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想起了舟思在审讯室里问他的问题:“丁警官,有一年白玄接受采访,记者问她你觉得世间最伟大的职业是什么,她回答说:环卫工人。你知道之后正义的宙斯,也就是我是怎么评价白玄的吗?”
丁赫猜测道:“虚伪?”
舟思轻蔑地笑着摇了摇头,他讲道:“我说,这才是一个好洁癖的修养。”
不只是舟思,丁赫还想起了街头艺人在审讯室的话:“白玄,她是天才。她有自己自成一体的善恶系统。在她自己的规则里,她也许践行着自己的善。天才眼中的善和我们眼中的善出现了偏差,究竟是谁错了呢?”
实际上,走在回家的路上,丁赫的耳边响起了好多人的话。
“你不知道他死了我有多开心。”
“为什么要伤心,他恶有恶报。”
“真好,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要在镜头里的,都是虚假的。丁赫抬头看着道路监控的镜头。
镜头看着他分辨率不高的身影沉默着走回家中。
丁赫回到了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洗手啊。/
于是他走去卫生间洗了个手,用了很标准的洗手步骤。
手上已经没有泡沫。窗外的雨早已经停了,只剩下留下的水痕没有随着太阳的照射蒸发。
丁赫始终关不掉水龙头,最终在水流的掩饰下崩溃大哭。
七月末,白玄和丁赫吃完饭在回家的路上,白玄问丁赫:“世间最伤心的四个字是什么?”
丁赫没回答,反而随意问道:“是什么?”
他的态度令白玄觉得很不满,白玄假装严肃地对他批评道:“每次我提问你,你都不能稍微想一想答案吗?老是吃现成的。丁同学,老是抄我的作业自己怎么能有进步呢?”
丁赫听着她的话突然笑了,十分配合地加入了这场情景扮演:“白学霸,不行,昨天晚上熬夜打游戏,想着今天早上起来补作业可是起晚了,求求你,马上就要收作业了,快给我抄一下,快点。”
他讲着,晃着白玄的胳膊求她。
白玄一脸嫌弃地责怪他:“讨厌,你正经点,别人都在看我们。”
丁赫不在意地看了周围一眼,接着求她:“白学霸,求你啦。”
白玄被他的行为逗得只好发笑,她认真地讲道:“世间最伤心的四个字啊,音容笑貌。”
九月二十七号,丁赫,满目都是白玄的音容笑貌。
她喜欢生煎上有灵气的葱丝和芝麻。她在河边纠结善恶的问题。她包容一个喜欢草莓口味的男人。她向许愿池许愿希望世界和平,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善良的人。她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读着侦探小说。她扮演一个侦探,讲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她拿着他的手一起洗手,她在酒吧的舞台上拉着小提琴,……
//一个天才,可是生长在地球上,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九月二十七号,丁赫回到家洗完手以后便一言未发。写成一本小说便会说,丁警官那天思考了很多。
丁警官那天思考了很多,关于一个女人,关于一座城市,关于他自己。
/丁赫,你真的愿意和我没有过往吗?/丁赫坐在窗边思考着,一夜来临,又一夜过去,他看着自己手机上18层发来的信息,仿佛有了结果。
他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依旧换上了一身白色衣服,开着车一路驶向17号。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小男孩喜欢喝草莓牛奶。///挣扎在泥泞的现实里,不如骗自己。//车子停在十七号一座楼下,丁赫下车,走进楼里,他等着电梯一直降落,而后他进入电梯。
电梯不断上升。
/谎言,教唆,逃避,陷害,杀生,赌博,□□,弃婴,浪费,不敬,自杀,贿赂,欺压,……///什么?//
/十八层地狱的罪名,还有……/
警局18层的大门被踢开,唯一有持枪资格的人举起了手臂。
//倘若问心无愧,为何不坐在光里?//18层还是像以往一样,窗帘紧闭。
//白玄,你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刻?///扣下扳机,让子弹飞出来,哪管它熵增还是熵减,先把已经腐朽的一把火烧掉。一头猪要活多久才能知道每日喂养它的恩人最终要吃它的肉。冲出来,先冲出来。/“据知情人士透露,今日市中心警局遭遇袭击,一名持枪男子射杀局长,该男子已被逮捕,目前案件详情尚在调查中。九月二十八号,和平新闻报道。”
“昨日的17号遇袭事件,CA已宣布参与调查。九月二十九号,和平新闻报道。”
