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走在曦知旁边,低着头手里像是在捣鼓什么东西。
“哥哥,你在做什么?”她好奇地探头。
“秘密。”他不给她看。
佛寺曲径通幽,梵钟沉鸣,七月仰头望着毫无边际的台阶,“这,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阿弥陀佛。”霍宵双手合十,嘲笑她:“小生先行一步,女施主可别到了大半夜还没爬上来。”
你!这话激起了七月的胜负欲,她捋起袖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一马当先,霍宵紧随其后。
曦知转了转脚踝,方才踏出一步便被人悬空抱了起来。
“我,我可以的。”
沈序干脆撩起她的裙摆,露出脚踝处新鲜的伤口:“以为我不知道?”
就是上山的时候滑了一跤,她心虚地放下裙摆。
台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单是沈序出色的样貌就已是人群的焦点,现在焦点还抱着她。
有妙龄少女路过,纷纷害羞地侧目。
沈序自然目不斜视,曦知倒是备受煎熬,在他怀里乱动。
“不舒服吗?”
“啊?”她怔怔的,“没有,就是……”
曦知抓着他肩膀的衣料:“太显眼了。”
有吗,沈序环顾四周,他的袖摆倒是宽阔。
少年思索一会儿,自以为聪明地盖在了曦知的头上,包着她往里带了带。
这样就看不见了。
“唔。”她满身都是他的味道,光线透过衣袖变得昏昏暗暗,她坐在他的臂弯里,头枕着少年的胸膛。
近乎幽闭的空间多么细微的声音都会无限放大。
好有智慧,简直就是转世版掩耳盗铃哎。
曦知认命,开始无聊地数起他的心跳。
不得不说沈序体力不错,那么长的台阶走完脸不红大气也不喘,甚至心跳都没有很大的变化,一直平稳。
七月和霍宵瘫坐在地上,默默望着曦知从沈序的袖子里探出脑袋,脸颊粉扑扑的。
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霍宵一脸菜色,而七月差点喜极而泣,拼命地朝曦知竖大拇指。
曦知看不懂。
“这儿我认识一个朋友,我们今晚在禅房住一夜。”七月道,领着他们走进佛堂:“静和寺的求签算卦特别灵验,我们都来算一个吧。”
“我不信这个。”沈序退到一边。
没关系,你不信我帮你算,我信。七月先向算命小僧合十行礼。
“施主请坐。”小僧递给她一筒签子,“请。”
她摇摇摇,另外两个人也凑上去旁观。
“我想算财运和……”七月扭捏:“和姻缘。”
霍宵鄙夷地乜了她一眼。
“有关施主的姻缘,小僧建议是多留意身边……”他一通解析,七月总结归纳了一下,得出他未来的夫婿并非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反倒是。
她复杂地看了一眼正摇头晃脑盯指甲的霍宵。
和他挺像。
错觉错觉。
“到我了到我了。”霍宵一屁股坐下,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要算的,最后郑重道:“最主要还是姻缘。”
呵!七月抱手冷笑。
“如果是温柔可人的良家淑女就再好不过了。”他期待地搓搓手。
然而,小僧同样一通解析,霍宵越听脸越黑。
他偷偷瞄了一眼正挤眉弄眼做鬼脸的梁七月。
和她挺像。
罪过罪过。
两人都怀着各自的小九九,心说算签也忒不准。
“我嘛。”曦知捧起签子筒,虔诚地摇了摇。
小僧含笑接过,却是蹙起了眉。
他说:“女施主莫怪,我去请我的师傅来看一看。”
半晌,袈裟僧人颔首:“阿弥陀佛。”
他落座,细细观察起女孩的样貌。
小僧贴耳言语几句。
“女施主。”他道:“贫僧算卦看相数十载,若没有看错。”
他顿了顿。
“您乃凤命无疑。”
第023章
您乃凤命无疑。
老方丈面容慈祥,不疾不徐地陈述既在事实,声线镇定平稳,却还是在不大的佛堂里炸开了锅。
霍宵一时头皮发麻,眼睛瞪得将掉:“凤命?她!?”
不知情的曦知被他当个布娃娃似的翻来翻去地瞧,“她能当皇后?”
