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海岸城镇,那灯极巧的用各色贝壳装点而成,精致的更是在上头镶嵌了几枚或大亦小的夜明珠子,满街望去,仿若是那夜空中的银河堕在了这街市。
小童看着羡慕,拽了拽身旁一身月白长裙的女子,“姐姐,我要那灯。”
女子摸了摸袖兜,只摸出几个铜子,想是两年前放入的,柳眉微蹙,“你可是去了功德箱将铜钱取出来了?”
小童望着她,茫然摇头,她心口松下,认真道,“凡人都是用那铜子买卖的,你既没取那铜子,自是买不得那灯的。”
说完,瞧了眼小童,“不过我这里倒是有几枚,买几个糖人想必是足的。”
“可…我想要那灯。”带着几分不愿,无奈。
青遥不理他,只拉着那只短小又白胖的手臂往一个小摊上走去,“伯伯,做只小凤凰。”
“好嘞。”眨眼功夫,老人将糖人递过来。
青遥将凤凰递与小童,小娃儿舔了几口,一双黑瞳湿乎乎的盯着青遥,嘴上依旧嘟囔要那贝壳小灯。
只听那老人说道,“小童子若是要小灯,可去觅香楼试试,今日头筹便是一盏极漂亮的灯。”
青遥回头谢过老人,却是不急着去觅香楼,只拉着小童,在街市上闲逛。
烟火依旧如火如荼,街上的人亦是熙熙攘攘,若是瞧见新奇的,如谁人在杂耍,谁家女子在楼上抛球,青遥便高高抱起小童,等瞧够了热闹,便继续往前行去。
等近了街市尽头,她便拉着小童转返回去,如此折返了数次,小童手中的糖人已吃的只剩一根细木签子。
“骨头,糖人亦是吃了,街也逛了几圈,我们该回去了。”青遥说着往身旁小童看去,小童早已走的困乏,只点着头应允。
她心中暗自轻笑,抱起小童,沿着一路的烟火,往回走。
走了片刻钟,空气中弥漫上一层淡淡的欣香,半分清幽,几分香甜,青遥神色一凛,抱紧身上的小人,警惕的看向四周。
此时,已近海岸,不如街市上万家灯火通明,行人亦是三三两两,忽然而来的寂静,在她心中生出几分戒备。
原本肆意的爆竹声已悄然逝去,入目的只是黑压压的一片瞧不清的海面。
恍惚时,一簇火苗从海面而起,呼啸着窜向高空,‘呲’‘嘣’极大的一声爆裂,伴着五彩的亮光,如同数万颗繁星,坠满整个夜空。
青遥望着满天际的烟火,耳中依旧回荡着那声震天巨响,小童却不知何时已从她的怀中挣脱下去,拽着她欲往前走去。
她随着小童往前行了几步,只听得周遭再次陷入嘈杂,放眼望去,身处之地,仍是街市的中心,那卖糖人的老人在不远处望着她,青遥只觉眼前模糊,瞧不清老人的神色。
她定睛看去,却是正在一座楼前,牌面上赫然写着‘觅香楼’,小童依旧靠在她的怀中安生睡着。
她忙往后退去,却被人猛撞上,踉跄了几步,面上的薄纱亦被掀了一角,青遥侧过面去,将薄纱重新系上。
“你这小娘,娃儿还躺在怀中,竟是背着自家郎君来此,想来是想趁此节日,做些个浪荡事吧。”声音暗哑,如掐了脖的公鸡,却是学着母鸡叫。
青遥望去,却是白日里在庙中见过的老妇人,此时瞪着一对小眼珠子,满脸的横肉,肥嘴上唾沫星子乱飞。
一旁的翠衣丫鬟瞧了眼青遥,讽道,“奶娘,莫争执,莫要忘了身份,我瞧她定是觉得羞惭,才在门口徘徊,想来是不打算进去的,毕竟~~这觅香楼,可不是谁人,都能进的。”
“既知丢了身份,还在这处站着作甚。”黎婠婠娇娇软软的说完,身子端的直直,径直往楼道里走去,只与青遥擦肩而过是,那眸中的神色却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一旁的老婆子忙追上去,挽上女子的手腕,舔脸夸赞,“姑娘真是人儿美,心眼好,这等货色,就得给她浸了猪笼,哪能让她随便出来□□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说完,转头瞪了眼青遥,一群人极有声势的进了楼。
