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要快点,上海的冬天一入夜,简直零下十度,和厦门的温度正是一组相反数。
曾惜不自觉的哆嗦两下,不用陈卓催她,就麻利的钻进车里去找暖气。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看她一眼,厂区的太阳能路灯亮着光,映在她侧脸上,他在心里想,真好看。
车子开出公司,他开囗问她:“你订了回程的机票了么?”
“还没呢。”她说,挨着暖风囗。
“订后天下午两点的,厦航那班,我们一起走。”他专心开着车。
“一起走还是算了,机场很容易碰到同事的。”她摇着头,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那有什么,我们也是同事。”他说,说完又马上后悔了,赶着补充:“一起走热闹,一个人多无趣。”然后又觉得补充得也不好,后视镜里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说带她去吃饭,她本来也对上海不怎么熟悉,每次来开会就在公司附近一带活动,开完会就回厦门,总是匆匆一瞥。在她眼里,城市都差不多,连绵不绝,无穷无尽。
他下午的时候其实在心里计划,想带她去吃弄堂里的私房菜馆,如果心里喜欢某个人,就总会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呈给她。但一上车看到她冷得缩成一团,他临时改了主意,把她带到恒隆来了。
曾惜也分不清楚这些商圈的名字,她真不是个精致的人。
第四十六章 偶遇
虽然不精致,但若论高档餐厅,恐怕曾惜去过的要比陈卓还多些,毕竟她有个富二代的朋友,花老爸的钱总比花自己的钱轻松得多。
他点了菜就出去了,曾惜有点愕然的坐在那儿,既等菜也等人。了了的看着餐厅里的人,有两个女孩儿推门进来,大衣拿在手上,身上穿着连身短裙,露着又长又白的美腿。她们一走过,留下一阵悠远的香水味。曾惜忍不住又朝她们看了看,心里替她们冷得一哆嗦;左边的姑娘挽着三宅一生的新款包,她为什么知道呢,因为饶静也有一个,按照饶静的说法,她是个低调的姑娘。
她正坐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得津津有味,陈卓忽然坐了回来,同时递给她一个手提袋,她本能接过来看,是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穿这个。”他说。
“给我的?”她拿在手里觉得诧异。
“要不,你现在试试?”他逗她说。
她赶紧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一边顺着他的逻辑在想,这里黑灯瞎火的能试出什么来。想想觉得不对,抬头来说:“这个,突然收到礼物有点奇怪,”她怀疑着问他:“领导,你是不是要让我干什么活?”
“曾惜,你这是小人之心!”他忍不住瞪她一眼。
他们正说笑,那两个短裙姑娘挽着手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偏过头来辨认了一会儿,开口道:“calvin,是你么?”
陈卓转过头来,也有点意外,遇到熟人,一边起身一边打招呼说:“fiona,真巧。”他同时看了一眼旁边那位低调的姑娘,却没说话。
曾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出于礼貌,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听到fiona热情的说:“要不要我和divad说一声,给你们免单好伐!”
“不用不用,我来的时候见过他了。”他客气的推辞着。
fiona打量了一眼曾惜,作势向陈卓问道:“这个是你新女朋友伐?”重点强调着“新”。
曾惜没想到,陈卓竟从容的点了点头,像真的一样,他说:“是啊,”同时转过来向她介绍说:“曾惜,这是我同学,王雯,聂晨菲。”
曾惜错愕了一秒钟,在心里一声哀叹,果然是无功不能受禄的。还好逢场作戏她也会一点,她笑着向她们点了点头,态度礼貌而疏离,这样应该刚刚好吧,她在心里想。
那位高个儿的fiona佯装热络的同曾惜说话:“曾小姐是上海人么?”
“不是,我是福建人。”
“哦,那是讲闽南语的,是吧!”她生动的说着,“爱拼才会赢,对伐?”
曾惜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看着她朝旁边的姑娘挑了挑眉,那姑娘始终没言声。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临走时,fiona偏身向陈卓低声道:“依囗味变特了,欢喜小家碧玉了哦。”用上海话。
陈卓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曾惜,他配合的也用上海话回她:“没有呀,一直是这样。”说完自己有点忍不住想笑。
第四十七章 婉转
等她们走了,他们俩相对坐着吃饭,看起来真像一对情侣,曾惜有那么一瞬间,也这么想。
他先说话,“你没什么要问的?”
