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眼神询问林落芷怎么了?
林落芷撇撇嘴:“吵架了呗。”
她的脾气也不算好,和人吵架是经常的事情。
段之愿也没太放在心上,安抚了几句,突然问她:“你知道……张昱树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我哪知道!”林落芷皱着眉,用力翻了一页书。
整整一周,张昱树都没再出现。
这周周日会放半天假,放学前,段之愿给张昱树发了条短信:【要去图书馆吗?】
她等在校门口很久,也不见人回信息。
走在回去的路上再一次路过后巷,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巷子口,抿了抿唇放缓的脚步再次提速,最终搭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今天是秦静雅回来的日子,可家里却没人。
段之愿打了电话才知道,是姥姥住院了。
秦静雅回来,姥姥特意去车站接,一大把年纪了,车站人来人往,推车的人不小心撞到她,脚踝就骨折了。
医生说至少要住院一个星期,观察一下身体是否还有其他情况,秦静雅下楼去买饭,段之愿便留下来照顾姥姥。
姥姥还算乐观,先说了自己给家里添麻烦,而后又跟段之愿说:“你不要因为我住院就分心啊,学习最重要。”
段之愿点头,给姥姥倒了一杯热水,又削起了苹果:“应该是你们不要因为我分心,这几天妈妈在这里陪着你,我一个人在家也可以的,放心吧。”
“那你记得做饭时要在锅边守着,热菜的时候记得添水,千万不能离开。”
姥姥叮嘱她好多,说完又笑道:“对了,今天多亏有你们同学在,他扶着我坐到休息区,不然我老胳膊老腿躺在地上都起不来。”
“我同学?”段之愿疑惑道:“谁呀?”
姥姥想了想,说:“就是前几年过年的时候来咱们家买烤肠的,他都没认出我来,还是我提了一句,他才想起来。”
今天上午全班同学都在学校上课。
能在火车站与姥姥相遇的,只有那一个人。
削着苹果的手突然一滞,段之愿又跟姥姥确认了一遍:“是不是,头发很短,然后……”
“对对对,短头发穿着一身皮衣,扶我坐到椅子上还给我买了瓶水,火车站的水那么贵我拦都拦不住,我问他怎么不上课,他说他有事请假了。”
姥姥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哎,我记得上次你跟人家要烤肠的钱,我还说人家不像好人来着。”
紧接着又摇摇头感慨:“有时候啊还得自己感受才对,眼睛看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还真就不能看人下菜碟。”
话音刚落,段之愿抬眼,眼睫微颤。
她心中似乎被一块巨石砸中,尘土飞扬四溅,现在慌得很。
情绪跳脱得飞快,记忆也开始紊乱。
五月的盛夏,张昱树弯腰捡起地上沾着灰尘的书包,往里塞了一团钱后又塞进了路遥手里。
路遥低着头哭得抽噎,嘴唇微动,说得究竟是什么啊……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愿愿?愿愿?”姥姥喊了她两声:“怎么突然发呆啊你?”
段之愿这才回过神:“哦,没,没有……”
手里的苹果削到一半,她重新拿起,没控制好力道,锋利的水果刀冲向她的手指。
黄白色的苹果染上了鲜红。
姥姥率先‘哎呦’一声,段之愿则扯下一张纸把手指包裹住:“没关系,是我不小心。”
碰巧秦静雅买饭回来,仔细检查了她的手后,又跟护士站借来一点碘酒,包扎好以后段之愿才离开医院。
天际最后一丝微光正在消散。
街边早已挂上绚烂的霓虹灯,光影交错汇集成烟火红尘。
公交车驶过十七中,转角便是后巷。
虽然知道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但段之愿的视线依旧探过去。
后巷幽深、空洞。
驱不散浓稠的夜色,一眼望不见尽头,看着压抑。
回到家,她在厨房给自己煮面。
锅里的水沸腾出晶莹的泡泡,段之愿倚在橱柜边,似是失了魂一样木然地看着。
好久才反应过来,拿起挂面又骤然停滞动作。
她关了火回到房间,找出手机给张昱树发信息。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姥姥。】
这一次张昱树回复的很快:【碰巧遇见。】
收到他的消息,段之愿抿着唇坐直身体。
【你去哪里了?王老师怎么跟你说的?你有和老师解释吗。】
一条信息发过去后,段之愿又编辑了一条:【你还打算上大学吗?】
她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等待的时间是最漫长的。
