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那小男孩，冲着那马车的方向，虔诚地磕了个头。
只见一道金光从两人身上飞出，快速朝着马车而去。
墨离看的清楚，那金光进了小白瑶身上，和着原有的那些金光，浑然一体，流转在她身上。
他低头莞尔，小小年纪，便这般心肠，却不知是好是坏了。
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小瑶儿便长成了十二岁的小姑娘，她的婴儿肥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纤细稚嫩的美，林家千金美如画，这话在京城广为流传。
可日子，并不会一成不变的。
何况，林玉莹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
“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莹儿就是我的心头肉，你若是让她入宫，我也不活了。”林夫人不是那等只求大富大贵的人，她一生顺遂，心里盼着的便是让女儿嫁个与她一般的夫君，举案齐眉，一生和美。
宫门似海，宫里的事情，她也听过些许，她那放在心尖上的女儿，断然受不得那等心机。
几年下来，林丞相身上那抹明黄不减反增，墨离已经知道了它的原因。
淮国立国，已经二百年，自立国以来，历届皇帝修生养息，淮国日益富强，如今四海升平，海清河晏，一派繁华气象。
可如今在位的淮文帝，无一丝治国之策，他所依仗的，便是林丞相。
一个高官，初始被重用，定会兢兢业业，可天长日久，他发现皇帝智短无能，心思不可避免的会发生变化。
天下权势，尽为己用，便是说的林丞相。
此次选秀，林丞相便有一些心思。
虽说如今皇帝已经有了长子，可以他的地位，若是女儿为后，生下嫡子，以后的皇位，便是掌中之物了。
林丞相语重心长的对妻子道：“夫人，若是咱们莹儿为后，日后，她的儿子便是皇帝。”
‘皇帝’两个字的重量，让林夫人一下失了声音，“可是，老爷，莹儿如今才十二岁，便是入宫，也要等十五为上，三年时间，足够皇家开枝散叶了。”
“夫人安心，莹儿之前，宫中定会无子出生。”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笃定。
林夫人一下便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她有些惊恐的捏紧手中的帕子，“老，老爷，你……”
第12章 人之心（二）
林丞相拍拍妻子的手，“莫怕，你只说，你愿不愿女儿入宫便可，别的，你只当不知。”
那等万人之上的诱惑，林夫人鼻翼微张，想说什么又屏住了呼吸，她想到了那个从咿呀学语便黏着她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是亭亭玉立了。
“老爷，待我问问莹儿吧，若是她愿意，我便愿意。”林夫人心有松动，却还想着以女儿为先。
林丞相心里早就下了十分的决心，闻言却不再说其他，“如此便好，你劝劝她吧。”
午间，心不在焉的吃过饭，林夫人便到了女儿的院子。
还未进去，便闻到一丝药香。
墨离此时便站在院子下的一棵梧桐树下，看着小白瑶挽着袖口，亲自栽种草药。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自己整这劳什子药草了，给你说多少次了，这胳膊腿的，不能这么露出来。”林夫人一见女儿如此，心中忧虑也顾不得了，上前拉着她出了药田，便要训斥随从。
“娘，不必担忧，这不是在我自己的院子，都是女儿家，哪有外男。”十二岁的林玉莹一身娇俏衣衫，眼睛灵气十足，她看书多，爱药材，身上自带着一股书香气韵。
见女儿撒娇，林夫人天大的埋怨也没了踪影，她拉着女儿坐到院中卧榻上，满眼满足的看着女儿。
“娘，你今日来，可是有事？”林玉莹见母亲似有心事，便递上一杯茶，开口相问。
林夫人这才想起心中之事，她接过茶盏，爱怜的摸一把女儿的小脸，沉着心思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莹儿，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你是娘的心头肉，娘不愿你做自己不喜的事，娘这一辈子，最盼着的就是莹儿能平安顺遂。”
林玉莹甜美一笑，“娘，你最疼我了。”
林夫人多么欢喜女儿的亲近，她忽然觉得，皇后也不是那么重要，若是不能让女儿如现在一般展颜，那便不如不去。
“乖女，今日你爹爹下了朝回来，说今年是大选之年，宫中选秀，五年一次，朝中五品以上，凡有亲女过十二，皆需入宫，娘如今问你一句，你想入宫吗。”
