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恐地发出尖叫,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扼住了咽喉,高频的叫声突然变成了一阵呜咽。
周其铭冷眼笑道:“别来无恙,姐!”
周韵斐只觉满身血液全部积压在头顶。
右臂被摁在墙壁,她只能伸出左手掐住了周其铭的腕子,指甲渐渐嵌入他的皮肉。
她本能地保护着自己的手,不敢太使蛮力,只能痛苦地微弱挣扎,喉间发不出一丝声音。
“几个月不见你,他妈的居然躲到江州来了!”周其抿咬牙切齿,“警告你,最好继续躲着,别跳出来坏了老子的生意!否则,我就一把火把天韵集团和你一起点了,祭奠你妈和你外公外婆!”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掐着男人腕子的手无力地垂下。
周其铭见她脸色愈发不对劲,赶紧收手,整理了下西服领带,恶狠狠地瞟了她一眼,走出了安全通道。
突然的释放带来的喉间撕裂引起一阵巨咳。
周韵斐满脸通红,摊坐在墙角,像一条缺氧的鱼,大口捕捉着新鲜空气。
受激后的泪水不断涌出,恐惧犹如一根无限延伸的藤蔓,将四肢百骸死死缠住,无论她如何控制都无法停止抽泣。
空旷的安全通道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
持续的突兀嚣鸣迫使她快速镇定。
掏出一看是David,颤抖的手指勉强按下接听键。
“斐斐,你怎么还不回来?周总已经到了!”
“抱歉……”她努力擦干眼泪,胸腔、双肩乃至舌头都在剧烈震颤,“我不舒服,可能是肠胃炎……”
“啊?严重吗?”虚弱的声调引发了David急切的关心,“用不用送你去医院……这样,你先找个地方休息,许总这儿不用担心,我来替你解释,一会儿看情况送你去医院!”
听得出来,他在偷偷打电话,说完重点直接挂断。
周韵斐头埋在膝盖里,手捂胸口,平复着错乱的呼吸。
许久才撑着墙壁站起。
无力的双腿迈一步都无比艰难,她干脆脱下高跟鞋,缓慢挪动到大厅的休息区,靠在沙发上。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David发微信让她直接上车等。
她躲在车后排,看见周其铭客气地把许菁蓉送上了车。
许菁蓉并没有问询她的身体状况,也没有搭理她,无事发生一般和David聊着今天约谈的详情。
“……从项目现有的思路来讲,还不够创新,天韵集团显然没有在大城市经营乐园的经验,竞争力略显不足。”
“确实,天韵是典型的老牌家族企业,在淮城几十年的声望积累还算吃得开,但在江州恐怕不行……这样的乐园需要媒体、科技艺术等各方面的投资,资金需求量巨大,但就怕吃力不讨好。”
“最近,我会把今天约谈的情况汇报给总部,再行定夺……先前,周其铭受高瀛事件的影响,到现在才敢把这个项目拿出来,心急的是他,我们要谨慎。”
……
一路上,许菁蓉和David一直在谈有关天韵的话题,周韵斐听着公司的态度,应该还会后续跟进。
到了公司已经是下班时间,David把今天的约谈记录交给她,让她明天中午之前整理好。
还说许总虽然对她的行为有些不满,但终归没有生气,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下午的阴影挥之不去,周韵斐晚饭也没吃,回家洗澡后,就钻进被子里望着幽幽的灯光发呆。
她打算给童丹彤发微信,又一想最近童父还在住院,实在不愿再把自己这些烦心事儿附加在闺蜜身上。
她来回滑动着微信首页,目光最终停在了Andres的对话框。
此时,微信里几百个好友,除了闺蜜,她好像只愿意选择他。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让人觉得安全的距离感。
虽然她也不确定,对方能否理解自己的心情,毕竟无法祈求一个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人,能够安慰自己。
犹豫了片刻,她小心打字:
[睡了吗?]
第14章
晚上10点半,万颐上府壹号——临江南部最顶级的园区,位于中央别墅区内
相隔较远的独栋小楼之间,草木幽茂,萤灯烁烁。
一辆宾利飞驰低速驶过,低调的波托菲诺蓝车身稳重典雅,柔和的车灯拂过私密性极好的庭院。
最终停在环路尽头地势高处的三层别墅前。
今晚,袁浚轩陪父亲参加商业晚宴,结束后,就近回到自己此前一直主居的别墅。
他走上楼梯,解开马甲纽扣,又扯松领带摘下,连同搭在小臂上的西装上衣,一齐扔在三楼前厅的沙发上。
拿出手机,他看见微信小红点显示Reina发来未读消息,10点5分。
[Reina:睡了吗?]
