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测叼过美人递过来的葡萄,舌头在美人嫩白的手上一舔,说道:“倒确实有人想要你的命,可是在我这里,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杀你。”
眼睛往上一挑,看着她道:“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流离想都没想:“你想让我引神兽出来,为你所用。”
伏测哈哈笑了起来,半晌才好不容易停下,说道:“师兄师姐那两个蠢货天生长了张猪脑,没想到却生了你这个聪明的女儿。他们地下有灵,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
流离怒道:“你不许提我爹娘!”
伏测又是一笑,说道:“小姑娘,你怕是恨错人了吧,害死你爹娘的人其实是你,而不是我。如果不是你非要多管闲事,他们会死吗?”
流离说道:“你少在这里蛊惑人心,你这种人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听。你想让我引神兽出来,入你瓮中。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伏测扭头看着她,把美人从自己腿上推开,起身走到流离面前,说道:“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清楚来了之后的下场。你若不跟我合作,我会让你魂飞魄散,连一缕残魂都留不下来。
听说这些年你过得可是很滋润呢,跟在寒渊神君身边,不知受了天上多少女仙的红眼。你现在所得到的,是她们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这种生活你想放弃吗?”
流离面上仍没什么两样,可心口的位置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伏测看准了她对寒渊有情,继续道:“人都怕死,不怕死的是因为他们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可你没有希望吗?寒渊留你在身边的那天,恐怕你就找到了自己所有希望了吧。你的人生已经苦尽甘来了,你舍得死吗?”
流离脑中满是师父的样子,越想下去心里就会越疼,仿佛刀绞一般。
她知道自己到了伏测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她以为自己会很勇敢,可临到眼前,却发现自己对师父有多少不舍与贪恋。
可她必须斩断自己的不舍与贪恋,到了现在这一步,她已经退无可退。
“我不舍得死,”她看着伏测,脸上一派决绝:“可我也不怕死!”
伏测也知道这丫头不会轻易与他合作,闻言他毫不在乎地笑笑,说道:“你不怕死,可你怕不怕生不如死?”
流离不自觉颤抖了下。
伏测迈步往前,重坐回他师尊常坐的那把椅子里,扬声叫道:“李婆。”
门外传来拐杖的笃笃声和妇人缓慢的脚步声。
来的人正是流离和寒渊找了多年都不曾找到的,站在村口等着儿子回来的老妇人。
李婆对着伏测躬身行礼。
伏测说道:“这小丫头骨头硬,你把她带下去,把她的骨头给我一根一根地敲断。想什么法子都好,只要留她一口气就行。什么时候她骨头软了,什么时候带她来见我。”
李婆应了声是,拄着拐杖走到流离面前,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她,说道:“走吧。”
流离用尽全身的力气,没让自己在他们面前没出息地发抖。
“我已经到了你手里,你什么时候退回妖界?”流离问伏测:“什么时候放了这里的百姓!”
伏测怀抱着水蛇一般的美人,迫不及待地亲了亲美人的手,说道:“妖怪向来都是不讲信用的,你不知道吗?可你放心,他们的命我会暂时留着,只要天界不来寻你,我就不杀他们。”
流离还想说什么,李婆已叫了两个小妖过来,把她硬拉着往外走。
玄清派有处专罚犯事弟子的深牢,牢里一应刑拘俱全。走过去的时候,地上黏糊糊的。流离借着墙上点的烛火低头去看,发现地上满是粘稠的红色液体。
多少弟子在这里流出来的血,直到今日都还湿着。
她背上出了汗,被小妖推着,一步一步地不得不往前走。
装满了蛇的虿盆,剥皮的刀子和水银,往眼睛里浇的辣椒水,撬开指甲的细针,敲骨的铁锤,断指的夹棍,烧的通红的银炭。
最前面的刑房里,一样样摆满了天底下所有刑具。
李婆佝偻着身体转身,朝她笑了笑,问她:“你看,我们是先从哪一样开始呢?”
第112章
九重天上,各路仙家应召急匆匆跑到清秋殿外,加固殿外的金障。可几乎半个天界的仙家都来了,金障还是被一次又一次地从里面打出裂纹。
天帝面色青紫,站在殿外冲里面道:“寒渊,你是疯了不成?为了区区一个凡人,你不管数万黎民百姓的死活了吗?”
殿内就传来一人冰冷彻骨的怒喊声:“黎民百姓的命是命,流离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她就不是众生,她就不是黎民?!”
