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司栗陪着时睦州帮师母出院。
他们四个人回到老师的家里,史忠仁一家住在南城一个老小区里面,虽然后续又给子女买了新房子,但是他们老两口也不愿意搬,对这个老房子有了感情。
房子就在二楼,所以老人家上下楼也还算方便。
时睦州说要他来做饭,可是阮勤非要也加入进来。
“师母,您才出院,还是多休息比较好。”司栗劝着。
短短两天时间,阮勤看出她是个憨厚的好姑娘,心里也喜欢,坚持道:“我没事,睦州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加上你也来了,我必须得做两道拿手的给你尝尝。”
“家里有两个医生看着您呢,师母,您这样不好。”时睦州正在挑菜,放宽要求:“可以帮忙,但是和油烟沾边的都让我来。”
“行行行,听你的。”阮勤看向司栗,还告状:“看看,还管起我来了。”
司栗忍俊不禁。
她陪着师母在外面餐桌择菜,史老师在看电视,司栗不太擅长这些活儿,阮勤就一步步教她。
“时睦州会做一手好菜,”司栗手里剥着蒜,跟她聊:“我还蛮意外的,感觉他应该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才对。”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这孩子刚来我家的时候确实也是那样,洗个碗都笨手笨脚的。”阮勤将手里的海虾去头挑线,“后来他有一天我和另一个叫熊一珞的女学生正做饭呢,他突然要来学,我觉得奇怪呢。”
“就吊着他,不跟我说出个理由来,我可不愿意教。”
司栗来了兴趣,“然后呢然后呢,他说什么?”
阮勤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笑得意味深长,“他不会撒谎,就跟我说,在高中时候喜欢的一个女生跟他讲了,以后恋爱结婚的对象第一要求就是必须能给她做饭吃。”
“后来我还问他,学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能去给人家做上饭。”
“那小子半天没说话,后来慢吞吞说了一句——”
“做不上了。已经很久没见,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见。”
司栗又听愣了,她缓缓低下头,点点头表示自己了然。
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沉默着剥着蒜,没过几十秒,她突然笑着发出一声破涕。
阮勤看着她,心里明镜似的,笑而不语,继续处理自己手里的虾。
厨房里的时睦州和着面并不知情,这时候叫她:“司栗,进来一下。”
她立马站起身,放下蒜走向厨房。
嘭。
厨房的推拉门被关上。
时睦州专注于手里的事情,没有看她:“帮我戴一下围裙。”
过了几秒钟没有人应答,也没听见动静,他回头,看见司栗站在厨房门口眼圈红成一片。
他放下手里的面,走过去微微俯身,眼睛牢牢地锁住她:“怎么了?”
鼻尖,喉咙,眼底酸涩难捱。
她泫然欲泣,压着泪意,拼命摇头,故作抱怨:“蒜太辣了。”
“那就别剥了。”时睦州双手沾着面粉,只能这么站着,“有什么事及时说,别憋着。”
“时睦州……”她声线颤抖剧烈,根本就压不住情绪上涌,“蒜真的太辣了。”
他忍不住笑了,用手背碰碰她掉下眼泪的脸颊,“辣就不要碰了,剥个蒜把你委屈成这样?”