女孩迷茫地眨巴眼睛,下一瞬霍宵的手就被人打落,漂亮的布娃娃给抢了去。
沈序搂着她的肩,面色不虞地盯着他。
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霍宵识趣地缩头缩尾充乌龟。
“皇后……”七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当今的皇帝可是个中年男人啊,不过后位好像确实空悬,由吴贵妃掌六宫事。”
难道不久的将来,曦知会入宫参加选秀,然后被皇帝一眼相中扶为皇后吗!
不行不行,她们家知知豆蔻年华,怎么能委身个一个大自己那么多岁还妻妾成群的男人,从此魂锁深宫,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我不同意!”七月大喊。
老方丈合十:“占相卜运不过管中窥豹,算测天机,信则有,不信则无。人生无常,且行且看即好。”
众人一知半解地还礼。
白日里沐了香火气,还在蒲垫上跪了小半个时辰,用完素斋后七月便嚷嚷着要洗浴更衣,早些歇下。
长空澄碧,秋雁北飞,寺里腾出了两间空余禅房供游人小住,七月和曦知,沈序和霍宵。
女孩踏过林中石路。
过了今夜便是她的生辰,私心来说她很想收到沈序的礼物。
但其实没有也没关系,往常每逢生日林翊都会带她去吃好吃的,物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陪伴。
他到底知不知道呢?她心不在焉地走着路。
子时,七月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鼾声如雷,睡得正香。
曦知披了件外衣,打着烛坐到窗前的小桌。
她睡不着,兴许看会儿书就有困意了。
女孩支着头,意兴阑珊地翻着书页。
“咚咚——”
响声不轻不重,她惊了一惊,秉烛察探,发现声音是从窗户后传来。
曦知启窗支棒。
“出来吗,”沈序捧着一个小罐子,罐子里亮莹莹的闪着点点黄色的光,映得他眉目生动:“带你去个地方。”
那是一座不高的小丘,晚风吹拂长草,犹如波浪一圈一圈地浮动,沙沙碰触。
仰头便是绸缎夜空,星河点缀闪耀其间,空灵静谧。
天地间,一双人。
“哇,好美。”曦知边绕着他转圈圈边仰头望着星空。
沈序浅浅估计了下时间。
女孩仰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快乐地滑动着小手小脚,她觉得自己离天空好近,就好像。
她伸手张开五指,漫天的繁星被拢入掌心。
沈序慢慢弯腰坐在她身边,微翘的发尾随风摇动。
“哥哥,送给你。”女孩笑眼弯弯,晃了晃握紧的拳头。
她抓住了星星,也抓住了他的心。
沈序缓缓地覆手,包住了她的拳。
女孩鬼灵精地歪了歪头,在他包拳的刹那张开手,和他十指相扣。
沈序有些愣怔。
掌心亲昵相抵,指间的温度互换,他留恋这份温存,不舍得放开。
许久,润玉才像是惩罚他似的从指缝一点点抽离,撩拨得他心弦微颤。
少年突兀地咳了一声,装作无事。
“我捉了几只萤火虫。”他说,“别人说女孩子喜欢会发光的东西。”
那个别人自然是许珏,他敲着扇子,高深地眯眼:“府内的库房有五十匣的夜明珠和玛瑙珍珠,主公您一声令下,属下全给您端来。”
太俗了,沈序想象曦知满身挂着明晃晃的珍珠宝石,璀璨地闪瞎人眼,否决。
许珏小声狡辩:“您不懂,那皇帝不都是一箱箱金银珠宝地赏赐给妃嫔们,她们呀就喜欢。”
思来想去,他从傍晚蹲到深夜,滚了一身的草,才捉来这一罐的萤火虫。
他把它们当宝贝地揣在怀里,只为给她一个惊喜。
他对她的爱不是赏赐,是等价的付出。
所以,当微弱的萤光在曦知眼瞳里绽亮,他捕捉到她的欢欣和惊喜,很值得很满足。
沈序打开了罐盖,芳草连成了天,萤火虫扑扇着翅膀绕着女孩飞过一周,三三两两的光随着草的波浪遥遥远去。
风吹起袍摆和裙摆,热烈地交缠碰触。
沈序取出一只小巧的花环。
“这是你今天一直在偷偷编的吗?”花环上满满地簇着粉白的小花,边缘毛毛糙糙的,他编的本领稍显生硬。
沈序为她戴上。
“生辰快乐,知知。”
她像花仙子,仰头望他的时候眼里的惊讶和羞怯和感动都要溢了出来。
