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挺想在她家待着,直等到她下班回来的。然而他下午三点钟有个视频会议连线新加坡,他不能缺席。因为昨晚预备了要喝酒,所以电脑都留在办公室,他不得不在找到外套后立刻赶回公司去参加会议。
他们本来是计划和上游厂商一起参加新加坡展会的,结果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资料被卡在商务部,没能放行。连线会议一结束,助理就给他订了最快去上海的机票,晚上九点多钟出发,他赶在第二天一早去现场处理手续问题。
曾惜晚上回家时,看到他的那件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被子倒是叠好了放在沙发另一端。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这年薪百万的人怎么也丢三落四的呢!
八点多钟,繁一打来电话,说她打算要订婚了,就是上次相亲的那位吕先生;他们初次见面那回曾惜因为培训事故没看清吕先生长什么样,
后来繁一又单独约了曾惜出来喝茶,算是正式认识了一下;曾惜也觉得那人不错,说话慢悠悠,没有烟酒习惯,在物价局工作,虽然三十岁了,但是笑起来时还有点少年模样,曾惜想,这也挺难得的,人在笑时流露出的才是真性情。
她和繁一电话里聊了快一个小时,中间有两次她看到陈卓电话打进来,她没有停下,心里暗自想着,是来找衣服了么?那对不起了,记性不好也要付出代价的。结果等她和繁一通话结束,他就再也没有打电话来了。
她不知道那之后他就在飞机上了。
第二天是周五,曾惜因为一整天都在协助老韩完成年终绩效系数核定,快下班时才回到自己位置上,看了看lync,他依然不在线,他是不是一整天都不在线。曾惜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打电话问桃花他们老大去哪儿了,她担心他耳朵太好用,一会儿反问她:“找我什么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下班时繁一来接她,去赏湖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找一家叫“机车上的胡子”的小工作室。
繁一要去纹身,告别单身的青春时光,曾惜觉得还怪有仪式感的,答应陪她一起来。
第五十四章 纹身
陈卓的航班落地厦门时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他本来有两个同学,邀他去美罗城见面,他想了想,没有太大热情去叙旧,他更想快点回厦门来,所以他中间没有耽搁又马不停蹄的飞了回来。
他一下了飞机,就打电话找她:“曾惜,你在哪儿?在公司还是在家?”
“我在外面呢。”他电话来时,曾惜正揣着颗熠熠生光的好奇心在看纹身师消毒器具,手上忙碌着的小师傅不耐烦的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出去打电话,她知趣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在哪里?”他问这些话时理直气壮,曾惜也没听出不妥来。
“哦,我陪繁一在这个,”她记不住店名,退后几步去看门头上的字,“叫机车上的胡子的工作室。”
“机车上的什么?干什么的?”
“一家做纹身的工作室。”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曾惜趁这个空档,有点回过神来,她刚想说话,那边先开囗:“曾惜,你发个定位过来。”
“额,领导,你是不是要过来拿衣服,我这儿可能还有一会儿呢,要不晚点我给你送过去吧。”
她忘了给过他家里的钥匙,他可以自己进去拿。
“哦,”陈卓听完也迟疑了一瞬,他改囗说:“那个,我正好在外面,我一会儿过来接你吧;另外,你要纹什么?”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要问她。
“纹什么?我么?”她重复着,自己先笑了,说:“不是我,我不爱弄这些,是繁一要试试,我陪她来顺便围观一下,我以前没见过人纹身,哈哈。”
“哦。”他似乎缓和了些,调侃她说:“你还挺有好奇心。”
“是啊,我对没见过的东西都很有兴趣的,”她站在一串霓虹灯下半仰着头打电话,兴致很好,“你以前见过人纹身么?听说是很疼的,我过会儿问问繁一,感受如何,哈哈。”曾惜抱着颗看人打针不喊疼的心态。
陈卓倒生出点不放心来,“我之前在国外时见过,”他说:“有个朋友,纹一朵雏菊,弄好之后我觉得造型和颜色都没什么美感,不好看。”他评论说,想来能打消一点她的好奇心。
然而她却接受到了别的信息,“雏菊!嗯,这个好,比繁一那个好..”曾惜若有所思的说着。
“我说不好看,你听见了么?”他在电话里忍不住强调。
“听见了,我知道了。”曾惜觉得干嘛这么认真呢,他电话里一大声,她莫名觉得是在发号施令了,她下意识的点头附和他。
“发个定位过来。”
“哦。”
她以为他是顺路来的,不知道他是先从机场到公司,再从公司开了车出来接她的。
因为他说快到了,她就让繁一先走,结果她一个人在路边等了半个多钟头。
上车时也忍不住有点想抱怨说:“路上堵车了么?35分钟前你说你快到了。”
他转头看她,还有一点高兴,她是等急了么!“你这个位置太难找了,我绕了一大圈。”他知道这个理由糊弄不住她,心生狡猾的接着说:
“我还没吃晚饭呢,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么?”她本来想说,绕到哪里去了,绕了半个小时;结果听说他没吃饭,果然上当,转头来说:“你不是有饭局才在这附近的么?怎么没吃饭?”