司栗受不了了,往前两步,直接搂住他的腰扑进他怀里,泪珠成串掉,苦涩的感情决堤而出。
“真的太辣了……太辣了……”
时睦州被她突然的拥抱弄得愣在原地,沾着面粉的手腾空在两侧。
她因为抽泣而起伏的身子贴着他的胸膛,两颗跳动的心紧贴着互相传递影响。
【做不上了。】
【已经很久没见,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见。】
他该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
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的。
只要一去想象那个场景,如同千斤重的悲伤铺天盖地的砸下来。
她无法控制自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司栗从来都觉得是自己一直念念不忘,以至于高中大学直到毕业这八.九年以来都会时不时的想起他。
因为想着他,所以多少追求者站在自己面前都会被自己下意识地与时睦州比较,最后毫不犹豫的拒绝,选择守着那份苦涩和寂寞。
可她只是时不时。
她想象不到,也无法想象。
自己竟在时睦州的心里,一住就是九年。
这九年,甚至可能是一生的分别,对于时睦州。
又是多么的难捱。
作者有话说:
白白:321!开哭!!哇啊啊啊啊啊时睦州!你他妈的时睦州啊!你(泣不成声)
【今天三更了! 我太nb了我草!明天加更继续见!over!】
第36章 小醋栗
时睦州没有听见过司栗这样悲恸的哭声, 锁紧的眉头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得用手臂揽住她的腰肢,将人轻缓地拥在怀里。
这是两人意义上第一次认真的拥抱。
司栗的眼泪氤氲在他的毛衣上, 腰间的那股强势,让她更加贴合着他的胸膛。
因为家庭原因, 她从小缺乏父爱, 从没有感受过那种山一般可靠踏实的爱怜。
就在这时, 在投入时睦州怀里的这一刻, 闻着他衣服上好闻味道的这一刻,司栗感受到了。
安全感, 这是任何朋友,家人, 甚至她自己都无法给予给她的安全感。
感受着他稳定的心跳,司栗逐渐冷静下来,抽泣声逐渐缩小。
老师和师母给足了他们空间, 这阵子没有任何进来打搅的迹象。
司栗在他怀里,用脸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服,有些像小猫般的慵懒贪恋。
“哭够了?”他话里含着笑意。
她带着鼻音缓缓回:“嗯。”
“抱够了?”
司栗不撒手, 环着他的腰,“没有。”
“司栗,明面上耍无赖可不好。”他无奈, 将人松开,哄着:“老师师母还等着吃饺子呢。”
“好吧。”司栗放开他,赶紧低头擦干眼睛, 然后给时睦州戴好围裙。
饺子煮好时, 司栗在帮着时睦州端盘子, 这时候史忠仁老师走了进来, 帮着他们把饺子往餐桌端。
史老师为了方便干活挽起了袖子,就那么一个瞬间,司栗瞥见了他右手手臂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已经有些淡色,映照着伤口度过的时间。
她微微一愣,赶紧恢复平常,笑着把饺子端给他。
.
师母需要静养,时睦州和司栗就没有久留,九点钟从老师家里出来。
时睦州不知从哪个朋友那儿借了一辆商务车,司栗开门爬上副驾驶坐好,她安全带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时睦州,老师身体一直好吗?”
他不太熟悉这台车,在中央媒体台看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屏幕,知道她在想什么:“想问老师的手伤?”
“啊。”司栗没想到他这么聪明,一眼就看破自己,“对……要是不方便我就不问了,没事。”
“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启动车子,将那段经历讲述给她。
……
时睦州从本科开始的辅导教授就是史忠仁。
所有学生上了大学都马不停蹄地去享受自由又丰富的大学生活。
只有他在外人眼里过得单调又无味。
教室,图书馆,自习室,宿舍,实验室。
他只出现在这几个地方,每天几点一线,眼里只有书和实验,其余的一概不理。
最开始还有几个女生对他芳心暗许,明着追他,最后也都纷纷吃了瘪,在他身上讨不到一个眼神。
最后只能放弃,即便他帅得一塌糊涂,可是实在过于无趣。
除了要学医的那一个单薄的理由之外,其实他对学习也没什么兴趣,不过照这样说,他应该也对睡觉,吃饭也没有兴致。
所以总体看下来,学习知识是唯一他想干的事。
时睦州用七年的时间读完了本硕博三个学位的功课,在这七年之间,是老师一家改变了他。
原本他和史老师还只是学校里的交际,后来不知在哪知道他是时科中的儿子,史老师打听了他家里这些年的所有事情,最后决定不仅仅授予他知识。
时睦州还记得他第一次被史老师带到家里的场景。
