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良说:“能晚二十分钟再走吗?我给你做碗鸡蛋面。”
青叶看看表,“也还来得及。”
祝良就戴上围裙,一边烧水,一边打鸡蛋、切番茄,切葱花。
青叶站在小厨房门口看着他,笑着说:“你做饭怎么跟做作业似的?都不笑一下,那么严肃。”
“啊?有吗?”祝良摸摸自己的脸,笑了一下说,“刚监考回来,还没缓过来呢。”
青叶就走过去,从背后抱了他一下。
祝良反过身来轻轻拥抱她,又拍拍青叶的后背,“等你回来。”
鸡蛋面很快做好了,金黄的煎鸡蛋,浓浓的番茄汤,绿油油的青菜,恰到好处的面条。
青叶吃面条,祝良坐旁边看着,过一会儿说:“任何时候,有问题解决问题,不要愁。解决不了还有个高的人顶着,不要为难自己。”
青叶点头,“我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俩都是。”
祝良又说:“国内往那边打电话五十多块钱一分钟,没要紧的事儿我就不打电话了,写信。”
“嗯,我到了以后会先打给宋老师报平安,然后寄信给你,你按地址回信就好了。”青叶抹了下嘴巴,看着祝良,“我吃饱了。”
祝良穿上外套,“我把你送单位去吧,不耽误下午回来批改卷子。”
青叶不让他送,说,“我们领导私下还跟我说呢,就我后方最稳定,最简单,最不让人担心。你送我干吗呢?我得做榜样给他们看看,我不但后方稳定,我自己也很让人放心。”
青叶的话很没有说服力,但祝良还是听了。
他替青叶把行李箱拎上公交车,青叶刚站稳,还没有来得及给他挥手,就“嗡”一声驶离了站台。
青叶看着祝良一个人站在站台上,越变越小,眼睛有点酸,但她忍住了,她想:我才不哭呢,二十多岁的人了。
祝良直到公交车看不见了,回家,自己煮了个清水面条,呼啦啦吃了,赶回办公室参加学校的集体改卷。
一个下午过去了,坐祝良对面的老教师说:“祝老师,你怎么批改那么慢?我都快批完一个班了。”
祝良一看,自己手底下还有一多半没批改呢,有点茫然的说:“就是啊,我怎么还剩这么多?”
“祝老师歇的次数多呗,一会儿发愣,一会儿思考。”另一个年轻老师笑嘻嘻的说,“祝老师这叫慢工出细活。”
祝良抬头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六点了,青叶应该到火车站了。
青叶他们到火车站很早,离上车还有两个小时。他们是为了避免迟到,来早了,等吧。
候车室里乱糟糟的,人挤来挤去,味道很差,他们四个坐在一起,防止东西被偷。
“青叶,青叶。”这种地方有人喊青叶,居然。
青叶很惊讶的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年轻女人,披着大波浪头发,红艳艳的嘴唇,很是显眼,李英和小山都看着青叶:谁啊?这是。
青叶脸上也有点迷茫,还是安桦左拐右拐的避着来来往往的人,走近了,跟青叶同事们打招呼,“您好,您好,我是青叶小姨”。
青叶这才认出来,这是安桦。她跟那天晚上不化妆的时候判若两人,青叶差点认不出来了。
安桦把青叶带到外面一家西餐厅坐了,要了两杯咖啡。
青叶以为安桦也凑巧要出去,就问:“您是要去哪里?”
安桦告诉她,“不出去,就来送送你。”
青叶疑惑了,“您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走?”