终于等到一声震动。
张昱树:【你怎么知道?】
段之愿:【其实那天在巷子里,我看见了。】
张昱树:【是你?】
段之愿双手按着手机,越是急着解释,就越是打错字。
删了再改一条信息发过去,她额头都腻着一层细汗。
【那天我碰巧看见,老师找我的时候我就说了,你有没有好好解释呢,你今天去火车站是要离开燃城吗?可是没几个月就要考试了,你一定要记得好好复习,要是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张昱树再也没回复她。
这一夜,段之愿梦里再次遇见爸爸。
明明近在咫尺,却依然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听不见他说什么。
又一次从睡梦中哭醒。
破晓时分,天际泛着微光,将暗夜割裂成斑驳的影。
段之愿手里还攥着手机,除了秦静雅发来的两条信息问她起床了吗,记得吃早餐以外,收件箱和Q.Q上一片安静。
未几,她攥着拳头用力敲了下床。
为什么无论是现实还是梦中,她都听不见那句最重要,最想知道的话。
段之愿给秦静雅打了个电话,确定姥姥身体状况不错才起床。
到了学校依旧精神恍惚。
直到看见钱震一脚踢翻了季阳的桌子。
要不是李怀拦着,她相信钱震能撕了季阳。
又高又胖的身躯有好几次要冲过来,通红着脸彰显出他无穷无尽的愤怒,嘴里怒骂他:“你妈个比,你胆子大了敢搞树哥,老子今天就废了你的腿,有种你他妈报警、你他妈去告诉老师!”
李怀瘦的跟麻杆一样,扯不住他只得扬着嗓子,比他声音还大:“行了!”
钱震滞了一下,脾气倏地冲李怀使了过去,一把将他推倒,用力指着他:“李怀,你他妈就是这么做兄弟的!树哥都被退学了你他妈一点都不带着急的是吧?”
段之愿心里一颤,快步走过去,顾不上大腿撞到了桌角的痛。
问钱震:“张昱树被退学了?”
“没错。”钱震指着季阳,狠戾的眼睛瞪着他:“就是他陷害的,树哥当初是帮路遥出头,要搞路遥的是别人,现在这锅全他妈让这煞笔扣到树哥身上了,一百张嘴也他妈说不清了!”
第27章
四月的太阳温和, 空气中有淡淡的草木香。
段之愿坐在花坛边,风把她鬓角的碎发吹到脸上。
她脑海里回荡着王老师的话。
“你有证据吗?”
“你们已经亲口证实,张昱树那天做的一切, 现在你又和我说其实是他救了路遥, 只凭张昱树平日里狐朋狗友的一句话?”
“段之愿, 你很天真, 但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这种天真到没有头脑的发言。”
操场上有高一新生在打篮球。
草长莺飞的蓝天下,篮球‘嘭’、‘嘭’、‘嘭’地敲在地上, 她忽然忆起曾经张昱树也在这里挥舞过汗水。
一身伤才刚刚好, 又被李飞罚来跑圈。
跑了一个二百米又一个二百米,永远不知疲倦。
他的情绪向来直接, 从不遮掩。
喜欢就要得到, 厌恶就弃若敝屣。
永远面朝阳光,炽热和桀骜堂堂正正写在脑门中央。
去到老师办公室之前,钱震愤愤不平地指着李怀:“从今以后你他妈出去要是敢打树哥的名号,我就打折你的腿!”
她不知道钱震和李怀为什么吵架,但应该不是因为李怀拦着他打季阳。
被钱震破口大骂了半天,李怀都低着头一句话没反驳,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其中缘由应该和张昱树被退学有关, 但段之愿没有兴趣知道。
钱震跟她说,张昱树和他爸去了外地。
他爸病情不稳, 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 一直以来的愿望是去看看大海。
燃城没有海, 他们就近去了咸城。
他说张昱树早就没打算上大学, 他爸要是死了, 他就是孤儿, 还上大学给谁看,这是张昱树的原话。
段之愿之前见过他妈妈,钱震又告诉她,张昱树挺恨他妈的。
放学后,段之愿朝站点走。
钱震刚好也走这个方向,说是要去张昱树家里取之前的游戏机。
段之愿问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树哥没告诉你吗?”钱震还不知道这件事还有段之愿的份,和她说:“树哥就跟我简单说过两句,那意思是想陪他爸一起,毕竟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着,后巷就到了,钱震正要拐进去。
段之愿叫住他。
“谢谢,你的花。”
钱震反应了一会儿,笑道:“没什么,那是树哥跟我妈买的,都给了钱的,那些花都是他自己挑的,有好几样我们家不卖,我妈联系朋友帮他从外地运过来的。”
“张昱树……很有钱吗?”段之愿不解,那些花看上去价值不菲:“他哪来的钱?”