那时候时间晚了,食堂只剩下一些半凉不热的剩饭,但他还是买了下来为了饱腹。
时睦州还没吃,史忠仁路过食堂看见了坐在窗边的他,史忠仁敲了敲玻璃,示意他跟自己走。
就这样,他被老师带回了家,第一次吃上了师母做的饭菜。
老师一家对他的照顾和热情还不同于司栗那样连点方法都没有的横冲直撞,师母的温柔,老师的和蔼,润物细无声。
再发现的时候,时睦州已经对老师一家产生了莫名的依赖。
他不知道那种感情是什么。
后来才明白,或许那就是对家人的渴望。
已经被自己掩埋的感情,留在过去的司栗对自己曾经的热情,她交给过自己的那些人情世故。
时睦州学着将这些反馈给老师一家。
史老师的儿子一直在国外留学,然后现在在国外的研究所工作,常年都无法回国看看他们。
时睦州了解到这些,学着一点点照顾和关心他们。
他不会花言巧语,也不会干活,最开始的时候只能在老师看电视的时候坐在他身边喝茶,陪着。在师母做饭的时候,杵在一边递东西。
他和老师一家的关系从简单的师生变成了家人,后来随着其他学生也来吃饭,和老师探讨学术,老师原本冷清空档的家变得热热闹闹的。
时睦州七年读完本硕博,一年去国外留学。
留学回来正式在北城仁华医院入职,他的手术经验还很少,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坐普通门诊,或者跟着史老师查房,辅助手术。
他记得很深,入职的前一天晚上,史老师带着他在小区的花园里聊了很久。
“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国内,你都学了不少了。”他问时睦州,“你觉得患者们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时睦州不暇思索,“最有效最快的治疗。”
史忠仁低下头笑了笑,“不全是。”
“医生要做的事情远远不只是把患者身体上的病治好。”
时睦州愣了愣。
史忠仁认真的告诉他,“一个合格的医生,不仅要治病,更要医心。病人一旦信任你了,本来三分的痛,它可能就变成一分。”
“人生的选择权在自己手里,但是疾病的治疗权应该是医生与病人共同的一个选择。只有你们的心聚在一块儿了,这个病对人的折磨才会被降到最小。”
这是时睦州正式成为医生前,史忠仁给他上的最后一课。
之后在北城的工作生活,他都尽量向他的老师看齐,在诊断的同时最大限度地照顾考虑患者的心情,多分出一点自己心里的温暖,和他们交换信任。
可就是这样对病人如家人,将患者的心情放在第一位,专业素养和能力都在国内盛誉的史忠仁,却被自己最信任的患者伤害。
也是与那天司栗为自己挡刀相似的情节,一位患者的术后恢复很差,并且根据病情来说并不适合再次手术治疗,虽然史忠仁已经竭尽全力挽留住患者仅剩的那一点视力,可他们仍旧将怨恨和悲哀发泄在他的身上。
时睦州忘不掉那个下午,那个到处有血的走廊。
干净的地板上斑斑血迹,惊叫声伴着回音连连。
行凶的人举着菜刀挥向史忠仁的时候,他就在隔壁诊室。
听到尖叫声,他立刻出来,就见着史忠仁手臂淌血,他拦住老师想要保护他,却被史忠仁推开,行凶者还在追着他。
史忠仁对他喊:“睦州!快!去叫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尽是猩红温热的鲜血。
耳边嗡地一声,整个世界变静止。
其他医生和路过的患者前赴后继,制止住了已经疯狂的行凶者。
桄榔一声,刀刃掉在地面上,发出短暂又尖锐的声响。
他视为家人的老师正在抢救,而他却无法陪在身边。
于是那个下午,唯一完美继承史忠仁手术能力,并且对这个病例情况了如指掌的他,不得不吞下所有愤怒和悲伤,替老师完成原本是他的手术。
就是聪聪先天性青光眼的手术。
史忠仁遭受多处刀伤,最严重的就是右手臂的伤,直接破坏了他右手臂的神经,从今往后只要抬动,右手就会止不住的颤抖。
恢复得好的话,正常生活是不会受太大影响的,但是。
主治医生的一声叹息,直接为这位优秀教授的手术生涯切断了生命线。
那个对眼科,对医疗事业一片赤忱,兢兢业业几十年的史老师,最后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无数曾经被他拯救过的患者和身边被他温暖过的医生们听闻都忍不住落泪愤恨。
随着史医生回家修养,那抹些许苍老却坚毅的背影消失在医院。
那个被人夸赞和追捧的,温暖又温柔的时睦州也永远死去。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时睦州丢失了自己对这项事业的初心,治病看诊成了单纯的挣钱活口的工作。
他或许有些偏执,用一个残暴的患者否认了一群善良的患者。
可是每次看到黯然神伤的老师和他那一身伤的时候,他无法再对这些陌生人施与任何温柔。
可是,随着自己公事公办,用冷漠面对所有人和事后,他忽然在某一个瞬间意识到。
现在的自己,跟当年自己痛恨的父母,没有半点区别。
他明明发誓,自己绝对不能成为像他们那样冷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