“前日遭遇袭击的市中心警局局长今日已宣告抢救无效死亡。九月三十号,和平新闻报道。”
/人们都不喜欢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人性里的那些肮脏,不去改变,不去清除,他们只做一件事情,盖上盖子。可是不面对问题,永远无法解决问题。我们只要求一件事,任何在人世间承担了正义名声的位子,把它们交给正义之人。/
【第二部分,终】
第31章 第三部分【“警察”落马】一【1】
一
一个警察
当一个人成为囚徒,便有大把时间可以追忆曾经。
一个儿子
当一个人只剩下伤心,便总是被围困在悔不当初。
一个天才
当一个人已经死去,便只剩下口口相传的故事。
一个城市
当一个已经站起的城市有了歪斜的征兆,便需要一个警醒。
一个故事
当一个人面对世界无能为力,便只能把良善编写成一个故事。
一个警察便是丁赫,如今他成了阶下囚,他的一切被记录在DMC还有18层的文件上。
丁赫,所属11区,从小在11区的孤儿院长大。
和平市第一次寻找“社会遗漏者”时被选择的其中一个儿童。
之后他来到了和平路,被前市中心警局局长领养。
15年后警校毕业,从此便在17号任职。
四年来丁赫破获不少重案,升职飞快,最后所调查的一个案子编号A-107-MD,血色天平案件。
关于这个案子,在他给18层的报告中这样写着:兹怀疑血色天平案件凶手是为白玄,借由于白玄接触暗中调查,为查明真相,制造假象于其一起逃脱,欺骗其将所有真相告知。白玄于逃往11区路途对自身罪行供认不讳,但,于时吾试图劝其自首,遭遇其极大反抗,白玄于被逮捕过程中,因一场意外爆炸而身亡。
一个警察怎么成为了阶下囚?监狱长接着翻看着他手中的文件。
丁赫入狱所犯罪名为谋杀。死者为前市中心警局局长。
“恶有恶报。”
监狱长咒骂了一句,把文件放到了一个箱子里封存了起来。
封存的箱子被秘书拿着,放到了离开监狱的黄色车子上。
车子一直驶向了17号。
文件箱子最终传递到了CA的参与调查人员柳风和祝粲运手上。
柳风抱着文件和祝粲运乘着电梯又来到了他们这四个月熟悉的办公区。
一出电梯,他们就看着办公区前吵吵嚷嚷的,一些穿着18层制服的人围着小陈,要求他交出丁赫的一些物品。
看着这么热闹的情境,柳风和祝粲运对视了一眼,他倚到墙上,大声讲道:“看戏了,看戏了。”
吵闹的人注意到他的声音,回头看过来。
柳风笑眯眯地讲道:“别停呀,接着演啊,正热闹呢。”
这些新派的人不想被这两个老派的人看热闹,互相眼神交流着,最后领头的人作出指示,他们还是离开了。
看着这群人走进了电梯,柳风离开了靠着的墙,走向了小陈,一边走着一边讽刺道:“和平市如今还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充斥着人性的地方,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他把文件箱子扔给了小陈,问道:“说吧,陈警官,我们要调查些什么?”
他们要调查的,是这个城市灰暗的秘密。秘密的持有者是父亲,而父亲们,都已经死了。
若要了解一切,便要从儿子开始查起。
一个儿子便是明尘温。在DMC的档案里,明尘温是这样被记录的:明尘温,明池海的独子。
明尘温十九岁开始参与明氏的业务,负责白玄经纪人的职位。
还记得那一天,第一天成为白玄的经纪人,在前往白玄公寓的那一天,明尘温坐在车上,十分的局促不安。
明池海告诉他,宪池死了,就是白玄杀死的,但是白玄对他还有用处,让他一定要自己小心。明池海就这样把他扔给了一个杀人狂魔,他不敢抱怨也不能做到不害怕。
汽车停在白玄公寓楼下,他知道自己要去见一个杀人狂魔,紧张又害怕,可是还是平静着呼吸下了车。
白玄那时的公寓还不是密码锁,门锁的钥匙明氏的手里也有。
明尘温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走进了那座公寓。
那座公寓的装修风格还不是全白色,布置的像个家,活泼又温馨。
明尘温一进门便险些被脚下的瓶子绊倒。
他低头看看那个瓶子,绕开,又抬头看着这个公寓,客厅茶几上摆满了很多空瓶子、空的食物包装,四处都乱糟糟的。
白玄在哪里?隔着茶几,他看着地毯上侧躺着一个人。
他小心地走过去,辨认着那个人。
地毯上的人听到人的脚步声惊喜地转过头问道:“阿宪?”
明尘温看着那个人,哭干的眼睛,憔悴的面孔,跟他见过的照片上是一个人,白玄。
白玄看到他,眼里很失望,她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背靠到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问他:“你是谁?”
