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妖记——煮月
时间:2022-05-27 07:32:05

瞬间一股鱼腥味混着许久未洗的脚骚儿,窜进黑狗的鼻孔,他眼珠一白,差点熏晕过去。
“黑熊~~~黑熊~~黑熊~~~”忍着恶臭,黑狗唤了几声。
船上很安静,就连船下本该传来黑熊的惨烈凄声,亦未有耳闻。
许久不见黑熊上船,黑瘦男子心中极怕,却依然抖着手,极嫌恶的将那只破草鞋丢开,瑟瑟着身体从船舱下爬出,朝着那闪着金光的地方慢慢爬去。
“黑熊…黑熊……”他不敢叫的太过大声,但又怕兄弟有个万一,只得极谨慎的直起身子,朝船下望去。
才将头探出去半个,从海水中猛然冒出一个巨大黑影,劈头盖脸的往他身上压来。
黑狗吓得一口气憋在胸前,闭紧眼,拼尽全力的甩动着四肢,嘴上更是不停的哀嚎,“红孩儿饶命,红孩儿饶命啊,我,我家祖上是放牛的,同你,你家父亲亦是沾亲带故的。”
如此反复的喊了数遍,‘啪’顶重顶响一声,黑狗嘴上麻麻的疼痛,一双眼白闪着金光,过了半响,才缓缓回了神,瞧见压在身上的黑熊,一口大气喘息,安稳的晕了过去。
“怂,怂蛋。”高壮男子起身,抱起一旁的娃儿,往船舱走去。
“红孩儿是个坏小孩。”怀中的小孩突然嚷道。
“你,你认得?”黑熊瞧着怀中的小娃儿,头上顶着一对杂乱的小揪揪,穿着一身半袖红衣,若不是光着一双脚丫,他定是顶顶相信他便是那牛魔王的小儿子。
虽不是那顶顶有名的红孩儿,但他自信这娃儿定是哪家的仙人走失的坐下童子,等回岸,交给神婆,定是能得到神婆不少夸赞,说不定还能得几样仙家丢弃的物件作为赏赐。
“不认得。”小孩有些气馁,随后又扬起脖颈,“我哥哥同我说,红孩儿都几千岁了,还整日里装小孩,挨了打,便只会告状,忒坏的很。”
“你,你哥哥,是,是谁?”黑熊问道。
“我哥哥。”红衣小孩歪头想了下,又极兴奋的指向天空,“你瞧,那便是我哥哥。”
叫黑熊的男子往空中望去,只见夕阳落去的海面上,一片火红色的烧云,将海面亦染成了血色,如同一只浴火中的凤凰,展开的巨大羽翼上,火焰熊熊燃烧着。
今日是凤首,黑熊虽是初次瞧见这等壮观的火云,但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陈说,却让他不堪在意,只当是节气的奇观异景,不足为奇,心中只道小孩年幼,说出的话自然不当数。
“来,给,给你吃鱼。”男子从烤炉中取出一条烤的焦黄嫩软的肥鱼,放入一只满是油污的木碗,递给小孩。
小孩眸色中微有嫌弃,闻着味儿却是极香,头次瞧见这等食物,捏了一点吃下,顶顶的美味,便专心吃去。
凤域虽在海上,但身为鸟族,并不善于捕食鱼类,更何况凤人自命高贵,虽喜火,却不爱用火烤这等俗物,只每日里吃些仙果填腹。
黑熊瞧着小孩吃的专注,看了眼瘫睡在甲板上的伙伴,便掌舵往海岸口驶去。
等将船泊好,天已半黑下去,他一手抱起小孩,一手拿着红纸灯,穿着破草鞋的大脚朝瘦小男子踢了几下。
“黑,黑狗,醒,快,醒醒。”
黑狗睡的正酣,被摇晃着吵醒,正要咧咧大骂,眼珠子却被一堆闪着金光的物舍夺了去。
他猛的腾地而起,粗布袖子抹了一把干煸嘴角处的口渍,“金子啊!”朝着小孩飞扑了过去。
“金,金你的…大.大爷。”
才爬起的瘦小身子,又被壮实的男子撞飞出去,倒在隔板上,抱着被撞疼的后脑,唉呜了起来。
“给你。”
黑狗抬头,瑟瑟的觑了眼小孩,那片金光极耀眼的闪在眼前,勾着他的眼,吞了吞口水,黑瘦男子一把抓过那束金花,纳入怀中,痴痴的瞧着。