随着话音落下,金障又被轰然打出一道裂缝。各路仙家战立不稳,全都往后趔趄了一步。
天帝慌忙出手去补金障,与里面的寒渊对峙着,说道:“一个人的性命,在天下苍生的性命前,根本就不值一提。她虽然死了,可能救得了数万条人命,那她就是死得其所。”
殿内传出一声清冷至极又讽刺至极的冷笑。
“在你眼里,她的命不值一提,抵不上天下苍生的命,”寒渊的声音已经在尽量克制着恼怒:“可在我眼里,她一条命可抵天下苍生的命!”
金障又被打出一条裂纹,越来越多的仙家赶了过来,尽全力封堵金障。
祝耘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切,寒渊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深深插在她心口。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没有一点儿错。
“天帝!”月老从远处跑来,看如今形势不妙,忍不住道:“你困得了寒渊一时,能困得住他一世吗?依我看,不如把他放出来……”
“你说什么胡话!”天帝打断他:“把他放出来,你信不信他立刻就要去……”
话没说完,一声毁天灭地般的巨响从清秋殿方向传了出来,原先还在加固金障的仙家尖叫着被冲击到十丈之外。
天帝和月老脚下的路面也开始颤动,他们二人站稳脚步,仰头去看,就见寒渊冷凝着面目从清秋殿里飞了出来,直往南天门而去。
“快拦住他!”
天帝急声大喊:“不能让他下界!”
众仙家全都一涌而上,合力去捉寒渊。奈何寒渊走得太快,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了南天门外,化作一道光点朝人间直奔而下。
“糟了!”
天帝看着他背影,心下早凉了一半。
月老上来安慰道:“天帝,寒渊有分寸,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天帝只是紧蹙着眉头,直盯着寒渊消失的地方。
他有预感,天下即将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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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阴气森森的深牢里,传出一声接着一声凄惨悲烈的喊叫。
一个小妖手里拿着烧红的黑炭,狠狠按在流离左侧脖颈的位置。那里皮肉纤薄,外面一层皮很快被烫得卷曲,露出她沾着血水的锁骨。
流离脑子里只剩了一个疼字,眼泪不受控地流了满脸。她其实是个极会忍痛的人,可是现在,她还是难以抑制地大声喊了出来。
李婆往她面前走了几步,拐杖在地上敲出沉重的响声。
“小丫头,何必呢,你管别人死活,可别人何时又在乎过你呢?”
孟婆摆手让那小妖把炭拿走,对流离道:“听我一句劝,别再固执了。”
流离紧紧闭着眼睛,好不容易等颈下难捱的痛意稍稍轻了些,睁开眼睛看着李婆,说道:“我一直想问你,当年你们村子里的人,是谁杀的?”
李婆浑浊的眼球动了动,说道:“自然是我。”
流离问她:“他们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把他们全都毒死?”
李婆转身,目光穿过黑暗的牢房看向远方,说道:“他们害死了我儿子,我为我儿子报仇,天经地义。”
她走到一样刑具旁,拿起里面的短柄利刃,说道:“小丫头,何必问这么多,你连自己都顾不了了,还想顾别人?”
回头看着她,说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肯不肯与妖界合作?”
流离勉强扯出个笑,说道:“你不用白费心思,我绝对不会跟你们同流合污!”
李婆使了个颜色,立刻有小妖过去接了短柄利刃,从流离的胳膊开始,举刀刺进去。
利刃生生穿透了流离的骨头,流离痛喊起来,最后实在撑不住,疼晕了过去。
有小妖过来拿浓盐水把她泼醒。
伤口里滋滋生起一片难捱的灼烧,流离百般不愿地醒来,额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淌。
她还没忍过这阵痛意,小妖把匕首抽出,又在她胳膊上另一个位置刺了进去,甚至转动匕首,活活绞下来一团模糊血肉。
另一个小妖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盆被烧化的熔岩。
小妖抬起银炭,往她胳膊上被剜出来的伤口里灌。
“啊——”
流离疼得痉挛,她好想死,好想死!只要死了,就不用再忍受这些了。
可是死了,师父该怎么办?
