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芳——小小椰
时间:2022-06-24 07:37:22

  相雪露小跑着过去,到了近前,微微蹙眉:“就我们两个人吗?”
  花朝节上人员繁杂,尤其到了晚上,更是人山人海,他们一对妇孺,很容易在人潮中被冲散。
  若是因此出了事,便得不偿失了。
  因着刚刚小跑了一段距离,说这话的时候,相雪露的额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晶莹剔透的薄汗。
  如同雨后花枝上的嫩叶,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出闪烁着碎光的露珠。
  她正欲从袖中抽帕拭汗,旁侧便有人递过来一张干净雪白的帕子。
  相雪露下意识地接过,在额上轻沾细拭,擦到一半,才猛地顿住,想起这里除了她和慕容澈,并没有什么宫人。
  她半僵着脖子慢慢转首回去,不期然看到一个在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的身影。
  慕容曜一身深紫窄袖直裾锦袍,端的是极为修身,宽肩窄臀,挺拔如松,墨发仅以一银冠简单束之,少了些帝王的王霸之气,更多了些世家公子的贵气风流。
  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相雪露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静静地凝视着她,这令她越发局促起来。
  所幸有慕容澈来活跃气氛,他笑嘻嘻地跳过来:“皇兄平日事务繁忙,这次他好不容易才应了我。皇嫂,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
  相雪露无奈地想,这可真是安心,惊动天子本人陪他们出门,能不安心么。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国朝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怪太后能那么轻易放心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出宫。
  慕容澈贴在相雪露身侧,和她一同往前走着,悄悄地说:“若是我们二人出门,带上些护卫,必定张扬,恐怕玩乐都不能尽兴。”
  “若是皇兄在,那就不一般了,紫衣卫都会跟在暗处,经过的地方皆经过严密排查,有暗哨紧盯,既安然又没有危险。”
  看他还未长开的小脸上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相雪露:……感情您老还挺会算。
  三人坐上一辆马车,马车的外形经过修饰,去掉了一切能表明身份的纹饰,看起来甚是低调,路人见了,肯定以为至多是一户富贵人家出行。
  决计不会想到坐在里面之人的身份。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辆马车算不上宽敞。
  相雪露挨着慕容澈坐,慕容曜最后上来,便只能坐在她的正对面。
  她只要一抬头,就会对上他的视线,于是甫一上车,她便半侧着身子,隔着珠帘,看着马车窗外的风景。
  装得是若无其事,只有微红的耳珠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情。
  “皇嫂?”一道低醇的声音响起,显然不是慕容澈。
  声音在马车壁内回弹了几个周期,相雪露才温吞地扭过头:“……陛下您请说。”
  她以为慕容曜多半是要与她闲聊一些事情,路途无聊,十分正常,她也做好了准备,想好了一万种回复的话术,力求做到处变不惊。
  却听他只是幽幽地将目光移到她的袖口,道:“皇嫂用完以后,可方便将帕子还给朕。”
  相雪露呆怔了片刻,待到反应过来,脸颊在一瞬间染上了天边渲染千里的红霞。
 
 
第18章 18   难怪能生出这样俊俏的小公子……
  若不是熟知慕容曜的秉性,相雪露简直以为他是在故意为难自己。
  但即便不是如此,她还是甚感羞窘。
  方才那方帕子,她没注意便接过,已经被她擦了又擦,沾上了自己的汗珠。
  后来随手塞回了袖子里,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还会被慕容曜要回去。
  她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有些忸怩地说:“方才那方帕子已被臣妇弄脏了,陛下若是紧着用,臣妇可以先将自己的帕子给您用。”
  “朕不急着用,只是那方帕子,是朕母后为朕所绣,所余只有几件,故而才格外上心。”他耐心地为她解释着原因。
  相雪露抽出帕子,看到帕子下方的角落里,果然以簪花小楷,绣着一个“曜”字,一时间,脸红得更加厉害,手拿着帕子,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慕容曜的生母,元贞皇后,在他幼年时便已去世,这张帕子,或许真是她留给他少许的念想之一,意义非凡。
  但……
  靠近那个字周围的一片布料,被少许的汗水洇湿,留下了明显不同于周边的色泽。
  这要她如何将之还给他。
  她脑中空白了片刻,才勉力找出一句话来:“陛下,不如臣妇先将您的帕子带回去,洗净晾干以后再送还给您,您看这样可好?”