黑熊瞧着瘦弱男子抱着花,放在鼻尖嗅嗅,裂开一口的黑牙,大嘴咬了下去,大朵大朵的往嘴里塞,心下嫌恶,再不管那黑瘦子,抱着小孩独自上了岸去。
上老庙需得走上百级石阶,今日月色虽好,却因着云被层层的盖在上空,月光被吞了不少进去,四周依旧抹黑一片。
红纸灯发着微弱的光,只足照亮脚下的几块石板,男子手中抱着小孩,走至半路,已是大汗淋漓。
过了戌时,老庙大门已然紧闭。
黑熊上前,很是郑重的拍了几下红漆门上的铁环,等候良久,门内未有半分响动。
他看了眼坐在石阶上打着瞌睡的小孩,又拍了几下铁环。
近亥时,庙门才缓缓从里面打开,黑熊正要上前行礼,却被来人阻止。
“你先回吧。”来人说完,婆娑着将小孩背起。
漆红庙门再度紧闭,黑壮男子盯着门,站定片刻后,极规整的行礼深鞠了一下,又挠了挠被蚊虫叮咬的极痒的黑脚丫子,才转身离去。
 
第29章
 
门外脚步声渐远,神婆放下小孩,放在一块厚实的麻布上,吃力的朝着厢房拖去,露在衣外的胳膊,顶细顶白。
小孩已然沉睡,她将覆在脸上的面具拿开,露出一张微显稚嫩的美艳面庞。
不知何时,少女手中已多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刀尖对着红衣小孩,慢慢靠近过去,缓缓的,刀尖闪着白光,点在小孩白胖的脖颈上。
少女静静的看着小孩,心中生出一股闷愤,后背上几根雪色绒尾,在红油烛的烘托下,影子仿佛得了自由,兴奋的摇曳着爬上窗户瓦壁,延展到屋顶。
突然一阵狂风吹来,纸窗被风从外用力推开,红油烛上的火苗亦跟着上下飞窜,房内一阵忽明忽暗。
握着匕首的细指不由颤抖了一下,她忙将手移开,瞧着小孩白嫩嫩的脖颈上,一滴血珠子慢慢渗出。
“疼!”小孩呢喃出声。
少女心口极颤,面色刹那变白,浓睫下一双墨瞳瑟缩成琥珀色,紧紧盯着小孩,小孩却只是翻了个身,继续酣睡过去。
许久,屋外的风已静止,只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吃了水的气,穿过打开的窗牖,满屋室透着一股清凉。
她起身,眉目已恢复往日模样,微皱起芊芊柳眉,轻手蹑脚将窗关紧。小孩只穿着半袖薄衫,她便将被褥小心的盖了上去。
脖颈上的血珠凝结成如她指甲盖大小的一颗,仿如荷叶上的水珠,透着鲜艳的光泽,却躲在叶脉间,迟迟不肯掉落。
少女俯身,小巧的鼻尖靠近,轻轻的嗅了嗅那滴血珠子,喉间一丝冰凉沁入,一双白绒绒的耳,恍惚间,已从头顶上冒出,直立立的竖起。
她紧闭了几下眼,极力撇去脑海中的不明欲望,舌尖却不听她的使唤,朝着那滴血珠子靠近,轻轻一舔,小孩的脖颈上只剩一片濡湿的口渍,一抹胭脂的淡粉。
少女心中慌乱,嘴上的清甜,却让她忍不住想再多吸几口。
“姐姐。”小孩不知何时已睡醒,睁着一双稚瞳,瞧着靠在他身旁的女子轻唤。
她慌忙扯过一旁的丑苦面具,覆在面上,咳了几声,斥声说道,“唤婆婆。”
小孩犹豫着,透过面具,瞧着那双黝黑的眼珠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先睡吧,明日我叫人送你回你该去的地方。”沉声说完,她转身离去。
二日,天未亮,老庙大门被一阵急切的敲打声撞的直做响。
少女心口一阵惊疑,可春夏交替,正是最困顿的时日,心中虽是烦恼,却亦只能懒懒起身,穿妥了,出门瞧去。
老庙分前后院,主殿正对大门,后院厢房虽多,平日里却只她一人居住,偶有借宿者却也不过一晚,便会被她赶离。