“没有。”她摇摇头,心说,这么通俗的桥段,有什么必要问呢。想了想,还是开囗道:“不过领导,我是个偶像派,演技不行的,一不小心就会演穿帮,你下次就算应急也不要再找我了。”她替自己解释着,为着以绝后患。
“偶像派,”他听了想笑,“你还变相夸自己呢!”
这人总是抓不住重点,她也停下来,想了想,好心提醒他说:“其实吧,这种欲盖弥彰的小手段,不是什么明智的好办法,我劝你下次最好还是别用了。”她诚挚的望着他,特别语重心长。
“噢!”他也诚挚的望着她,说:“你也这么觉得吧。”他言下之意是,你没看出来,我没在撒谎么!
可惜此时曾惜脑子转得飞快,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她颇有些愤愤然的接着说:“不过,你那个叫王雯的同学,我很不喜欢她。”“哦?为什么?”他特别有兴趣的赶着问她。
“她有那种,那种小市民的优越感,对吧,”她尽量委婉的描述着:“说谁小家子气呢,你们就是看谁都是乡下人。”
“不包括我,不是我说的。”他赶紧撇清。
“哼!”她说:“我见过的有钱人也不比她少,并没看见几个像她这样的。开着法拉利来等我下班的,我都不想理他呢!”她说溜了嘴,一时没管住脑子。
“是么?什么时候?”他向前倾身来问她。
“....”她让他一问,忽然回过神来,反思了一瞬,才发觉说得太多了,一边低头喝汤,一边掩饰着自嘲:“我这么说,也太幼稚了,是吧,呵呵!”他毕竟不是老余,可以随便说两句赌气的话。
她不往下说了,他却急着要往下听。
“那后来呢?”他追问。
“嗯?”她装傻:“什么后来?”
“开着法拉利来等你的人,后来呢?”他替她找回记忆。
“哦,”她支支吾吾地回他说:“后来,后来就把他吓唬走了。”
“怎么吓唬的?”
真不懂得婉转,她一边想着,一边潦草的应付他说:“就,就撒谎说我要回家接孩子放学什么的,然后那人就不来了。”
她说完,看到他立时笑开了,还听到他说:
“哦,所以杨sir说这是你惯用的伎俩。”
“什么伎俩?”她一时没听明白,杨sir这名字却听清楚了,气愤的说:“杨sir怎么背后说人闲话!”
他还在笑,看她一眼说:“那天你拿这借囗拒绝一个人,我和杨sir都在场,你还记得么?”
她听完努力回忆了一下,可惜不记得。
“你这眼神儿!”他质疑她眼睛不好。
等他们出来时,他看她把那件羽绒服裹在身上,还挺合适。他想她大概是因为不胖,穿得多也不显肿,黑色倒衬得她眉目清晰,很好看。
他们并肩走在往停车场的路上,她忽然开口问他:“那个不说话的姑娘,是你女友吧?”
“前女友!”他严肃的纠正她,想了想,又故意转头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是因为比较漂亮么?”
这是个什么思路!曾惜眨了眨眼睛说:“是要显示你有眼光么?”
“对啊。”他一贯坦然。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快走了几步,上车去了。
他边走边看她,心里在想,我确实是有眼光的。
第四十八章 宽容
他夜色里送她回公司旁边的酒店,本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渐渐的她没了声音。他借路灯的光看她靠在车座上睡着了,心想,还挺能坚持的,到这时候才撑不住。
车子开进酒店的停车场,他停好了车,她还是没有醒;他熄了火坐在那儿看她,大概是穿得太暖,脸上有一点红晕像害羞的孩子,可不知为什么,他凝神看她时,总觉得她安静的样子里透着隐隐的伤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惊醒了梦中人。
他情急间匆匆按了接听键,他妈妈打来电话问他回不回家,他一边通话,一边看她抬手捂了捂眼睛,清醒过来。
他在电话里回复说:“今天不回了,我回自己那儿。”很快挂断了电话。
曾惜有点抱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揉揉脖子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说着低头去找手机看时间。
“没关系,路上堵了一会儿车,也是刚刚到。”他替她找着台阶。
“哦,”她觉得脑子闷闷的,不知所云的点了点头,看到已经快十一点了,太晚了,她是个没事不熬夜的人。向他道别说:“那我上去了,我得回去睡觉了。”她潦草的。
他看她抬手开车门,赶着说:“我送你上去。”
“不用不用。”她连连向他摆手,同时拉紧了羽绒服,下车去了。一阵寒风扑面,她一秒清醒,顺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听到他透过车窗叮嘱她:“把拉链拉起来。”
她言听计从的,顺便把帽子也戴上了,又弯腰向他客套:“那我走了,谢谢领导。”
他看着她一溜小跑进了电梯间,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他头疼的想。
他以为曾惜第二天会感冒,但其实并没有,他收到她的回复说:“强壮如我!”