她流着泪痛嚎着,最后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师父——”
师父……救我……
她又晕过去。
又被盐水泼醒。
最后,两个小妖拿了拳头般粗的铁锥和锤子过去,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边,把铁锥往她两边肩膀上一下一下砸进去。
砸到骨头的时候,很清晰的咔哒声。小妖没有犹豫,举锤继续砸。
铁锥穿透了肩膀两边的骨头,鲜血溅得两个小妖满脸都是。
每一锤下去,流离都痛得恨不能立时死了才好。她嘶声嚎叫着,到后来嗓子里哑得厉害,发不出什么声音来了。
小妖把铁锥凿穿她的肩膀,又去拿另一个细些的过来,开始去钉她的手腕,举锤欲落。
突然,一阵撼天灭地般的巨大声响从外面悍然传来,光波直奔而入,把深牢里正在行刑的小妖和李婆直直掀飞出去。
深牢大门被人一剑破开。
万千光芒涌入阴暗潮湿的深牢,门口一人,手持削金断玉的溟引剑,朝着流离的方向快步掠来。
他到了流离身边,看见流离身上遍布的血渍和伤痕,一双眼睛瞬间变得寒意森森。
他拂手将流离肩膀里的铁锥取出来,铁质尖头从骨头里滑出的时候,流离压抑着痛叫一声。
寒渊脸上顿起杀意,他抬眼看向没来得及逃走的几名小妖,手往那边一伸,一股飓风带着彻骨寒意包裹住他们,瞬间将他们撕扯成了碎片,就连魂魄都没有留下一片。
寒渊一剑斩断绕住流离胳膊的铁链,把她接在怀里。
女孩脸上苍白一片,又溅了星星点点的血。寒渊抱着她,不停给她输送灵力。
往日天界的人都说,寒渊神君,是个无欲无求冷心冷情的人,想让他知道心痛是什么滋味,真是比登天还难。
可是这一刻,他知道了心痛是什么。
心口的位置,像是有刀在一片一片地割。那伤口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很疼,疼得连呼吸都困难。
他宁愿是自己承受今日的一切,哪怕千倍百倍加诸在他身上,他也不想看见全身染了血的流离。
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流离身上。
流离终于醒了过来,鼻端先闻到一股清新的寒梅的香气。还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她已经把他认了出来。
“师父……”
她虚弱地叫他。
短短两个字,让寒渊喉头剧烈地酸了一下。他想更紧地抱住她,可又怕碰到她身上伤口,只好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流离,”他叫她,嗓音里泊着痛苦的喑哑:“我来晚了。”
流离眼前模糊起来,盈了一层眼泪:“师父,我不疼了。”
寒渊并不信她,仍是不停给她输送灵力。
“师父,”流离虚虚望着前方,说道:“你不该来的。”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伏测带领着李婆等人走了进来,他看见寒渊,脸上先是浮起一片意料外的恐惧,很快又被幸灾乐祸般的笑意所取代。
“拯救六界的神明,你也有堕下凡尘的一日啊。”伏测笑着,伸手指向外面,说道:“凡尘百姓皆敬你,仰你,他们哪能想到,有一天害死他们的,竟也是你!”
寒渊施法把一块地弄得干净了些,把流离放在那里,又在她身周设了一道坚固无比的金障。
他冷着面目站起身,缓缓扭过头去。
深邃如千尺寒潭的眼睛看向伏测时,伏测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你想找死,我成全你!”
寒渊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手中溟引剑上寒光骤显,猎猎锵鸣,他持剑而去,带着蓬勃杀意刺向伏测。
伏测举剑招架,二人周身光芒大盛,冲到空中时霎时把一座铜墙铁壁的大牢撞得爆裂开来。
一座深牢瞬间被夷为平地。
寒渊与伏测跃至半空,两剑相交,每一声都是地动山摇般的巨响。
洺名山下开始传来此起彼伏的百姓哀嚎声。
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在数十万妖族将士的刀剑下,顷刻间被斩断头颅。
嗷嗷待哺的婴孩,刚会念之乎者也的学童,到了待嫁之年的深闺佳人,刚把孩子养大的夫妻,头发花白正要享天伦之乐的耄耋老人。
一切的一切,在漫天血雨和成山的尸骨中泯灭无形。
只有撕心裂肺的呼喊,一遍又一遍地在山间响起。
这些,寒渊全都没有听到。他几乎五识俱丧,此刻只剩了一个念头,就是把流离受过的痛苦,千倍万倍地还给伏测。
流离听见了山下百姓们绝望的声音。
可她无能为力。
天帝带人赶去的时候,洺名山外已经一片尸山血海,不剩了一条人命。
那日,天界举五十万兵力,与妖族大战了两日两夜,双方各有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