等她姗姗而去时,大门已是打开,瞧着那,只足她腰际的小孩,少女动作微顿,将弓背再往下弯一些,步履蹒跚的朝大门口缓缓走去。
一旁的男子见了,忙上去行礼,急切,却因着口齿不算清晰,期期艾艾的说道:“神,神婆,这,这黑狗,昨日里,还,还好好的,今日,早,早起,却已是,已是…”
“已是一潭死水,没了生机了,昨日瞧见黑狗哥哥还活蹦乱跳,捧了金花,可是吃的开心呢。”
小孩瞧着男子说话吞吐,便接口说完,笑眯眯的看着女子。
少女瞧了几眼趴在地上的黑瘦男子,看向一旁的男子,沉着声问道,“什么金花?”
“就是金灿灿的花朵,可好看了…可惜被他一口吞了进去。”小孩神色中全是惋惜,“若不然,我定是要送给姐姐的。”
忽而改了眸中颜色,定定的盯着穿了一身宽大纳衣的神婆。
“小,小孩,你,你还有姐…姐?”黑熊心中疑惑,自将这童子从海水中捞起,只道是他贪玩才会独自在那。
“无关紧要的事先置一旁。”神婆手臂抬起,沉声打断男子追问,掩在面具下的黑眸瞪了一眼小孩。
翡城百姓数百年受老庙庇护,自是对神婆的话言听计从,黑熊心中虽有疑惑,但亦不敢违背了神婆的意愿,只禁声站在一旁。
“花是你带出来的?”少女将双臂背在身后,扁头望向朱红门外的石阶,淡淡问道。
“嗯。”小孩心中微有畏怯,漆着眸点头。
“一介凡人,怎可消的下神域之物。”神婆低低说完,走进庙堂,取了贡桌上的盅子,将干枯柳枝扔到一旁,掐着黑狗的下颚,将几日未换的咸水,全数倒灌进去。
黑狗本就形如枯材,吃了那金花,已将他身上的阳气吸得一干二净,整个身子愈加干瘪。如今又生吞了一盅子咸水,肚皮撑的如同母鸡的嗉囊,那乌青色的脉络瞧的一清二楚。
等待了片刻,紧闭着眼的黑狗,突然直挺挺的坐起,一双极白的眼珠子,填在那黑的如同狗皮膏药的眼圈中,来回瞧了几眼身旁的人,又紧捂住肚子,朝着老庙外的树丛狂跑过去。
泄了糟污,黑狗浑身已然没了力气,只觉心口极度轻快,颠颠撞撞的跑到神婆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嘴上不停地叨叨,“多谢神婆,多谢神婆,多亏了神婆,若不然黑狗的小命可得被那妖怪吃没了,那妖怪整日无所事事,拿着那金晃晃的唢呐,对着我的耳朵不停的吹啊吹啊吹……”
“行了,回去吧。”神婆不耐烦打断,面具下已频频打着哈欠,转身往后院走去。
一旁的黑壮男子忙拖起趴在地上的黑狗,躬身行了礼便往门开走去。
“等下。”
少女去而复还,将紧跟在身后的小孩丢给两位男子,“这娃儿,从哪处捡的,便原样送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黑狗拉住欲上前追去的小孩,“神,神婆,不愿,留你,哥,哥哥还是将你送,送回去吧,吧。”
……
白日里艳阳高照,到了傍晚时分却被层层阴云覆了乌色,天空更是早早暗了下去,翡城的百姓吃了晚食,望一眼窗外,只道,这雷雨怕是要紧跟着而下了,纷纷关了窗,闭了门,早些歇息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倾盆大雨便如预料中一般,伴着极大的海风,挥洒进翡城的每一片屋瓦角落,将整个翡城沐在大片雨水中。
窗外的红纸灯被雨水打的七零八散,那淡粉色的雨水珠子,随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流淌出一条浅浅的水痕。
恍惚间,从街巷中跑出两位头戴斗笠穿着蓑衣的男子,将裤管卷的至膝盖处,冒着雨朝着神庙快速跑去。