  慕容曜今日很好说话,他略一点头,朝她温温一笑:“就按皇嫂说的来罢。”
  相雪露这才舒出一口气,将帕子塞回了袖子。
  只是再不能像之前那样坦然处之,只觉袖子那里很是有些发烫,整个人坐在铺了软绵绒垫的马车上,却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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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快靠近京城主街的地方,三人下了马车。
  这里的人已经是来往如织,马车再往里走,便是寸步难行。
  华灯初上,路边的商铺纷纷摆起,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罗列其中。游人与亲朋们一同畅游街上,不时驻足停留。
  相比其他年节,花朝节的京城更加美丽,虽然还未到正日子里,但是各地已经预备好了节庆的气氛。
  放眼之处,无论是商铺酒楼还是路边小摊,都会以鲜花作饰,装点门面,讲究点的,一走进店内,便仿佛置身繁花盛景。
  路边更是花团锦簇,摆放着礼部从各地搜罗来的花植,将整个街道都铺陈成了一条花之路,浸润在淡淡的香气中。
  在这样的日子里,身边无论站着什么人,似乎面庞都柔和了许多。
  有幼童头上带着一个花环,蹦蹦跳跳,不时有花瓣飘落。慕容澈见了,兴致冲冲地说自己要买。
  他一马当先,先跑到了路边一个卖花的摊位上,相雪露只好也紧跟了上去。
  小孩子最是喜欢各种小玩意儿,慕容澈很快便被路边摊子上的琳琅满目的花迷了眼睛。
  大呼小叫这个好看,那个好香。
  他看到了很好看的一支花,便要拿起来往相雪露头上插,只可惜身高不够,踮脚够了半天也够不上。
  卖花的摊主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年纪大了,很喜欢像慕容澈这样的活泼的小孩子。
  她见相雪露头上盘着妇人的发髻,又见她与慕容曜两人俊男美女,十分合眼,笑着开口道:“夫人和公子这般容貌,难怪能生出这样俊俏的小公子。”
  话音刚落,四下寂静。
  周围的人声,车马喧哗声仿佛被屏蔽了一般,三人同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就连慕容澈也松开了手中的花。
  相雪露不知道自己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如果可以,她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也根本不敢去看慕容曜,慕容澈现在是什么神色。
  此地沉寂了半晌,连老奶奶都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慕容澈率先反应过来:“老奶奶,您弄错了,我哪是他们的孩子……”
  相雪露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只听慕容澈接着说:“他们是我哥哥嫂嫂。”
  他说完后,面上神采飞扬,还不乏得意炫耀之意。
  又转首对他们道:“哥哥,嫂嫂,你们说是吧?”
  相雪露才提起来的一口气差点断了过去,如果不是正在大街上,她可能干脆两眼一闭,晕过去算了,也比留下来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要好。
  但她不能晕,还得接受摊主老奶奶打量的目光,努力挤出微笑。
  慕容澈是一颗纯纯稚童之心,此事也怪不得他,估计多半是在宫里皇兄皇嫂叫惯了,此次出来,便顺理成章地改用民间的叫法继续叫。
  她有些头疼,打算以后再纠正他,现在显然不是去解释的时机,说不定在外人那里,越解释越黑,最后不定会歪到哪里去。
  毕竟正常人家,哪有寡嫂和一个成年小叔子,带着一个幼年小叔子出去玩的。
  除非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在里面。
  相雪露还没想好怎么回话,慕容曜经过良久的沉默之后总算是开了金口。
  “嗯。”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别的,但却几乎等于是默认了慕容澈的那句话。
  随后,他调转目光,看向摊子上的花朵,微微俯身,拿起了一支紫色的小花。
  不过分艳丽,但是异常美丽精致,幽香扑鼻,远远就可以闻见。
  这是开国皇后元显皇后最爱的花朵——弥兰花,也是花朝节的象征,处处可见。
  他将那朵花,在指尖转了转,眸光凝在上面片刻,尔后,浅浅一笑,一瞬间,绽放出比花朵更惑人的光彩。
  慕容曜上略往前倾,伸手将之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相雪露一惊,猛然后退几步,说话都变得结巴:“陛……”差点就将对他的称呼脱口而出,还好及时止住了口。
  相比相雪露的反应,慕容曜神态自若,他望着她的发髻,仿佛欣赏艺术品一样,眸中露出满意之色。
  “很美。”他说,“不愧是,弥兰之花。”
  早在替她簪完花之后,他便微微地后退了两步,离在她不近不远的地方驻足欣赏。
  举止甚是守礼,翩翩君子之态,仿佛只是欣赏这朵花的丽色。
  “每逢殿试之日,三甲放榜,天子总是要为进士及第者,亲手簪花,以示重视,愿嘉朝人才如香草美人的典故一般,世代流传。”(1)
  “以往进士大多觉弥兰娇柔,不为甚喜,朕颇觉可惜,今日簪之,此花分明甚好。”
  慕容曜似乎今日颇有兴致,和相雪露说起了这些朝堂之事,倒很是消解了她的一大部分尴尬。
  头上也似乎没有那么沉甸甸了。
  她似乎总喜欢给自己自寻烦恼以及不自在,慕容曜原本也没有别的意思,她却总是大惊小怪。
  相雪露有些暗恼自己如此情态,在心中提醒自己下次一定要镇定些,锤炼出刀劈火烧也撼动不了的心态。
  慕容澈也买了一只花环,付过钱后,三人沿着喧闹的街边,一路慢慢地走着,参与到这百姓的喜乐中。
  路过一家酒楼,里面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慕容澈眼睛放了光,不住地往里面瞅着。
  恰好被酒楼前负责揽客的小二看见,热烈地向他们介绍:“几位来吗,好酒好菜都有,还有空余的包厢,一刻钟以后,就有傀儡戏上演了。”
  这让相雪露也起了几分兴致:“傀儡戏,好看么?”