青遥瞧着,柳眉微微蹙起,紧了紧怀中的小凤骨,小孩儿却已被吵醒,一双眼痴痴的望着楼中高高挂起的一盏小灯。
这该就是老人口中的灯了,通体雪白,如一颗月般大小的明珠,外罩着一层薄薄的雾色光芒,在满楼的红芒着中,愈显幽蓝。
“骨头,今日也来看热闹。”一人说着,已从二楼飞下,迎了上来,青遥见躲不过,只得转身看向来人。
少年一身靛蓝长衫,袖口衣领几处用银线隐隐绣着纹理,约莫十五六岁模样,身长挺拔,面庞亦算清隽。
一柄长剑在手,黑眸弯成月牙,笑着看向青遥,“这便是姐姐吧,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姐姐有礼了。”说着,少年一手握着剑,一手抱拳,正儿八经的行了礼。
翟染秋,翟家小儿,家中做珠宝买卖,与翡家沾亲带故,来往甚密,少年心性活泼,总爱寻了小凤骨玩耍。
若这翟少爷在此,那翡家两兄妹想必亦在楼上的,青遥不愿进这楼,却又不愿瞧见翡家那对兄妹出事,这翡城民风实朴,待得舒畅,自是不愿随意挪窝的。
正犹豫着,小凤骨囔着要灯,已随着少年一道走进楼里,青遥无他,只得跟上。
进了楼,一股熟悉的甜香扑鼻而来,她心中愈加不安,快走几步,拉了小童在身旁,双耳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不远处,几个女子,穿着艳色衣裙,款款而来,女子瞧了他们几眼,便纷纷往前走去,那甜香亦跟着飘远。
青遥心中松口气,只道在庙中待得过久,过于紧张了些。
房中果然已坐了两人,具是翡城家主兄妹,那翡城少主一如既往带着半面银面具,而那女郡如她一般,面上覆了一层薄纱,正愤愤的盯着她身旁的小人。
翡木兮瞥了眼小凤骨,半面银具下的黑眸,漆漆的盯向青遥,紧抿的薄唇微微松开一条细缝。
“原是如今盛行挽了面纱出门,我还以为蕤姐姐今日毁了容,怕见人。”少年笑嘻嘻的说。
翡蕤蕤见凤骨,心中虽惧,却瞧见小童拉着一女子,便挺了挺脖颈,“有些人,瘸了腿,还在外闲逛,顽劣不可理喻。”
“翡蕤蕤,你人模人样,却尽爱干狗干的事。”凤骨轻嗤一声,挣开青遥的手,跳上一旁的矮椅,褪了裤子,露出半边带了牙印子的,雪白白的胖臀。
“你,你。”少女气的满脸绯红,手指着小童,指了半日却不知如何言语。
“骨头,你…这屁股上的牙印…是被蕤姐姐咬的吗?”翟染秋幽幽问道。
周遭忽然间静下,数双黑眼皆看向凤骨,“嗯。”只听得顶响的一声,小凤骨的脑袋亦是顶重的点了点头。
蕤蕤面上本就被烛油烫伤,红肿一片,如今满腔的血瞬间往面上涌去,刺痛难忍,细白白的指,欲揉又极怕疼的,不敢往面上碰去,一双杏眸蓄了泪,恨恨的盯着凤骨。
青遥忙拉上小童半褪的裤子,一手拧上凤骨白胖的面,训道,“几日不见你,又惹事生非。”
“蕤蕤,坐下。”翡木兮亦冷声训斥。
男子望着青遥,眸色微顿,“姑娘,请坐,神童子年幼,爱玩闹些是自然,却是小妹顽劣了。”
“对,姐姐,你快坐了,这可是觅香楼最好的位置了,今日有新出的戏,姐姐定会欢喜的。”
翟染秋忙拉了小凤骨,离的翡蕤蕤远些,却是将青遥安置在了翡木兮的侧身,隔着一个窄窄的茶柜。
觅香楼高数丈,隔了好几层,二楼视野最是开阔,从窗台上望去,能瞧见楼中戏台全貌。
门外,响起几下敲门声,少年上前,将半扇门拉开。