“你妈是校长啊,从电话薄里能找祝良学校电话,只是没让你知道。”安桦自顾自的笑着说。
青叶不说话。
“青叶,你妈这个人感情不够细腻,她满心的后悔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安桦摆弄着咖啡的小勺子,“她是关心则乱,我是姨,不是妈,我跟她不一样,咱俩要保持联系,这是我办公室电话,你留着,国际长途已经专门为你开通了。”
说真的,青叶从小到大没见过安桦这样的人,说话直来直去的。她挺喜欢的,即使她是个陌生人。
俩人坐了一阵,安桦以前在单位到国外出过公差,七七八八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放青叶回候车室。
青叶一走,安桦用大哥大给安樱拨过去,“青叶留下我的电话号码,她答应有时间跟我联系,放心吧,丢不了她。”
祝良的班级期中考试总体成绩不错,毛校长在总结大会上再一次表扬了祝良。
祝良却并不高兴,仅仅考前一周,他班里有六个学生都搬桌子走人了,也包括武瑞华的弟弟,他们说反正也考不上高中,趁早打工去得了。
跟家长说“九年义务教育是你们应尽的义务”也是白搭,家长说:他们学不进去,我也不能按住他们脑子硬学。
或者说:你们就是想把小孩子们扣下听你们讲这些没用的东西呢,净耽误我们赚钱。
祝良苦口婆心的挽留,还是留不住,老教师们见他愁,就说他:算啦,祝老师,你喊不醒装睡的人。
星期天早上,祝良醒得很早,睡不着,起床好了。
家属院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呜呜的吹,再难听到别的声音了。
祝良拉开灯,摊开稿纸。他打算把写了半截的稿子写完再回祝庄。
坐了半天,脑子里空空一片。屋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不得不注意外面的风声。它们一会儿呜呜呜拖长了声音吹,一会儿又呜……呜……断断续续的吹,越听越觉得像是噪音,扰的人心神不宁。
祝良拉开抽屉,把随声听拿出来,戴上耳机。
磁带还是青叶走之前装进去的,祝良没看,直接就按下了播放键。
里面传来青叶认真说俄语的声音,“你好,我找索菲娅,我是她爱人,谢谢”。
这是青叶让他学的,万一地毯厂那边能打电话,就这样说。
祝良之前没有学会,就反复的听啊听啊,听得能脱口而出了,才摁了停止。
祝良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早上五点半,青叶那儿应该是七点半了,她应该起床了吧?扭头看了看卧室,半明半暗,但祝良无法想象青叶那边是什么样子。
青叶还没有打电话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利出境,有没有安全达到目的地。
给青叶写封信吧,这样等青叶跟自己联系,他就可以按地址立马给她寄信。
祝良拿出一张信纸,想说“屋里安静得都能听见风声了,有点不习惯,挺想你的”,自己又看着这行字摇头笑了,肉麻,换张纸。
换了纸,考试啊,学生啊,天气啊,杂七杂八写了一点,看一遍,咕哝着“语言真是苍白”,撕了。
天刚亮,祝良骑车回祝庄了。麦苗长过了膝盖,祝大妈和祝四德去地里喷药,素美在家抱着祝贺给鸭子喂食。
“嫂子到地儿了吧?”素美急切切的问,“有信儿没?那边咋样?哥。”
“还没联系上,”祝良说,“估计还要个三两天吧。祝民来过信儿没?”
“他还是刚到北京那会儿让人捎了信儿回来,说找到活儿了,后来就没啥音信了。”
祝贺瞪着大大的黑眼珠儿看祝良,小孩子长得真快,四个多月就会咿咿呀呀,还会朝人笑,祝良逗了小侄子一会儿,骑车去田里找爹妈。
刚出了家门没多远,路过武瑞华家,就看见了他的学生武永华。
“永华,准备哪天走呢?”
“走不了了,祝老师,”武永华看着祝良,眼神十分殷切,把手边的东西也放下了,一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的样子。
“怎么了?你不是准备去广州找你爸呢?”
“我姐夫关节炎比较严重,住院呢,我姐一个人小卖铺忙不过来,还得带孩子,我跟我妈都得去给她帮忙。”武永华说话瓮声瓮气,明显带着几分不满,说,“人家要走的都早走了,我是走不了了。”
永华正埋怨着呢,武瑞华从家里出来了,俩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武瑞华看见祝良站在那儿,永华又一脸不高兴,就先喊她弟 ,“永华,去帮咱妈把那个大包袱拿出来去。”
永华不看她,也不吱声,拖拉着脚步回去了。
祝良说:“你们这是要回市里?”
“嗯,孩子还在家,离不开我。”武瑞华脸上都是汗道子,她放下东西,从口袋里抽出一条团得皱巴巴的手绢,一边擦脸一边说,“听说你媳妇去俄罗斯了?去一两年?”
祝良还没说话呢,武瑞华先感慨一句:“人啊,都结婚结个什么劲儿,什么情啊爱啊,没意思!”
祝良不知道她在说她自己,还是说他。哎,这话说的才没意思呢,他不想接。
“那你赶紧收拾吧,我去地里看看去,走了啊,武瑞华。”祝良骑车就走了。
永华从家里扛着个大包袱出来,他姐指挥他放三轮车上去,他没好气的往车上一丢,那包袱“刺啦”一声裂开了,里面的衣裳掉出来一堆。
第33章 初到俄罗斯
武瑞华本来就气不顺,看见这情景,一下就火了:“你就不能好好放上去?去,拿东西收拾起来。”
永华正因为让他去守小卖铺积了满肚子不愿意,这下他也恼了,就跟他姐你一言我一语的顶撞起来。
—我要打工去,你不让去,给你干活,还得让你吆三喝四!