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我以为你忘了。”她说着说着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不过是边笑边哭。
眼泪像是流不完一样,沈序在遇见她之后才相信女孩子都是水做的。
难道花环编的不好看?沈序懊恼,手忙脚乱地提袖子擦她的眼泪:“别哭别哭,你不喜欢吗。”
花环被她哭得歪斜,沈序伸手却教她躲开。
“你送给我了,不能再收回去。”她占有欲十足。
沈序放下手,背在背后无所适从地摩搓几下。
“谢谢哥哥。”曦知吸了吸鼻子,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如果能和哥哥一直在一起就好了,每一天每一次生辰。”
他的心狠狠地颤动,因她的泪眼,她的话。
前所未有的不知名情感席卷而来,骨子里隐藏的疯妄叫嚣着复苏,他再也按捺不住。
女孩垂着头在捻泪珠,清凉的风吹起她的鬓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沈序靠近了一些,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又甜又腻,让人忍不住想吞吃入腹。
他飞快地在额上落下一吻,浅尝辄止,餍足不已。
曦知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那块温热之地。
跳得太快了。沈序把着自己的脉搏,故意偏头望向远方。
曦知应该是偷偷瞟了他一眼,又回头疑惑地嘀咕。
“你亲我了吗?”她乖巧地问。
“没有。”他敛目,“回,回去睡觉。”
“噢~”曦知笑眯眯地绞着手帕,拍了拍少年示意他蹲下。
女孩作说悄悄话的姿态,在他耳边轻声:
“哥哥也是骗子呀。”
——
总而言之,曦知今年的这个生辰过得相当开心。林翊终于被七月放了出来,带着她去东街一路边咳边买好吃的,曦知怎么劝他休息也不听。
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晚饭,她记得每个人的笑脸,每个片段的温馨。
她和沈序在氤氲的饭菜香气中对视,少年的眸子温润如水,灿若星辰,含笑望着她。
而林翊咬着筷子,忿忿磨牙,怨恨地瞪着沈序,未来势必要同他打上一架。
七月和霍宵好像又打了什么赌,不过霍宵输了,七月在旁边得意地叉腰大笑。
行鸢提着一个菜篮子在门后犹豫地缩首,被他们眼尖发现迎了进来,她不好意思地送出礼物,曦知又去添了一把椅子。
不大的村庄,不大的院子,汇聚着五湖四海的人们。
人生无常,且行且看。
老方丈的话语回响在脑海,曦知仔仔细细地看着所有人,仔仔细细地把他们都刻在记忆里。
“知知。”林翊喝醉了酒,大着舌头道:“你要快点长大啊。”
七月也醉醺醺地趴倒在桌上,“嘿嘿…知知皇后……嘿嘿嘿。”
曦知想起,她告诉沈序方丈说她是凤命。
“我以后会嫁给皇帝吗?”她说,“可是七月姐姐说皇帝年纪很大了,而且他有好几个妻子。”
“他没有妻子。”沈序说:“称得上妻子的只有正宫皇后,一个人只有一个妻子。”
“你不会嫁给他的。”
如若命数已定。
少年望着她的眼睛:“我会做大靖未来的皇帝。”
为了不可知的天命,你是我唯一会娶的皇后。
又是一年早秋。
七月带着几个小娘,浩浩荡荡地来到曦知门前。
不久,门敞开。
女孩明显拔高了个子,云鬟雾鬓,细腰雪肤,她脱了稚气,出落得丰盈窈窕。
七月大咧咧地进屋:“明日及笄,准备得如何了?”
第024章
她们不比皇城里的贵族小姐,及笄礼办得颇为隆重。曦知抿唇而笑:“不用准备的,一切从简即好。”
是这么个道理,七月说:“行,便听你的。对了,听说明日钟大娘也来。”
曦知微微睁圆了双目。
七月知晓她心中疑问,故意酸溜溜地说道:“钟大娘呀最爱替人说亲了,现在何人不知我们牧云村出了个大美人,女子及笄就意味着可出嫁,知知你不会不清楚吧。”
女孩杏面薄红,磕磕绊绊地答:“清…清楚的,可我暂时不想嫁人。”
书里讲嫁人是大事,若觅得如意郎君,长相厮守白头偕老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遇人不淑,后半辈子颠沛流离无所依靠,甚至被害了性命,此等例子也比比皆是,并不鲜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