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酒汤?”寒渊有些迷惑地皱起了眉,说道:“我没有喝酒啊。”
流离说道:“那你喝了什么,在天帝那的时候?”
寒渊听话地回忆起来,说道:“喝了……茶……”
“怪不得,”流离说道,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试探着问他:“师父,你刚才醒过来的时候,没看见什么吧?”
寒渊抬眸,看向她,目光深沉:“看见了。”
流离一窒,感觉整个人热起来,半晌才大着胆子道:“看见什么了?”
寒渊微阖着眼眸,看上去呆呆的:“忘记了。”
还好还好,流离瞬间轻松,说道:“忘记就对了,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
寒渊看她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流离,你过来。”
流离怔了怔,她本就站在他身边,再过去就要跟他贴着了。
可她还是象征性地朝他挪了挪。
“再过来点儿。”
他又说。
流离只能又挪了挪,蓝色裙角与他的黑色衣衫交叠在一起。
醉意未褪的寒渊脸上染了层极淡的粉色,让他看上去并没有平常那么寡冷,难以接近。
“你可瞧上了天界哪位仙君?”他问。
流离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会从他嘴里出现,愣怔半晌,说道:“没有!”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寒渊嘴角竟有了一丝笑意。他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如此,月老要是来给你绑红线,你别理他。”
流离笑道:“不理,我一定不理!”
她去厨房煮了碗醒酒汤,本是要师父自己喝,可不知道老君的药到底是什么,他实在醉得厉害,手拿着汤勺几次都没送进嘴里。
最后他干脆把勺扔了,端起碗来直接喝。可又举得太猛,一碗汤有一大半洒在了自己身上。
流离担心会烫到他,赶紧上去给他擦了擦,一边擦一边不停地吹气,以为这样多少能解热了似的。
她又去厨房做了碗醒酒汤,试着舀了一勺放在他嘴边。
她以为会很困难,可没想到寒渊立刻就张了嘴,把汤喝下去了。
师父的性子一直很冷,平常轻易不会笑。即使流离跟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可却觉得他离自己始终都很远。
可是现在,他好像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身上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刺。看着她的时候,一向清冷的眸子也变得温和。
流离把一碗醒酒汤喂完,袖子伸过去,给他擦了擦嘴角上挂的汤汁。
寒渊的目光突然在一瞬间恢复了清明,脸上的醉意顷刻间消失。
他抬眸,看向躬着身给他擦脸的流离,寡凉眼神中带起了愕然。
当看到他的眼睛,流离立即明白过来,他跟刚才突然就醒过来一样,突然地醒酒了。
流离像个被发现的小偷,赶紧收回手。
二人对视片刻。
最后是流离撑不住,端着碗干干笑笑,说道:“我去洗碗!”
转身一溜烟地跑走了。
寒渊微侧着脸,看着她背影。
院子外有人敲门,隔着门对里面喊:“寒渊神君可在?”
寒渊淡淡瞥眼,隔空把门打开了。
鹤使有涂走进来,躬身道:“神君,流离重伤了祝耘仙子,天帝要把她叫去问话呢。”
寒渊眼神一黯:“重伤了祝耘?”
有涂道:“是。”
流离已经听见这边谈话,她从厨房里跑出来,不安地看着师父。
好像是又给师父闯了祸啊。
寒渊带着流离去了九重天上,祝耘正躺在自己寝宫里,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昏睡。
天帝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见流离,冲她恶狠狠道:“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流离一惊,说道:“我没做什么,不过是踢了她一脚罢了。”
天帝指着祝耘的脸:“那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那个……是用石子打了两下,她稍稍抹点药就会好的。”
“你还有脸说!”
天帝上来要拽她,寒渊上前一步,把流离挡在身后。
“祝耘应当不至于这么脆弱,被踢了一脚,打了两下就变成这样吧?”
他的声音凉薄,听不出一丝情绪:“况且流离才成仙多久,根本就不是她对手。”
天帝说道:“她是拜在你的门下,她法力如何你还不清楚吗?你过来看看!”
天帝语气焦躁,把寒渊带到祝耘床前,说道:“她被人活活打碎了两条肋骨,老君说起码要养上二三十年才会好。这可是我的女儿啊,从小连滴雨都没淋过,可你看看你的好徒弟,她出手有多狠,简直就是奔着取耘儿性命去的!”
