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池上伺候的是秋白, 蹲下时挺直了后背长睫半掩,余光时不时的瞥向男子露出水上的结实身体,她自己也知道逾矩了,不该如此放肆,可她管不住自己啊…
甚至于,还会疯狂的嫉妒姑娘不识好歹,还会恶劣的想,如果姑娘就此没了,那样世子是不是就会回头看见她?
添入的药材将汤池变成了深棕色,裴尧额头侧颈上都是汗,可怀里的俞寄蓉却丝毫没有变化,心急的贴着她脸颊,慢慢磨蹭,甚至不敢太过用力,那种即将失去的巨大恐慌击溃了他一直以来的平静,心口的痛楚令他头晕目眩,对着她祈求,“小鱼儿,别折磨我了,醒来吧…”
这一夜,反反复复的往里加热水,裴尧的指尖都泡的发胀,怀里的气息还算安稳,不知不觉,他说话就有些失声,急迫的想说,却是再用力也发不出声音…
望着她憔悴的侧脸,抿紧唇耳鬓厮磨她发红的耳尖,心头悲怆,世事难料,未曾想造化弄人,这辈子逃过了道清观被太子射死,却没逃过瘟病,难道他真的是天煞孤星,两辈子都留不住个亲近的人?
小时有过批言命硬,只不过爹娘那时候完全不在意,当那云游大师信口胡说,没想到,两辈子都应验了…
俞寄蓉在烦乱的思绪里抓住了丝亮光,眯着一侧的眼半睁,入目的就是昏暗的光,徐然勾勒出男人侧脸硬朗的轮廓,阴影堆积下显出他深邃的五官,愈发深沉,这张脸带着天生的暴戾,如今却沾上了郁郁之色,这是自从姨父姨母死后才添增的,随着年纪阅历的增长,他不笑的时候真是沉肃的让人不敢多看。
心口仿佛被人不轻不重的揪了一下,酸涩且苦。
只醒了一会儿,便又昏睡过去,她感觉自己在不断下落,直至跌入漆黑的尘埃里。
这一夜俞寄蓉依旧没有醒过来,陈御医把完脉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药浴起了效果,脉象还算平稳,但即便这样,恐怕…”
余下的话没说,裴尧也明白,眉眼中透着衰败,深色的眸子中含着灭不掉的灰色,盯着女子温柔的侧脸,许久才弯腰将被褥理好,蹲坐一旁,久久才道,“离京吧。”
她一直想要的就是出京离开他,现下不能动身前往晏城,先行至京郊的温泉行宫吧。
秘密唤于帧前来商议京中诸事,事到如今,他竟不知重生这一次究竟有何意义,终究是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境地。
于帧尤为不信,“裴大哥为何要出京?现下京中情势大好,我没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尧站起拍了拍他肩膀,双眸坚定,“我不知要去多久,留下承武辅助你,若有急事,便去寻我。”
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免于战乱,这是他们崇阳王历代的使命,父亲教过他,先有国,后有家,只有国家安定,百姓才能富足。
待人近前,于帧才发现这人身上存着浓厚的药味,心中担忧,“父皇最近身体不太好,据小太监讲,前几日还咳了血,你不能再等等吗?”
裴尧的态度很坚决,他内心的烦躁说不出口,身边爱人即将面临生死的这种巨大的震荡也讲不出,他本性如此,不善言辞,“等不及…”
想要离京对于俞寄蓉亦是难事,白日里又泡了一个时辰的药浴,裴尧全程不假人手,更换里衣时意外发现她身上的红疹似乎暗淡了些,面色一喜,立刻请陈御医过来。
陈御医刚睡下没有一刻钟,昨夜不敢睡,今日见那位姑娘气息微弱,一直用人参吊着,如今可算得个空小憩一会儿,却又被吵扰起来,怕世子爷久等,干脆没换衣便奔了过去。
这般急急唤他,以为不妙,没想到入里却被拦住,听世子爷低咳一声道,“劳烦稍等…”
为何?陈御医满脑门子的官司不知道该如何论?
须臾,听着屏风后再次发出声音,“这回进来吧…”
入里的地毯上发出很轻的脚步声,陈御医把脉后,仍是不乐观,裴尧在一侧插嘴道,“她身上的红疹好像消退些…”
“哦?”收了玉药枕的陈御医皱眉,“何处?待老臣查看一番?”
