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有个青年看到了晋恪。
声音里满是高兴:“莲娘!”
然后,那个青年在打斗的空隙,伸手擦了一把即将流到眼睛里的血,又哭了起来:“总镖头……”
他奋力挥刀砍倒一个海寇:“总镖头……已经死了啊!”
晋恪不认识总镖头,但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她心中升起。
“爹啊!”晋恪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哭吼。
她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
另一个魂魄奋力把她挤压开来,身体行动了起来。
莲娘从旁边的尸体手里捡起一把刀,冲向了海寇。
她从小跟着爹习武,身姿轻盈,武艺高强。但她从未走过镖,也从未杀过人。
这第一次杀人,她竟觉得,人肉人骨还不如镖场的木人坚硬,一刀下去,就劈砍成两半。
莲娘心如止水,刀刀见血,宛如女修罗,在海寇的包围圈旋出了一个生路。
“杀啊!”莲娘喊着,包围圈里的人也喊着:“杀啊!”
晋恪眼前一片又一片的红。
她被那红激得眼痛,她闭上心神,避一避肝肠将碎。
一晃神,再一睁眼,晋恪就坐在阁内了。
眼前还是灯火通明,那些剑戈、鲜血就和做梦一样。
刚刚的她经受了无法言说的人间惨剧,现在却安安稳稳坐在安全又舒服的地方。
晋恪愣愣地看着前面,眼睛一眨,就掉出一滴泪来。
她是长公主,晋国第一尊贵的女子,别人在她面前全都低声下气,不敢看她的脸,自然没人看见这滴突如其来的泪。
有人在死去啊。
她明明知道,却在这里等着。
等他们死得差不多了,才会派兵前往。然后烧掉他们用命来守的城。
晋恪问:“沧州怎么样了?”
步蟾轻声答:“武威军已经赶到,沧州城门已破。”
晋恪不再说话。
她静静地想明日能发出去的大捷。
想着大捷上应该怎么写。
大捷写给天下百姓看,但是沧州人看不到他们的命换来的这场捷了。
晋恪想到了刚刚的莲娘,还有那个让她跑、自己却死去的中年男人。
还有那几个受了伤、带着血,仍然守着院子的少男少女。
白发的老儒坚定地等着援军,年轻的女子心心念念自己不会武的丈夫……
都在用命守城,等着朝廷来救。
然而,朝廷已经定好了用他们的命来换更有价值的东西。
援军就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晋恪坐在铺着柔软锦垫的椅子上,煎熬得如坐针毡。
她脑中思绪繁杂,片刻后,她终于站起身,冷着脸下了令:“让武威军去救。”
那几个武将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大学士凝重地看着长公主:“殿下!”
他痛心疾首:“不可啊,殿下,沧州难救啊!”
大学士历来欣赏长公主,对她以后摄政从不反对。他出身寒门,凭借惊世才华和冷硬心性成了一品大员,从不守世俗规矩。
晋恪知道他的建议是为了晋国好,也是为了自己好。
但她现在做不到冷眼旁观。
沧州城里,莲娘他们还活着,还在拼命的厮杀。
如果不救,晋恪的梦魇中永远会有那些人的脸。
晋恪重申一遍:“本宫有令,让武威军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