到了庙门口,高个男子将臂膀间的小孩放下,偷偷往里瞧了一眼,只瞧着雨水落下屋瓦,溅起的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耳中亦只闻到那大雨滂沱,拍打着草木发出的哗哗声响。
他蹲下身,说道:“小,小童,…”
只道出二字,便被一旁的瘦小男子挤开,“小童,我们只能送你到此了,等我二人先行离去,你再进去,神婆宽厚,定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极郑重的同小孩点点头,拉起一旁的高个男子,冒着雨,快步的往山下走去。
这雨,来时如一阵狂风,走时却也不过是须臾时,已见淅淅沥沥。
孩童时的凤骨,长一双极大的眼,镶在白皙的面上,双眸黑乌,浓睫如一把小梳,眨眼时,黑压压一片,若不是眼神中偶尔泄露的几分狡黠,说话时,自带的一份男孩的桀骜,自是难辨牝牡。
见雨势趋于停,凤骨赤着脚顶着不大的雨水,往老庙的内院跑去,到神婆的寝屋外,直接拍门奔入,“姐姐。”
少女心中一顿惊乱,慌神中转身看向小孩,“你…”
“姐姐,正在沐浴吗,刚好骨头也淋了雨,骨头同姐姐一道洗洗,可好。”待说完,人已脱了那身艳红的短衫,往浴桶中爬去。
只一眨眼,已光溜溜的滑进了浴桶中。
少女情急,随手拿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一阵风,跳出浴桶,躲到屏风后去。
等将身上的衣衫整顿好后,赤着一脸绯红,怒道,“已将你送还过去,为何还要回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姐姐,大熊哥哥他不认路,驶了一整日未找到路口,又突然下起雨来,无法,只得将我再次送了回来。”
小孩双手撑在木桶上,两条白嫩嫩的短腿在桶内不停的拍打,溅着木桶周围一圈已积了水滩,她柳眉微敛,上前对着小孩白花花的腚,重重拍打了两下。
凤骨吃痛,仰着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眸,瞧着少女。
“姐姐…”
少女转过头,不去看他,只将手别到身后,纤手摸着指腹,微感自责。
“姐姐,你长的可真好看,鹤璞若见了你,定是要自惭形秽的,再不敢以我为托,寻我哥哥去了。”
“不许胡说,要唤便唤我一声婆婆。”少女佯装恼怒。
“可姐姐一点都不像婆婆。”
少女瞪眼过去,对上孩童那双极清澈的眼,“…那你便唤我阿遥。”
“那姐姐唤我骨头可好。”
少女嘴上轻哼一声,只道,“都洗了近半炷香了,小心感冒着凉。”
到了夜,那突然下起的雨已然悄悄停歇,只瓦屋上积累的小水洼,缓缓地往下淌着水滴,掉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如睡梦时,母亲的摇篮曲,不停的盘旋在耳房。
“阿遥,快藏起来。”
“娘。”眼前的小女孩不过满岁,被妇人藏入漆黑的陶罐中。
妇人长得绝美,此时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凄婉的看着小女孩,“听话,不管听到任何响动,定不要出来。”
说完,轻柔的摸了摸女孩儿面颊上的两坨软肉,暗叹着,心中不舍,闭了眼,将陶罐封盖住。
黑暗中,女孩儿极轻的唤了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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