  小二直拍胸口打包票:“自然精彩,这可是我们酒楼的镇楼之宝,里面挤满了的人都是来看傀儡戏的。”
  于是三人便定了一间包厢。包厢在二楼的位置,相比一楼熙熙攘攘的人群,清净了很多。傀儡戏上演的戏台就在酒楼中间的空地上,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点了一些点心,才上了一两盘,底下的人越积越多,很快就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傀儡戏也在此时上演了。
  戏台的帷幕缓缓拉开,还未看清里面的光景,便传来一道凄婉的女声:“妾今岁丧夫,孤苦无依,家门败落,惨遭人欺,天可怜见,谁来救妾于水火——噫——”
  戏台的正中出现了一只女子装扮的木偶,她一声素服,正跪于地上,掩面痛哭。
  声音凄凄哀哀,不绝如缕,尽显绝望。
  戏台周围的人声一瞬便小了下去,纷纷被带入了傀儡戏中的情绪里。
  相雪露隐约从他们的话中听到,这个女木偶正是元显皇后。不知因何事,哭得如此凄凉,相雪露有些不明白,于是便屏气继续往下看。
  随着剧情的进展,她渐渐地明白过来了故事中的背景。
  兴朝末年,天下大乱,兵祸四起,百姓流离,许多普通人家的男子都被抓去做了壮丁,一去就是数年,能或者回来的少之又少。
  元显皇后的丈夫正是其一,被当地盘踞的叛军带走后,一度音讯全无,再次有消息的时候,带来的是他尸骨无存的讯息。
  周边族人本就觊觎她家的财产,见她死了丈夫,更是连丑恶的嘴脸都懒得遮掩,直接上门来抢东西,还有甚者,甚至垂涎于她的美色,想将她占为己有。
  这才有了戏剧刚开头的那一幕。
  观戏的百姓看到这里,均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想一个个上去收拾那些恶霸,相雪露的心也是揪了起来。
  她只知道元显皇后在和成婚之前,曾嫁过人,不过对于所嫁的是何人,她并不了解。
  亦不知道皇帝会何时出现,以什么身份。
  剧情继续进展,元显皇后所在的雍城遭敌对势力的攻打,她为了避祸,收拾好盘缠,离家去了一处僻静的位置躲着。
  对方粮草充足,兵马精锐,没用几日,雍城便被攻打了下来。
  进城的军队严守军纪,并没有鱼肉百姓,整顿好之后,就开始处置欺男霸女的恶事来。
  元显皇后躲藏了几日,终于敢出来,回到家中,却发现原本欺凌她的族人纷纷已被下狱。
  听说,这是军队的统领亲自下的决定。
  统领年轻有为,年仅二十几岁,便已统领了八十万兵马。
  元显皇后正感佩于统领对她的恩德,便见家门被兵士团团围住,一名英武男子阔步而来。
  他走到她的面前,一下子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嫂嫂!”
  原来这位统领,正是元显皇后亡夫的幼弟,她嫁来他们家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瘦弱的少年,多亏了元显皇后的尽心尽力,他才能读上书,养好身体。
  后来,他同兄长一齐被抓了壮丁,但他却凭借自己过人的天赋以及运气,活了下来,多年奋斗,历经苦楚,到了如今,已是成了威震天下的兵马大元帅。
  人心并没有随着功名利禄而变动,他的心中,始终记挂着在故乡的嫂嫂,他发誓,一旦回去,就要扛起家门,报答嫂嫂的恩情。
  看到这里,不少观客都感动于元帅对寡嫂的拳拳之心,连慕容澈都忍不住说道:“这大元帅,可真是好男儿,我若是身处此境,也会尽力报答嫂嫂。”
  此话一出,惹得慕容曜都多看了他两眼,但他却犹自不觉,依旧在那里品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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