“应该是他爸留给他的吧,他爸之前火车站开宾馆的,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把宾馆租出去了,自己收租金。”钱震挠了挠脑袋,笑说:“我也不敢多问,这都树哥平时没事和我们闲聊的。”
他指了指后巷:“这里以前是他家库房,后来树哥收拾出来自己住了。”
---
段之愿一个人回到家。
没有开灯,四下寂寥。
她缓缓回到房间,扔下书包坐在窗台边。
小区里的路灯相连拼凑出一条橙黄色的夜景。
屈起膝盖,一双白袜子踩在窗台上,她轻轻抱住自己。
有莫名控制不了的情绪,铺天盖地涌上心头,再冲出身体将她紧紧缠绕其中。
此刻的她是无力又疲惫的。
这种感觉在段覃离开的这些年里,时长都会有,段之愿习以为常。
每到这时,她都会拿出段覃的照片,和他诉说心中的困扰。
但今天却不同,她不敢拿出爸爸的照片。
她觉得自己做错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关乎到别人人生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运的齿轮,它们日复一日严丝合缝。
直到那一天,属于张昱树的齿轮被人恶意修改了轨迹,自此,他的人生一落千丈。
这其中最令段之愿觉得懊丧的是,她也是恶人的其中之一。
犹记得好多年前的某一天,艳阳高照,她吵着要去坐秋千。
她的手被段覃牵着,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听爸爸说话。
“听说你今天上幼儿园偷偷吃糖?”
“嗯。”段之愿点头,愤愤不平道:“是豆豆给我告的状!”
害得她被罚少玩十分钟积木。
“为什么不上交,为什么不等零食时间和大家一起吃?”
段覃把她抱到秋千上,蹲在她跟前,严肃说:“不要怪小朋友给你告状,你这种行为是错误的,他没有冤枉你。”
段之愿坐在秋千上,似懂非懂:“知道了……”
停顿了一会儿,段覃又轻轻说:“但是愿愿以后还是不要做打小报告的人了。”
太阳东升西落,时空交错,碎石扬起散落在数十年的光阴里。
段之愿抱着膝盖倚在窗棂边,眼神空洞。
她不仅做了这个打小报告的人,还冤枉了人。
不敢去找爸爸说这件事,生怕他对自己失望。
段之愿是后半夜才睡着的,这一晚噩梦连连,每个梦在眼前都无比清晰,却又无力地在清晨睁眼的一瞬间尽数忘却。
放学后,她突然不想回家。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家里,思绪游走在各个角落,段之愿觉得自己可能就会在下一秒崩溃。
在医院磨蹭很久,直到吃过晚饭,秦静雅赶她回家。
她才缓缓开口:“妈妈,如果做错了事怎么办?”
“怎么了?”秦静雅凑近问她。
“没事。”段之愿摇头,放在腿上的双手扣在一起:“就是……看见个作文,命题。”
“写作文这事还需要问妈妈?”秦静雅笑着,也开始认真思考,未几,开口:“那就从道歉,弥补的角度写呗,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弥补?”段之愿抬眼,睫毛微颤。
秦静雅点点头:“是啊,错了就弥补啊。”
一句话好像驱散了她内心的阴霾。
浓雾散去后,是嶙峋的怪石,参差不齐屹立在她心中,只等她将棱角磨平。
回去的路上,段之愿一直在想这件事。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在第二天上学,她找到了钱震。
--
钱震一脸惊喜,问她:“段之愿,你真能找到路遥?”
“希望吧。”段之愿看着桌上字条上的电话,说:“总得,去努力。”
“可是路遥根本不和我们这群人联系,我好不容易才弄到她电话号。”钱震挠了挠脑袋,看上去有些急躁:“树哥怎么说也算救了她一命,她可倒好,都不和树哥联系,害得树哥背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