寒渊眸中颜色越来越深,转头看着流离,说道:“你出手用了几分力?”
流离回忆着那天的事情,说道:“我不过使了两分而已。”
“为何动手?”师父的语气里带了冷意。
流离慌起来,抬头看看天帝,又看看师父,索性不管不顾道:“因为她给你下了药,把你带到了她的寝宫!”
“你胡说!”天帝惶急,朝她快速走近几步,说道:“你有几条命,敢诬陷我女儿清白!”
“我没有胡说!”流离大声喊道:“有没有下药你心里清楚,就是你帮着你女儿算计我师父!”
天帝双目爆睁,在寒渊没反应过来之前,伸起一脚朝流离心口狠狠踹了过去。
流离摔跌出去几米远,她趴在地上,心口一股剧烈的疼侵袭着她全身,嘴里有血流出来。
寒渊神色一凛,眼神里滑过一阵切骨的杀意。
他朝流离走过去,天帝伸手横在他面前,咬牙道:“寒渊,你这徒弟口不择言,又重伤我女儿,我必须得替你教训教训她!”
寒渊看着他,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你是天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天帝冷笑一声,果然,寒渊还是懂几分规矩的。
可下一秒,寒渊又道:“你以为会是这样吗?”
天帝脸色一变。
寒渊从他身前绕过去,把流离从地上扶起,看也不看天帝一眼,说道:“当日议事,我倒真有些大意了,没细想茶里会不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天帝踉跄几步,他是如今六界的主宰,就算寒渊身份再怎么贵重,替他解决过多少场麻烦的战事,也绝没有理由把脸皮撕破,连一点儿体面都不给他留。
寒渊冷冷瞥了眼床上闭着眼睛的祝耘,说道:“至于祝耘仙子的伤,流离没这个本事能把她打成这样。还请天帝好好查查,认准了人再去抓。
天帝方才说,祝耘是你的女儿,自小连滴雨都没有淋过。流离出身是不怎么好,可她现在是我的徒弟,”他扭过头,一双寒凉至极的眼睛看向天帝:“你又凭什么来打我的人?”
天帝整个大脑嗡鸣一片,难以置信道:“寒渊,你当真是不把我这个天帝放在眼里了?”
寒渊说道:“我把不把你放在眼里,你都是六界之主,不会有人对你造成威胁。既然你处处看我徒弟不顺眼,我带她下界就是。
若无必要之事,我们不会再来。什么时候天帝查明了茶是谁做得手脚,祝耘又是谁害得,记得告诉我们一声。也不用亲自来,给我捎个信便好。”
在天帝满目震惊中,寒渊带着流离走出门去。
天帝几乎要站不稳,扶住一旁桌角,缓了很长一会儿。
他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真正发现,自从程流离来了天界后,寒渊确实变得越来越古怪。
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对的还是错的,只要跟他没有多少关系,他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可是程流离一来,他身上的刺开始一根根地显现出来。但凡事情与程流离有关,他就会据理力争,半步都不会退让。
这样的寒渊,实在是越来越可怕。若任由其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准哪天他会把目光投向天帝这把宝座,而把剑指向他这位现任天帝的脖子。
寒渊这个人,既有着无边的力量,又性子淡薄,无欲无求,所以天帝一直以来才会这么看重。
可是现在,天帝发现,寒渊的欲出现了,求出现了。
或许寒渊自己还没有察觉到,但是天帝却能清楚地看见,寒渊的欲和求,是随着程流离的出现而出现的。
他不能再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趁寒渊还能抽身,他必须要想办法,掐死还处于萌芽阶段的那颗幼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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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回到十七重天上,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带着流离准备下界。这次下去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出门游历,现在是背井离乡。
流离回头去看,只可惜了她好不容易种起来的槐花树,凡间灵力不怎么充沛,种不出像这里的又漂亮又爽口的好槐花。
而且师父为了她,离开住了这么多年的院子,心里应该不怎么痛快吧。
她有些发蔫,低垂着头在后面一声不吭地走着。寒渊扭头看见,淡声问她:“怎么了?”
流离就说:“师父是不是不舍得这里?”