陈卓知道她周六这天约了HR的小伙伴们出游,她们不同区域的HR之间一般靠电话和视频会议联系,出差碰面就像是聊了许久的网友见面,特别惊喜有趣的。转天他估算着时间,发微信问她,“你收好行李了么?该去机场了,我来接你。”
结果她回复说:“我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大概觉得语气太生硬,她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领导真友爱,多谢多谢。”
他看着她那最后一句话,在心里质疑,“友爱”!是这个“友”么!
他到机场时,她仰着笑脸递了杯咖啡给他,他接过来坐在她旁边,心里怀疑着,是为了答谢他的“友爱”么?
曾惜在看书,她最爱机场候机的这一刻;看自己喜欢的闲书,她尤其喜欢汪曾祺,有一年全芯年度旅游,她特地选了苏浙线路,为了去一趟高邮,试试正宗的高邮咸鸭蛋,红心流油像江南傍晚的落日,她有一颗无人知晓的浪漫痴心。
在机场看书的意境特别好,是孤身一人单枪匹马奔赴远方的感觉,有猎猎江湖气。
他俯身去看她手里书的封面,《人间草木》,想说什么,自己手机响了,他起身走到落地窗那一边去,怕通话声影响她看书。
后来他又坐回来,打开电脑回复邮件,有一份重要的市场数据要处理。曾惜偶尔抬头,余光里看到他专注在电脑屏幕前,微微皱眉。
她以前最不喜欢机场的商务人士,打电话敲键盘的声音仿佛没了这一秒就错过了千百万的大生意。然而这时候,她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讨厌。这么想着,她低头反省,我是不是有了一颗中年人的宽容之心?
天啊!中年人..她自己深吸了囗气,赶紧回到人间草木里。
第四十九章 生日
等他们落地厦门,还没走出机场,曾惜先接到饶静的电话,她说:“明天去大保健,你没问题吧。”其实是她们昨晚就商量好的。
“嗯,没问题呀。你把月亮安置好。”曾惜正在等行李,看到旁边陈卓一伸手帮她把箱子拿了下来。
“放心,阿姨在呢,我就自由了。”
“嗳,我说,你把保健项目删掉点,我后天一早要开会呢。”曾惜在电话里提醒饶静,也没在意陈卓听到她说的话时,那侧目的表情。
“你真没劲,好吧,我知道了。”
她刚挂了电话,他就问她:“什么保健项目?
你要去哪儿?”语气严肃的。
“嗯?”曾惜也没太看懂他,说:“我们去日月谷泡温泉啊,我已经连上了好几周班了,老韩答应让我周一休息呢.....”
“哦,泡温泉。”他佯装点着头,赞同说:“放松也很重要。”
“嗯。”她不明所以的跟着点点头。
其实周一这天是12月19号,正是曾惜的生日。她是自己记不住生日的人,唯一记得的是每年这天,会收到一份礼物,她知道是谁送的,也知道礼物是什么;这于她更像是个符号,像考研政治书上用荧光笔圈出来的关键字。
与众不同的是,这份礼物不是直接寄给她的,每年都是寄到繁一那儿,再由她转交给曾惜;大概是因为毕业之后她地址频繁更替,寄礼物的人只好辗转寄给始终在学校工作的周繁一,再托她转交。
每年这天,这件事总被拿出来讨论,成了经年不变的保留节目。
雾气氤氲的汤泉池,她和饶静泡着的这一处叫美人汤,听说可以美容瘦身,曾惜看着旁边的文字介绍,心里在质疑,这不违反物理学常实么。
“听老余说,袁学长已经到他们医院了。”饶静脸上贴着面膜,张不开嘴,含混的说着。
“哦?他规培结束了。”曾惜语气平淡,想着,他要正式开启医生生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