只见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位女子,堵在门口,那老婆子挤着面上的横肉,见是一位锦衣小少爷,一双小细眼往门内探去,笑着道,“我家小姐自黎县过来,听闻里面坐的可是翡城少主,来时家主曾吩咐过,到了翡城定要亲自去府上拜见,如今好巧在这里撞见,我家小姐怕怠慢,定要上来请见,请见。”
说着一群人,挤过翟家小少爷,簇拥着中心的女子,往屋内跨了进去。
黎婠婠穿了一身石榴色长裙,外罩一件薄薄的雾色纱衫,衬的肤白貌美,闭月羞花。
女子手中捏一柄亦绣了石榴花开的团扇,半遮半掩,眉目轻垂,款款而行,愈显弱柳娇花,楚楚可人的紧。
进了屋,女子柳眉缓缓抬起,一双桃花眼,往主位上幽幽的望去,却不想与青遥正巧四目相撞,目光陡然变冷,又转瞬朦了一层水雾,望向一旁带了银色面具的男子。
“黎县女郡,黎婠婠,见过少城主~~”说着,缓缓屈了屈膝。
一旁的老婆子忙上前扶住,忧心忡忡道,“小姐可是忘了昨日伤了膝盖,如今可不能再加重了伤势,你可是千金之躯,同那些妇人可不同。”说完,极阴冷的瞪了一眼青遥。
“奶娘…”说着,欲言又止的望向黎木兮。
一阵冷意袭来,青遥揉搓了几下臂弯,瞧向男子,男子亦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垂了眼,只须臾,起身施礼,嘴上含笑盯着黎婠婠道,“常听父亲提起,今日一见,姑娘貌美,名不虚传。”
黎婠婠心中窃喜,正要往前走去,蓦然回首,仿若才瞧见了青遥,顿了足,一双美目湿乎乎的盯着男子,娇娇道,“少城主今日已有佳人作陪,婠婠自是不愿打扰的,可小女久处闺阁,极不容易才得了父亲许可,不想今日节日盛况,已是满客,不知,不知公子可否留小女在此,一睹觅香楼的玄影神采?”
翡木兮一改平日的冷淡,薄唇亦润了温,极殷勤的拉开身旁的座椅,“婠婠姑娘若不嫌弃,翡某自是不胜荣幸。”
二人一言一语,眉目亦传了情,仿佛前世定了的姻缘,只恨今日遇见的过于晚了些。
青遥正暗自思酌,如何将二人的孽缘断去,小凤骨在一旁同翟家小少爷玩的起劲,玩闹时,将她面上的薄纱拽了下来。
不知谁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随之连绵了数几声,包房内,忽然寂静无声,青遥抬头,正巧与一双如墨的眼对上。
她瞥眼瞧了几眼黎婠婠,女子眼中的嫉恨一览无余,心中生了计,一双灼目亦同那黎婠婠一般剪了水,漆漆的盯着男子。
狐族天生妩媚,长的亦是极美,这黎婠婠再怎般水性杨花,又怎敌的过她的天生魅骨,更何况她的魅术已修至六层,对付翡木兮这等凡人已是绰绰有余。
“姐姐。”凤骨捏了缎带,就要将薄纱重新覆在青遥面上。
男子神色微变,眸中带了几分玩味,笑道,“都知小神童有一位姐姐,却一直未曾亲眼瞧见,今日有幸目睹尊容,确实让翡某人刮目相看了。”
“这是我的姐姐,你不可觊觎。”说着,双手缠上青遥脖颈,一张胖脸紧紧的贴上青遥的面颊,眼睛睁的顶圆溜的极挑衅的瞪着翡木兮。
男子身形微微有点僵硬,访古至今,即便是同母胞胎的亲姐弟,亦不能如此亲密,他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片刻后,身形又极放松的往椅背上靠去,再不管那小娃儿,双眼紧紧地盯着青遥的黑眸,薄唇幽幽道,“觊觎…”
第32章
正巧窗外锣鼓震响,淹没了男子的话语,青遥只觉面上有些许燥热,抱着凤骨,偏头看向楼中戏台。