“选秀？”林玉莹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相反，林夫人宠她，只要不出格，她几乎是想干什么都行。
进宫，像她这样的女子，必定入后宫的，“娘，这样女儿就不能时时看到你了呀。”
林夫人心里一暖，笑笑，“傻孩子，若是你以后成了亲，也是不能时时来看娘的。”
林玉莹摇摇头，“那怎么一样，在这京城，不管娘将我嫁予谁，那家都不敢磋磨我，娘不开心了，受了爹爹的气了，想女儿了，女儿都能来看娘，陪娘说话。”
早春时节，天还有些冷，斜斜的风带着寒气，可林夫人的心，却暖的普通揣了个暖炉，融融的都要化了。
她伸手将林玉莹揽入怀中，抚摸她如同缎子般的青发，“娘的好女儿。”
倒是墨离坐在屋顶听的弯了嘴角，他这小徒儿，转世了依旧是个巧舌如簧的，惯会哄人。
林玉莹自幼聪慧，她一想便知，“娘，是不是爹爹想让女儿入宫？”
林夫人一笑，“什么都瞒不住你，如今你也大了，这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娘也不瞒你，你爹爹说了，你若入宫，必为皇后，便是娘，也动心了，不过既莹儿不愿入那皇宫，便不去了，母仪天下听起来威风，可必然也是累的，你爹这辈子不染二色，娘盼着你以后的夫婿也是如此。”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林玉莹入耳的，却只有那几句，“娘，爹爹如何那么大的把握，且若女儿为后，爹爹为外戚，是万万不可再做丞相的。”
平日里她闲言碎语听的不少，略一思索，她便明白了，“娘，你劝劝爹爹吧，他如今地位尊崇，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若用心辅佐帝王，必定名留青史，万不可……”
作为枕边人，林夫人比女儿知道的只多不少，她也曾劝过，可只得了丈夫‘妇道人家’的回答。
这等事情，她并不愿女儿知道，“你爹爹自有分寸，你若不想入宫，我告诉你爹爹便是。”
林玉莹心中有些担忧，却也不愿说爹爹的不是，她顺从的应了一声，便一心与林夫人说起其他家常来。
却不想，林丞相这次铁了心让女儿入宫。
“我听你娘说，你不愿入宫，莹儿，入宫为后，母仪天下，你不愿？”
林玉莹笑笑，“爹爹，那有什么好？”
林丞相语重心长，“傻女儿，天下女子均以你为尊，你说有什么好。”
父女两个对话良久，皆说不动对方。
但林丞相是父亲，自然具有话语权，“你如何说都没用！这件事情，爹爹已经决定了，你必须入宫，从此以后，医书不许看了，药草也不许种了，你就是看成华佗在世，也无甚用处，每日在家学规矩！”
林玉莹不曾想到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父亲会有这副嘴脸，一时有些不敢置信，林夫人见丈夫甩袖而去，忙摸摸女儿的脸，“莹儿莫怕，我去说你爹爹。”
林玉莹见母亲急急出去，心里却咯噔一声，她知道，谁说都没用了。
是的，没用，林丞相铁了心，谁说都没用。
林玉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她也做不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姿态，更不会去期期艾艾的寻死觅活，她每日做的，只是看医书。
丫鬟扶柳跟着焦心，“小姐，教规矩的嬷嬷，就让她们这么等着，行吗？”
林玉莹翻过一页书，闻言眉眼不动，“爹爹的意思，根本不是让我学规矩，只是告诉我，这是无得更改罢了，他既说，便是我一丝规矩都无，他也有十成把握我必得他所愿，我便不学，她们也没办法，何苦受罪。”
扶柳见自家小姐无一丝心急的模样，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姐，若是老爷真的，真逼着您……”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妄议主人，是为大不敬，她这几句话，已经是能被发卖的罪了，只因她跟着小姐已经快十年了，才敢有此一问。
林玉莹并不觉得她失礼，她抬头看了一眼扶柳，“你不用着急，万不得已，便入宫吧，爹爹心意已决，你放心，即便入宫，我也会带着你，过我想要的日子。”
可是，可是那不是小姐喜欢的地方啊，扶柳见小姐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心中钝痛，小姐说过，她以后想嫁个普通人家，她能继续看看医书，种种药草，给家里人看看病痛，偶尔也能与现在一样，乔装打扮一番，便能出门去，看人间百态。
少有的，墨离听得有些怔然，这便是他的小徒儿吗。
