜欢金子。”
沈惊竹愣了愣,竟然笑了起来,看着她说道,“夫人真是有趣。”
这话是真是假,顾清芷都不在乎。
至于那根木簪,顾清芷也没在乎的理由。
……
沈惊竹坐在书房之中,身前摆了个火盆。
在一边的伺候的下人自他指着的地方搬下来一个木盒子,这个盒子同那个装着木簪的盒子摆在一起,只是更靠里一些,若非仔细搜寻,定然很难注意到。
下人将盒子拿出来递给他。
沈惊竹神色浅淡,斜靠在椅子上,葱白般地手指抓着一沓信纸,墨色透过纸张可见写信之人的认真,只可惜看不见是什么。
下人拿好东西便关门下去了,屋里只剩下沈惊竹一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木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沈惊竹”写的信。
每一封信都没有名字,乍一看似乎不知是写给谁的,可但凡多看几行,便能看得出来。
沈惊竹冷冷地牵动嘴角,随手拿起来了几张,他草草翻阅过几张,尽管“沈惊竹”写得隐晦,也大抵勾勒出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
成元四年,“沈惊竹”第一次遇见顾清芷。
“天寒,暮雪纷纷,积深有余。疾走,跌而不起,幸得顾小姐一披风,不至冻伤,得尔完好归府。”
沈惊竹微微眯眼。
他记得这个日子。
那一年对他来说很是难忘,事事不顺,沈晟以祖父病重为理由骗他出府,他想要去城西求助一位姓黄的大夫,据闻那位曾经做过御医,他便想要去求一求。
可沈晟只是作弄他的。
沈惊竹路上滑倒,四肢尤其是一条腿疼得站不起来。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在冰天雪地里趴着,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的,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关心他。
他在雪地里趴了整整两个时辰,等到正午暖和了些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抹掉脸上的污迹,一瘸一拐地回了平国公府,还被沈晟带着几个富家子弟围着笑话。
可他拖着伤腿,甚至没办法动手。
自此以后,沈惊竹再也没信过他人的一句话。
沈惊竹从回忆中抽身,冷冷地笑了声,将那封从未交付于顾清芷的信扔进炭盆之中。
他在雪地里浑身污渍的时候,顾清芷在做什么?
她将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风解下来披在“沈惊竹”的身上,询问是否要为他寻医。
哦,“沈惊竹”过得还真是不错呐。
可为什么,他也是沈惊竹,他为什么没有遇见顾清芷?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惊竹目光阴寒,看着信纸上冒起的火舌,转瞬之间便将其吞噬殆尽。
“沈惊竹”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不会主动去打听顾清芷是谁,也不会刻意与她相遇。
而顾清芷也早就忘记了这件小事。
只是偶尔“沈惊竹”还会回想起这件事情。
他没有狼狈回到平国公府,他甚至没有伤到腿,回府之后知道是沈晟的捉弄也没再多言,只当沈晟心性顽劣,告诫他往后莫在如此。
沈惊竹嗤笑。
一个顾清芷的出现就能改变得了这么多?
不可能。
他不信。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顾清芷算得了什么?
“沈惊竹”再次遇见顾清芷是在她母亲江氏牵线的宴会上。
祖父询问他顾清芷如何。
“沈惊竹”便道她很好。
就这样定下了婚事,顾清芷听闻之后也没说什么,只听从父母之言应下了这桩婚事。
“沈惊竹”还在给她写信。
新婚之夜,他掀开了顾清芷的盖头,只是顾清芷不记得他是谁。
“无碍,从头而已”——他在信里说。
新婚之夜,他的信中只有这六个字。
沈惊竹将信纸在手中揉碎了,然后突然扔向火盆之中。
可笑。
第11章 书房
夜色降临,侍女说世子还在书房之中未曾出来。
顾清芷蹙眉,“从午时到现在都未出来?”
“是。”
书房之中有什么东西能让沈惊竹待这么久?
自从沈惊竹……这个沈惊竹醒来之时起,就未曾踏足过书房,第一次进去便是今日。
顾清芷第一反应便是沈惊竹发现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站起来,“去后厨拿碗汤来,我去看看世子。”
她要去看看沈惊竹在做什么。
……
书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