他回答道:“明尘温。”
白玄轻轻点了点头。
她打量着他,突然开口请求道:“你可以抱我去洗个澡吗?”
明尘温听到她的话,反应了一下,才慌张地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要抱起她。
白玄看着他靠近的脸,突然愣住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绿色的。”
“什么?”明尘温一边把她抱起一边问道。
白玄虚弱地讲道:“你的眼睛。”
她把头埋到了明尘温的怀里,伤心地小声喃喃道:“阿宪。”
明尘温把白玄抱到卫生间,把她放到浴缸里,放好了水,便在外面客厅里等着。
这间房子的布置还有白玄的样子都让他觉得没有侵略性,都让他开始没有那么害怕,他打量着客厅,开始收拾着茶几上的垃圾。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明尘温看着墙上的时钟,他望向了卫生间,开始有些担心。
客厅的卫生打扫干净,时间又过了二十分钟,明尘温看向卫生间,他走过去,隔着门询问道:“白玄?”
门内没有声音,一种令人害怕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时间仿佛静止,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两声,而后是卫生间内扑通一声。
他慌张地伸手扭着门把手,撞门冲了进去。
白玄整个人被淹没在水里,疲惫地闭着眼睛。
一双手,明尘温的手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水花四溅,白玄被明尘温抱了出去,一直被抱到了卧室的床上。
卧室的门被撞开又回弹紧闭。
墙上的时钟显示着,一刻钟以后,明尘温从卧室里走出来,抱着一堆湿漉漉的衣服,床单,余惊未定。
他去把那些衣物扔到了洗衣机里,而后回到了客厅,心情繁重地坐在沙发上,平静呼吸而后又看向了卧室。
日落月升又月落,卧室里,白玄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清醒。
早上十点,她睁开眼睛,静止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不知道最后的思考得出了什么样的答案,她眨了眨眼,起身。
早上十点半,白玄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从这一刻起,这个人有了那个我们熟悉的样子。
她看着客厅被收拾过,明尘温坐在沙发上,她走了过去,询问道:“我的工作表。”
明尘温一边打开着盛着早餐的盒子,一边讲道:“明……公司那边让你先休息。”
她摇了摇头,讲道:“不可能的。”而后坐到了明尘温对面。
明尘温一边递给她筷子一边问她:“什么?”
她岔开了话题,询问盒子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明尘温回答道:“生煎。”
白玄用筷子夹起一个生煎,她好奇地看着这个东西,问道:“为什么要把包子倒着放?”
明尘温一边拿起筷子伸向食物盒子一边讲道:“不是包子。”
白玄没有理会他的话,又翻看着那个筷子上的生煎,问道:“为什么上面要撒芝麻和……葱丝?”
明尘温讲道:“为了装饰。”
他抬头看向白玄,看着她那副好奇的样子,他和他筷子上的生煎仿佛一起问道:“你没吃过?”
白玄摇了摇头,讲道:“我们有朋友对葱过敏,阿宪不会买这个回来。”而后咬了一口生煎。
生煎汁水喷溅出来,白玄赶紧低下了头,明尘温抽了两张纸巾给她。
“谢谢。”她接过纸巾擦着嘴,听着明尘温问道:“你们的朋友,周以瑞?”
白玄点了点头:“嗯。”
说到周以瑞,明尘温突然讲道:“明天有一个周氏的电影项目我跟你要一起过去。”
白玄嚼着口中的食物,咽下,模仿他的语气平静地讲了一句:“公司那边让先你休息。”
明尘温知道她在讽刺,默默低下了头。
窗外,此时阳光浓烈。和平市总是如此,不管是什么天气都一股脑地倾倒。下雨便狂风大作,天地昏暗,令人害怕是不是发了灾。天晴便是毒日头,热浪和光毫不吝啬。
中午的时候,他们才吃完了早饭,明尘温收拾着桌子,白玄问道:“你也要住在这里吗?”
白玄的询问令明尘温想起了明池海对他讲的话,宪池跟白玄分辨不清的关系。
他点了点头,白玄看着他点头,又一次话语里有些讽刺地问道:“你也睡得惯沙发吗?”
睡不惯,可是昨天他躺在沙发上也睡着了,能睡宪池一个高大个子的沙发,躺下他绰绰有余。
于是明尘温搬到了她的公寓里,第二天,他们一起去了周氏,谈生意。
周氏,周以瑞的办公室,白玄和明尘温一起走了进去。
周以瑞和白玄打招呼,那是明尘温第一次见白玄笑。
笑里是身处安全之所的放松,在她的公寓里,她没有这种表情,她一直严肃着,精神着,对一切谨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