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他担心女孩熬不住已经睡着,赶紧回复:[还没。陪长辈吃饭,刚回家。]
手机震了一下。
Reina秒回:[嗯……那就等一会儿再聊吧……微笑表情.jpg。]
袁浚轩不解地努了下唇,打字:[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Reina:太晚了,会影响你洗漱收拾。]
有话要说,又怕打扰别人的小小纠结实在可爱,袁浚轩对着屏幕弯唇轻笑。
[A:不晚,刚刚好。]
对面良久沉默,他又直白放出信号。
[A:说吧,就现在。]
顶端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她似乎在斟酌措辞。
但五分钟过去,却没有新消息发来。
他仿佛能够精准探及女孩的敏感心思,于是选择先入为主。
[A:我在等。]
略带命令的字眼,看似掌握了聊天的主动权,但却不偏不倚朝女孩希望的方向行进,赋予了她倾诉的欲望。
屏幕另一端的周韵斐看见这三个字后,空落落的心软着陆在一个安全舒适的港口,她瞬间找到了打开话题的方式。
[Reina:你会经常失眠吗?]
[Reina:有什么有效的方法可以治疗失眠?]
[A:治病要先找病因。]
她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因为害怕。]
[Reina:起初,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所以不相信整晚的失眠是因为害怕。现在终于信了。]
周韵斐打这些字时,手指依然在颤抖。
她坐在床上,强忍着眶中泪水,但眼睫眨动之间,还是有股湿润顺颊流下。
她已经习惯,在线上聊天时,向对方呈现理智的字眼,隐藏自己的脆弱。
[A: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难道要直接告诉对方,是因为害怕同父异母的弟弟,像下午的遭遇般无缘无故被针对?
她突然意识到,无法像对童丹彤那样,把自己的隐私毫无保留地说出。
虽然迫切想要找到和解的方式,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没有继续深探,将聊天的气氛转向幽默。
[A:或者,需要我做什么?哄你睡觉?]
周韵斐嘟唇,语气傲娇:[我又不是小孩子。白眼.jpg]
[A:难不成,陪你睡觉吗?坏笑表情.jpg]
“哄”忽然偷换成了“陪”。
周韵斐一惊,从头到脚缩进被子里,把手机塞在枕头下。
如此直白的话语,并未让她感到半点侵犯,刚才还慌乱郁结的心情,被他一句话撩拨得忧意全无,胸口出现一只横冲直撞的小鹿。
脖颈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手机开始有规律的振动。
她从枕下掏出手机。
——A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他真的要哄她睡觉啊?
深夜独处时的突然来电,会让人语言逻辑混乱。
周韵斐整顿思绪,等了数秒,坐起身,清了清嗓,按下绿键。
语音接通,屏幕上的时间数字开始滚动。
00:01
00:02
00:03
温柔磁性的嗓音响起:“门窗都锁好了吗?”
她答:“嗯。”
他的回复夹杂着一阵吞咽的响动,像是在喝水,“把所有房间的门都关上,是不是会好一点?”
“嗯?”她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无厘头。
对方轻声叹气:“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才会害怕吗?”
“……不是,睡着可能就不会害怕了。”她还是不愿意倾吐真实所历。
“试试听音乐?”
“作曲家不是自己,表达无法产生共鸣,只会越听越焦虑。”
听筒里安静了须臾,他又说:“等着我,不要挂。”
袁浚轩放下手机,从床头柜最底层抽屉拿出一把钥匙,快步下至二楼。
钥匙插入南侧尽头房门的锁孔。
漆黑的屋内,微弱的灯光透过窗户,映在墙边被黑布罩着的三角钢琴上。
他按开台灯的开关,一缕白中泛黄的光芒,将对面巨大的扇形书柜照亮。
袁浚轩直奔书柜正中间,从紫檀木盒里翻出一张黑胶唱片——暗红色的封面已经褪色,充满了年代感。
木盒归位时,他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奖杯。
深沉的目光扫过杯身上正在晃动的挂钩。
奖杯是一个菱形水晶舞台造型,从设计的完整性来看,挂钩下显然一直缺着些什么。
他没有继续理会,关灯锁好门,重新回到三楼卧室。
语音通话仍在继续,他对着手机问了声:“Hi,还在吗?”