—你要打工非要跑几千里才叫打工?跟我干活亏了你还是怎么了?
—我跟人家说好了一块去,我不愿意去你家,我就是想出去!
—你有啥不愿意?你从小啥苦没吃过,你以为去外面是吃香喝辣啊?就你这娇生惯养的,三天就得让人赶回来!
—我情愿在外面吃苦,被人家赶,也不愿去你家看人家脸色,你能忍你去受着,我忍不了!
姐弟俩在外面呛呛几句,几个邻居闻声出来了,不远不近的站在那儿,支着耳朵听。
武瑞华她妈听见了赶紧跑出来,一手拽一个,没好气的骂道:“祖宗,多大的人了,别搁这儿丢人现眼了,要吵回家吵去!”
俩人拉拉扯扯进了家,武瑞华还在说永华不懂事,只想着往外跑。她妈也听不下去了。
“瑞华啊,不是我说你,那你婆家当初说他们家有钱有商场的,你都不睁眼看看就信他的?”武瑞华她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数落武瑞华,“什么大生意,不是量贩?这以后咋办?你兄弟给你照看铺子,我伺候孩子,你伺候他,你公婆吃闲饭,谁都不挣钱,咋过以后?”
武瑞华刚跟她弟弟吵过,听见她妈又开始说她,忍不住在包袱上一坐,哭起来,“那我嫁给他,还不是你催着让我嫁的?说要找个比祝良强十倍的,有钱的,城里的,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哪个当妈的不想闺女嫁个好人家?我这么嘱咐你错了吗?”她妈也恼了,“谁让你当初去祝良家送五百块钱,不给人家明说?写信也净写些不着边的废话。”
“我一个姑娘家,怎么给人家明说?我说我也要念书,不然回头人家也看不上我,”武瑞华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哭诉,“你不让我读,你让我跟你打工赚钱去,一去两三年。这好了,人家结婚干啥咱都不知道。”
“那我不是觉得你俩写信联系着,谁知道你没写?再说了,你是不是读书的料,你自己不知道?”她妈吐沫星子喷出老远,挥着胳膊朝闺女吆喝,“啥都别说了,现在人家媳妇能耐的很,两口子也恩恩爱爱,你孩子也生了,女婿又得这病,我心疼你,抛家舍业替你干活去,你要还不知好歹在这儿撒泼了,我跟永华去广州打工,不管你了!你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武瑞华一听,连自己亲妈都嫌弃自己,再想想孩子正丢给邻居照看着,孩子他爸还躺医院里,公婆又因为她是农村的,一直对她瞧不上眼。日子为啥要对她下手这么狠,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三个人各有各的怨气,但最难过的还是武瑞华,她哭啊哭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妈发泄了一阵,见闺女哭得伤心,知道自己说话有点过,墙头外面还有邻居看笑话,只好放下自己那些不如意,又去劝了几句。
永华已经把东西都放三轮车上了,仨人就赶紧的锁了门,永华蹬三轮,她俩各骑一个自行车,急急慌慌赶到市里去了。
唉,一个烂摊子。
祝良到地里要把他爸身上的药桶子卸下来,他干。
祝四德不让,“你爹我才五十出头,这点活儿哪儿用得着你?你不是准备那啥考试?可得好好准备,回家学习去。”
祝良说:“又不是整天要考试,你歇歇,我来。”
祝大妈也不让他干,“你爹妈还硬朗着呢,用不着你干这些,你就把自己那考试啊,教学啊顾好就行了,这土坷垃你就是翻出花儿来,能有什么出息?那个,青叶还没给来信儿呢?”
祝良说没有呢,估计快了。
祝大妈不说话了,手里拿着往药桶子里灌水的勺子愣神儿,过了会儿犹犹豫豫问祝良:“良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拦住青叶不让她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去那儿咋过呢?”
祝四德正好返回来了,听见说:“青叶有自己主意,你拦也白搭,自己没见过啥市面,年轻人的事儿,让他们自己拿主意,你拦着说不定还坏事呢,我说的对不?良。”
祝良就笑着点头。
祝大妈没好气的说:“我这不是心疼青叶?儿行千里母担忧,让她一人儿跑那么远,我担心她受苦受罪还不成?就你老爷们见过市面!有本事你出去啊,你坐上那火车出去吧!”
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的呛呛一阵,祝四德不吭声了,俩人一会儿又说说笑笑去了。
祝良也担心青叶,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担心她遇见解决不了的事儿,担心她吃不习惯,最担心的她的安全。
他比爹妈更盼望青叶的消息。
但此时他只能说:“没事儿的妈,青叶他们几个同事都不错,会互相照应,而且他们是国企,吃住条件也不会差,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