寒渊无所谓道:“没有什么舍不舍得,不过是个立足之地罢了,哪里不行。”
流离说道:“可是住久了总有感情啊。”
寒渊看她一眼:“是你不舍得吧。”
流离没说话。
寒渊说道:“你每回下界,总要去季诡城里原先的院子看看,初时那里是一片荒宅,你就施法修葺了一翻,变得跟以前的院子一模一样。
后来有新的百姓在季诡城里安家,占了那所院子,你还是会偶尔去一趟,看窗子上映出来的人影。”
扭头看着她,说道:“现在我们从沉厝宫里出去,你是不是又要偷偷过来怀旧了?”
流离抱着行李,说道:“这天上乌烟瘴气的,一点儿不像世人口中说得那样好,我才不来了呢。”
寒渊见她嘴硬,无奈一笑,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问她:“天帝踢的那一脚,还疼不疼?”
他语音温柔,听得流离红了脸颊,摇头道:“有师父给我疗伤,早不疼了。”
“那便好。”
寒渊把她抱着的行李拿过来,替她背着。
她跟着寒渊一起下界,回到了季诡城里。流离原先的家里已经有人住,寒渊给了那户人家一笔钱,让他们搬走了,从此就带着流离住进去。
寒渊每天教她修炼,带着她去人间各处捉妖。闲暇时流离会跑到犀兽林里,给里面的神兽带些人间的食物和美酒。
岁嗔已经长得很大,身形几乎已经快跟他父亲一样,可见了她还是会“姐姐”“姐姐”地叫,听得流离很有反差感。
过了两月,天上有涂过来传递消息,说天帝已经查明,给寒渊在杯里下药的是祝耘身边的一个仙娥,她本要伺机对寒渊不轨,多亏了祝耘看见,把寒渊救了回去。
天帝还特意让有涂来说,明日他就要对那个小仙娥实行火刑。
流离扭脸去看师父脸上神色,依他的心性,明天的鸿门宴应该是要去的。
可是次日,她从早晨等到傍晚,始终都不见师父动身。甚至他脸上的表情还如以往一般坦然自若,仿佛早已经忘了有涂昨天来说过的话。
流离爬到树上,一枝一枝地摘槐花,问他:“师父,你就不怕真的有人做了替死鬼啊?”
寒渊随意地躺在椅子里,脸上盖着本书,说话时,声音从书下闷闷地传出来:“天帝不会真的杀人。”
流离不懂:“为什么?”
寒渊道:“如果牵扯上人命,这件事就会闹大。天帝向来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不会这么做。无非就是给我个说法,把此事压下去而已。”
九重天上,那个小仙娥连盈已经跪在地上嘤嘤哭了两个时辰了,可左等右等,寒渊神君还是没有来。
连盈很心塞,到底还要演多久啊,再这么下去,她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天帝和祝耘同样等得心塞,让有涂出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每回报告的结果都是:“未见寒渊神君回来。”
祝耘沉不住气,从椅子里一跃而起,指着那小仙娥道:“别哭了,哭得我心烦!”
又问有涂:“你到底有没有把消息告诉给寒渊哥哥?”
有涂道:“小的确实说了啊,一个字都没差。”
祝耘怒坐回椅子里,问天帝:“父帝,你不是说寒渊哥哥一定会来的吗?这就是所谓的一定会来?”
天帝也是想不通:“是要来的啊,按他那脾性,不会看着有人枉死而不管的。”
祝耘冷哼一声:“恐怕现在已变成了不会看着程流离枉死而不管吧。”
天帝紧蹙起眉头,心烦地对那小仙娥道:“赶紧下去,去哪儿都好,就是别再回天界了。”
连盈瞬间放松,叩谢后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祝耘本以为今天总算能再见到寒渊了,到时候再说上几句好话,让他重新回十七重天去住,她就不用每天都牵肠挂肚的。可是筹谋一场,结果连个影子都没盼来。
可恨她为了演戏,把自己打成重伤,躺在床上将养了许久才好。程流离没教训成,反倒让她拐走了寒渊。
这口气不报,她怎么咽得下去。
殿里气氛正是沉凝,门外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小兵,跪下禀道:“天帝,不好了,伏测领兵跨过了鲵水,与我天界宣战了!”
天帝一跃而起:“你说什么?”
此后数年,天界与妖界大大小小共打了十九场战役,伏测如有神助,带领妖族打得天界节节败退。无论天界将官怎么打,摆什么阵,他都能轻轻松松破解掉。
两族交战,荼毒的只有人类。原本山清水秀的人间,现在变得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天启一百八十八年十月初十,伏测带领妖族控制住人间西南一部,于洺名山与天界展开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