初到天界，她许是也无助过，可众人眼中，只见她交了朋友，每日欢欢乐乐说美食，无人知道她的想法。
原来，你就是这般随遇而安的吗。
林玉莹好似再不想这件事，可是，嘴上说着接受说一回事，可真到了时候，便不是那么情愿了。
第13章 人之心（三）
“小姐，老爷说了，再过几日便是入宫选秀的日子，他命锦衣纺做了最好的衣裳，都是您喜欢的颜色款式，您试试有何不妥之处，若是不喜，再紧着她们做新的。”
终于。
林玉莹合上书册，看来娘最终没有说服爹爹，也是了，书上说的不错，权势便是那让人着魔的东西，爹爹又怎么会听妇人之仁。
“放下吧”，她看了眼那堆叠在一起的衣裳，又看向送衣裳的李嬷嬷，“嬷嬷，你说我娘身边的老人了，多日不见她，她还好吧？”
听到这话，李嬷嬷顿时热泪盈眶，原本被叮嘱不能说的话突然就有些兜不住了，她喉头紧了紧，只说了一句。
“小姐，夫人，夫人想您想的紧，只说十五年日日得见的女儿，这么长时间未见，心里空落落的，盼着与您见面呢。”
一句话，林玉莹已经明白了很多，看来爹爹是铁了心，就算她如今乖乖的，也不让她见母亲，这是让她别再有任何妄想吧。
她的爹爹，把用来对付敌人的法子对付自己的女儿了。
她念头转瞬即逝，未想出什么，便见李嬷嬷腿脚不自然的动了动。
“嬷嬷，你的腿怎么了？”
李嬷嬷满脸慈祥，她一生未婚，本就将小姐看做自己的孩子，多日未见，今次见到了，只觉从上到下看不够，听到问话，不在意的摇摇头，“嗨，没事，这人上了年纪，本就是三天两头的不舒服，我这腿，近日时时有些疼，动一动便好了，也就是主家仁慈，不说我不规矩。”
林玉莹医书看的多，细看了看嬷嬷的脸色，慢慢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可也不能不当事，你等着，我给你抓点药。”
李嬷嬷其实也曾去药店看过，吃了些药，却无甚效果，见小姐起身，忙让她坐下，“不必不必，这点子小事，小姐您不用放在心上。”
墨离细细看着她的眉眼，见她嘴角带笑的走向一旁的侧房，细细问了些她的症状，便开始自己挽袖称药，俨然一副大夫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在天界看见草药和看见愁人似的样子，墨离失笑。
“嬷嬷，这些药是吃的，这几包是泡脚的，寒从脚入，你年纪大了，保暖重要，这几包药材是我给母亲配的，她睡得一直不是很好，你给她每日熬制一包，喝了便能睡的好。”
李嬷嬷听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她低头擦了擦有些浑浊的眼角，“小姐，小姐孝敬夫人是应该，还顾着我这个老婆子，我……”
林玉莹摇摇头，“嬷嬷莫做此态，照顾好母亲，回吧。”
她眉眼盈盈，现在门前目送着李嬷嬷远处，直到看不见人影。
眼见的，她嘴角的笑收了起来，双眼起了一片雾气，两滴泪水滑过盈白的脸颊，随风低落到她的衣襟上，转瞬不见踪影。
“小姐？”扶柳在她身后怯怯地唤了一声。
林玉莹若无其事的转身，拉住丫鬟扶柳的手，“来吧，帮我看看，这些衣裳可还合适。”
扶柳知道，此时最不喜这些衣裳的，不光是自己，还有小姐，她心中升起一股怒气，为什么，为什么老爷非要逼着小姐入宫。
“入宫有什么好！”她愤愤不平的喊出了声，才察觉自己失了规矩。
“小姐，小姐莫恼，奴婢……”扶柳惶惶的解释。
林玉莹拍拍她的手，“好了，哭什么，生于荣华，入宫为后，一生尊容，这是天下女子的梦，抱怨什么的。”
而且，她身为丞相之女，生来享受无上的富贵，便要为这份富贵付出代价，此时此刻，入宫便是那代价吧。
是夜，庭院悄无人息，林玉莹脚步轻轻地朝着后院走去。
今夜的月极亮，墨离卧于梧桐树下的榻上，几乎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
后院里没有与其他庭院一样种着包罗天下的花草，而是生长着各种药草，从普通的枸杞、天麻、杜仲，到名贵的红景天、何首乌，都是林玉莹亲自养起来的。
她走向药圃，莹白的月光给那些草药度上了一层光华，让人看得爱不释手。
不知为何，林玉莹以往也在晚间到过药圃，却觉得今夜的这里格外不一样。
她轻轻走过小径，细细看着每一株草药，有事发芽，有的开花，有的已经接近成熟，鼻息微动，能够闻到空气中交织着一股极好闻的味道。
有些想吃，林玉莹想。
那是灵药的味道，林玉莹看不到的，墨离却能看到。
一株灵参，不知何时入了林玉莹的苗圃。
许是他小徒儿有些天分，又或许是巧合，这药圃，今夜形成了巧妙的气局，开花的，结果的，各种普普通通的草药混杂在一起，氤氲成了一片混沌的灵气之地，整个苗圃在他眼里闪着微亮的光华，她那小徒儿站在里面，仿若在天界，没心没肺地糟蹋他那些仙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