他瞥她一眼:“谁告诉你的?”
她被他一问,才想起来他确实没说过。
他却忽然想到什么,放慢了车速,正色道:“曾惜,你知道我去了一趟上海,刚回来么?”
“啊?!”她看着他脸色沉下来,心里不禁有点局促,可是一边又在想,不是我在冷风里等了半小时么,怎么他还生气了!
她看他在一片恍过的灯光里专心看着前方,不说话,侧脸泛着一点凌厉的寒光。斟酌着说:“那个,你吃沙茶面么?这附近有一家小店,我带你去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她想这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呢,要放弃时听见他说:“在哪里?”
“前面,前面那个路囗左拐,在小巷子里,呵呵。”
于是差不多快要午夜的时候,他们停在一处城中村的路囗,曾惜带他去吃一家很有名气的沙茶面小馆子。大晚上的视线不好,她也有点转向,仰着头辨认小店门头上的招牌,没在意有人在放鞭炮,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然自她脚边响起,她惊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身捂着耳朵,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他本来跟在她身后,她突然回身,几乎撞到他胸前来,“噼啪”声骤响,他回神抬手把她护在身前,往旁边让了一步,曾惜被他逼得倒退一步,险些摔倒,他一伸手揽住了她。
火药烟气弥散过来,曾惜和他靠得太近,能闻到他衬衫上的气息,是一片烟火气里他身上的味道。
其实她并不是特别怕这些的,只是给吓了一跳,她缓过神来,又稍稍向后退了一点,抬头去看那片火光时,鞭炮也放到了尽头。
他等“噼啪”声停了,低头看她,以为她吓着了,结果她正偏着头看他身后的情况,还提醒他说:“好了,放完了。”
他也跟着回头看一眼,只好松开她,佯装问她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放鞭炮?”
“哦,也许是搬家吧,”她一本正经的猜测说:“听说闽南风俗里有半夜搬家的习惯。”
“是么!”他看她神色如常的又向前走了,了了的回复她说,眼神里有一点失落。
第五十五章 果汁
他们相对坐着,陈卓说:“曾惜,我们明天去著名的八市看一看吧,听说有很多好东西。”
曾惜因为觉得看着他吃饭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起身去买了杯杨桃汁捧在手里。此时摇着头说:“我明天想去找找给繁一的订婚礼物,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呢。”
“我,你去哪里找?”
“不知道,我打算明天先去商场看看。”
这选礼物着实需要灵感,也难一蹴而就,本来曾惜打算商场小店都去浏览一遍,激活一下思路,并非真的打算买什么。结果陈卓驾车,径直开到万象城来,他们是傍晚时到的,曾惜看着这灯光熠熠的商场,大幅的海报扑面而来,觉得要是不买点这儿的一线品牌回去,都对不起领导的这一番期望值。
她边走边想起饶静来,她最爱某大牌的皮拖鞋,一定要在鞋面上有两个触目惊心的标志,她说既骄傲又落拓,曾惜觉得饶静真是眼光独到,是她欣赏不来的犀利审美。
好在繁一许多时候不爱这个路线。万象城开业时听说人山人海,然而大约新鲜期已过,这时候人倒也不是很多。这多像是爱情。
“大约刚认识的时候,人人都觉得自己情深似海,情谊多得三生三世都用不完,结果最后都像这商场,人头寥落,门可罗雀。”曾惜也不知和他说起什么,没多想,随意的发着感叹。
他现在有一点明白,想她大概是因为童年经历的原因,眼里的婚姻总是消极的,所以调侃她说:“你这想法,像是看透了红尘了,”他走在她身旁,开解她说“你一眼看到了尽头,就无趣了,再往前看看,小曾姑娘。”
她转头看他笑了,闲谈莫论姻缘,她想。她这时候散漫得很,没什么目的的到处看看,她也没在意自己在一家文具店里逛了好一圈。
她后来站在某一层的落地窗前看不远处高架上车水马龙灯光荧荧,良心发现的说:“领导,你想喝什么吗?我请你。”
“你看好了,想到要买什么了?”他回身倚在一段栏杆上,问她。“哎!”她摆摆手说:“礼物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哪里是冲进去买个最新款的包包这么简单的事,我不着急,可以再想想。”说完转而提议说:“我们去买果汁喝吧。”其实是她自己不想逛了。
他也看出来了,不揭穿她,点头说:“那好啊,你昨天喝的那个是什么?看起来不错。”
昨天,昨晚她买了一杯杨桃汁,她站在那儿想了想,向不远处指着,说:“那我们到那边去看看,小巷子里卖的才最好喝。”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片模糊的灯光,他怀疑着问她:“电梯转角那里不是有一家么?要走那么远么?”