“在。”她懒散轻柔的声音传来
他放下手机,操作着黑胶唱机,“给你放一段特别的音乐,应该会非常有助睡眠。”
周韵斐躺下,把手机放在枕边,听筒里一阵按键,旋钮的响动,细腻柔美的钢琴声紧随而来。
她经过专业训练的耳力,听出是黑胶唱机温暖的音质。
播放的钢琴曲她从未听过,没有其他乐器伴奏,是独奏曲,但声音富有立体感。
低音,中音和环绕效果有层次地添加,听的出来,是对方在进行调试。
手机听筒传出的效果已然极佳,她能想象到,他在用顶级专业品质的音箱播放。
此时,袁浚轩就坐在桌前,看着黑胶唱片不停旋转,身边是一组圆锥号角形音箱。
虽然他已将音质调到最佳状态,但还是为女孩没有在现场,感受世界顶级音响OMA的魅力而感到遗憾。
钢琴曲带有浓郁的中国风格,像是位本土作曲家所作,但却不拘泥于民族调式,结合了西方特色,旋律完全与周韵斐的审美契合。
流畅的音符串成空灵的意境,每一个音的触键都是那么讲究,但没有丝毫匠气,浑然天成。
周韵斐忍不住问:“作曲家和演奏家是同一个人吗?”
他贴近手机,“……是。”
女孩喜爱之情已经溢满听筒,“是谁的作品,我去学习了解一下?”
手机那头忽然出现一阵断档的空窗。
除了优雅的钢琴声,迟迟没有出现男人的回答。
她以为对方没有听清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平淡说了句:“我……不太清楚,这张唱片……是玩儿音乐的朋友送的。”
高手在民间,应该是某位不知名的爱好者,尤其是一些发烧友,对音乐的了解不啻专业人士。
周韵斐完全沉浸在自然舒适的曲调中,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总觉得这位演奏家的触键感有些熟悉,和自己弹琴的习惯很像,或许也只是种富有共鸣的巧合。
演奏家一旦遇到喜爱的音乐作品,容易上瘾。
会从曲式、和声、风格等各方位进行深度欣赏。
欲罢不能。
乐曲一首接一首地播放,她渐渐抛掉了白日遭遇的恐惧,治愈的旋律在耳边环绕,微眯的双眼轻轻阖上。
大约50分钟过去,袁浚轩把音量调低,手机另端已经安静的没有声响。
他走向露台,推开玻璃门。
视野无任何遮挡,沿江盛景尽收眼底。
他眼中似有一股浓烈的旧日之思,翻滚如江面波澜。
也不知卷送过多少岁月流逝,是因为经不住刻骨铭心的浪涌,才会筑起坚固的堤坝。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语音通话时间已过去1个半小时。
虽然听不到女孩甜软的呼吸声,但他能想到她安稳熟睡的模样。
卧室融融暖光穿透暗沉的午夜,映出他颊边隐隐闪现的酒窝。
手指移动,放心按下了红色按键。
*
翌日早8点,周韵斐刚到公司,徒弟就发来微信。
A:昨晚睡的好吗?
除了在他车上那次,她很久都没有过,像昨晚一样的深度睡眠。
明知昨夜治愈性的一切,是刻意回避和忘却的方式,但她确实需要。
她回应对方:[很好。]
周韵斐在专业上钻牛角尖的特质又开始显现:[有没有数码录音版?或者能否向你朋友打听到作曲家的名字?]
[A:老唱片,没有发行。]
[A:如果问到了,告诉你。]
周韵斐:[后面几首没听到,睡着了呜呜……]
A:来日方长。(微笑)
……
周围同事陆续到岗,座机铃裹缠着键盘敲打声此起披伏。
周韵斐拿出David交给她的约谈记录,开始新建文档整理。
每敲出一次“天韵集团”和“周其铭”,手指就像针刺一样。
她根本无意与周其铭正面交锋,搅乱他的生意更属无稽之谈。
如果继续跟进这个项目,保不齐还要频繁回淮城,直面那些不愿再见到的人和物。
吃午饭时,David专门和她坐在一起,还转达了许菁蓉对她工作的满意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