那黎婠婠却是不甘这般就被冷落了去,忽然娇声喊着,心口疼痛,唤着奶娘要药丸子吃,一手却抓了翡木兮的衣襟,软软的趴在了男子的胸口处,半颌着眼美目,楚楚可怜的望着男子。
男子冷着面,将女子拉开距离,更是去了先时的亲密,“黎姑娘若是身体欠佳,便早些回去吧,觅香楼每年都会有几出大戏,等黎姑娘身体无恙了,再来看亦不迟。”
说完,再不管黎婠婠怎般装娇示弱,唤了门外的小厮,将一众闲人同那黎县女郡轰了出去。
青遥望着戏台,只余光淡淡瞥了几眼,女子生性放荡,死缠烂打起来,亦是顶顶的泼辣,不由微微勾了嘴角。
黎婠婠瞧见,心中愈加生恨,怎奈敌不过一众小厮,半托半拽着被拉了出去。
“哥哥,你这样,太过不怜香惜玉了些。”翡蕤蕤低声抱怨。
“在妹妹眼中,哥哥何时怜香惜玉过?”翡木兮反问。
戏台上,身着宝蓝锦衣直?男子,手中拿着一块玉牌,玉面光白白的,向着四方各行一礼,随后望向顶上的贝灯,深深一躬。
鼓声再度四起,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凡尘的所有喧嚣一并吞噬,一阵朦朦烟雾过后,台面四角上分别立了一名魁梧男子,身着宽大锦袍,头戴各色面具,东南四角,分别扮做,龙王,雀首,虎主,玄武帝。
随着鼓声,围绕着中心,在台上不停的变幻动作,‘金刚法舞’青遥脑海中印出几字,定睛看去,四人的面具上,皆隐隐闪过几排细小的金字。
空气中再次弥漫上了那股香甜,仿佛喉间嵌了一颗蜜枣,她低头看一眼,小凤骨已在她怀中沉睡,青遥转头看向翡木兮,男子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段修长的脖颈微微往上挺直,双眼发痴的盯着戏台。
她看向四周,其他几人亦如男子一般,双目呆滞望着前方。
‘噶尔羌姆舞’相传是极西之地的祈舞,见者便彷如进入圣地,心中一片祥和,只是早已失传,若不是老和尚圆寂前,将毕生所学一同她的原生藏与院中桂树下,她亦是未知此舞的厉害。
青遥将口鼻封住,撇去心中杂乱,闭紧眼打坐,突然她猛的睁眼,心道‘不对’,四周却已是空旷旷一片,不见城楼,身旁亦是未见一人。
入目的皆是白茫茫一片,极遥远的地方,几座雪山远远地坐落在西北角,犹如几块凸起的石子,远而渺小,几颗散落的星子伴着几束冰冷的极光,挂在夜空中,发着幽幽的光芒。
她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薄冰不堪负重,裂成几块,锋利的冰片刺进她的脚底,几滴鲜血淌出,又极快凝结。
光裸的双脚冻的失了知觉,她只不停的一直往前走去,穿过结冰的湖面,踏上一片颓落的草地,继续往前走,远处,一座茅草小屋,草屋上一缕炊烟袅袅而上。
一阵风吹过,带着裂骨的冰晶,将地上的薄雪卷上天空,同那草屋上的烟一同消逝,极北极寒,望一眼,便是绝望。
“娘。”青遥心中低喃。
“遥遥,照顾好你弟弟。”女子温柔的看着她,双手久久浸泡在冰水中,已冻的通红肿胀。
“娘亲,不冷吗?”青遥看着心疼,想上去抱紧女子,耳边传来几声婴孩的啼哭,只得转身走去摇篮旁。
小孩生的极白,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她,青遥看着眼熟,脑海中却是模糊一片。
“姐姐。”小孩带着哭腔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