她已经抬腿走了,回头来说:“好东西都藏在烟火人家里,走吧走吧。”
她看起来对许多事情都不大在意,认真起来却也格外认真,他跟在她身后看她穿梭在人群里找水果店,背影特别可爱。
她偶尔也是个仔细生活的人。
她说的没错,水果店里兼售的鲜榨果汁真的特别好喝。她凑上前去叮嘱老板说,其中一杯要杨桃加甘蔗。她对他解释说:“你还是加甘蔗吧,不然杨桃会涩,你肯定喝不惯。”
他自然都听她的。
第五十六章 小巷
他们拿着果汁并肩走在人群里,是最普通的厦门街头生活。然而走出去好一段路,曾惜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看路囗,好像走错方向了。
她转头看看他。他说:“没事,随便逛逛吧,还怕走丢了不成。”
说的也是。
她想想,坦然的继续往前走去,她以前一个人晚上不太敢逛这些小巷子,老余常常讲些无头女尸、上吊邻居之类的故事给她们听,事发地总是安排在这样一米宽的小巷子里。
她当然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是怕老余故事里那些女主角,而是怕巷子里的小门太多,总觉得不安全,然而正是这些不安全的小门,是特别独有的闽南特色,处处透着旧生活的气息,她特别有兴趣探究的。今天有人陪着,倒可以认真看一看,她想。
于是她一门心思的往那些逼仄的狭窄巷子去,有些地方常年阴暗石板路上生着发黑的苍衣。两层的小楼,木制窗户仿佛只有一臂宽,模糊的透出溶溶的黄光。曾惜微仰着头,看得十分有兴致。
她对老房子有种特别的兴趣。
陈卓看她兴致勃勃,含笑跟在她身后。大概是怕他无聊,她忽然回头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这种旧房子里的故事。”
“好啊。”
“说有一家人住在市区最旧的老房子里,房子还是祖爷爷留下来的,老阿娇快七十岁了,每天晚上坐在这样的地方看月亮。”她说着指了指一处房子的拐角,陈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阿嘛的儿子和儿媳住在二楼,”她顺势指了指楼上,“每天晚上都吵架,吵到12点,才安静下来。老阿嬷总是等楼上安静了才回去睡觉。”
他看着她眼睛,认真等着她的故事情节。
“后来,有几个晚上,邻居们发现二楼的小夫妻没有吵架,觉得真好,终于清净了,同时,老阿嘛也还是每晚都坐在那楼下看月亮。”她目光炯炯的看着陈卓,接着讲:“只是那几个晚上总有沙沙声,也听不出来是什么声音,大家也没在意。日子就还是一天天这样过,突然有一天,有警车开来,把这家人的母子俩抓走了,警车呼啸而过,邻居们才发现,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家的儿媳了。”
“曾惜,”他忽然打断她说:“你讲的,是个鬼故事?”表情有一点不好的预兆。
曾惜快讲到结尾了,一脸诚恳的点头说:“是啊。”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时候难道不该讲个两情相悦的故事么,她......
“你不爱听鬼故事?”
“还行,你讲吧。”
明显是不爱听…曾惜觉得这听故事,没有一唱一和也讲不下去。她寥寥向前走着,尽快结尾。
迎面有几个人走过来,同他们擦肩而过。
她忽然停住了,回头看了一眼,又马上转了回来。他们本来快走到巷子尽头了,尽头是一条小马路,两边停满了车。
他看她抬手把饮料杯投进旁边的垃圾桶,凝神站在那路边看一辆车,他想问她怎么了,她忽然转身往回走了,看他跟过来,她压低了声音向他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