低头俯看床上的女子,虽昏睡着,但是衣裳穿着完整,甚至于锦被下都系的严严实实,唯一露出来的这些地方都还没有任何变化,红彤彤的很肿着。
裴尧蓦地没了词,刚才急吼吼的将人唤来,就是因为他发现暗淡的那处正好在胸口处,这怎好露出来,所以他重新系好盘扣,才让人进来。
“胸口处,我确定确实没那么红了。”
陈御医听完反应了一瞬,才明白世子爷这是不想给他看,遂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好笑,难为他这么紧张,“疹子能退下去自然是好事,看来药浴有效果,她今日的汤药喝的如何?”
裴尧一板一眼的答,唯恐落下什么影响了她的病情,待陈御医听完,才想起另外一事,“泡温泉可有效果?”
“应该有,另外老臣去找几个会针灸的嬷嬷,看看能不能有效用?”
马车是在半午晌的时候离开南冠居,正值全天最暖和的时候,怕过了风,俞寄蓉是被裴尧整个用巨大的男式斗篷包裹在怀里抱上车的,路途颠簸,裴尧蹙着眉越来越心焦。
既怕这次出行起了反作用耽误了治病,又怕温泉实际上发挥不得什么效用,手指紧紧抓着斗篷的边缘,目光在她闭着眼的面上不断逡巡,过往的曾经历历在目,他承认自己不懂情爱,只会强迫和掠夺,使得她屈服于自己,没人教过他应该如何,这一刻突然明了,逼迫只会让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承德先一步到京郊的温泉庄子里打点妥当,一应药品齐全,寻了个室内的小池子,这里常年高热,裴尧依旧是着了一条里裤将人抱下去泡药浴,一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
春风和丽,树枝翠绿悠悠,可东厢房却窗扉紧扣,甫一入内便是浓厚的药苦,宛白在廊下高兴的直蹦,承德只能将托盘递到秋白手中,拉扯着宛白离远一点,省的扰了主子爷。
秋白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缓步进去,远远的瞧见世子爷站在床侧对着女子说着什么,待近去,才瞥见姑娘神色,她仰面躺着,身上的疹子未褪,乌发垂落脸颊,正抗拒着用手推眼前的男人…
昨日夜半醒了一遭,昏昏沉沉的抓住玄色精致的衣摆摇了摇,虚弱的发出一声气音,裴尧根本没睡,眼中一片清明,她一动就察觉到,登时手臂搂紧贴近听她说,几个字都成不得句子,可他就是听清了,她说,尧哥哥…
等清晨再次醒来,口中含着参片,慢慢的嚼着往下吞咽,感觉嗓子疼的厉害,低声要水,不想男人直接用嘴哺过来,差点呛了下…
她几日未曾进食,浑身软绵无力,眼皮又重,见他一口又一口,有些恼的慌,前边是温水,后边就是熬的快化了的米粥,裴尧不管她推拒,喂过一口后,第一次低声下气的求她,“乖蓉儿,多吃些,哥哥求你…”
俞寄蓉身体无力,但意识早就清醒,见他这样,胸腔里酸楚难受,忍着嗓子的疼痛,慢慢吞咽。
小半碗的粥都没有喝进去,裴尧见她委实克化不了,便回身取了汤药,依旧如此用嘴喂她。
陈御医听闻她醒了,喜上眉梢,“看样子药浴有用,继续泡,尽量让姑娘醒着…”
可虽这么说,俞寄蓉醒的时间还是很少,甚至白粥吃下去没有多大会儿,便折腾着全吐了出来,随后又昏了过去。
这般醒醒昏昏低烧不退,裴尧一直忧心忡忡,几乎没有睡过,眼中的红血丝始终未褪,有时觉得眼前发黑,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的跳,他知道自己必须得熬住,他的小姑娘,他必须要守住。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十日后,俞寄蓉身上的红疹开始结痂消退,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宛白取了葵边鸾兽菱镜递过去,絮絮叨叨,“姑娘可算醒了,您可不知道,这次的热疾太凶险了,听闻还没有痊愈的呢,您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
话的余一半哑在嗓子里,干巴巴的矮身行礼,“世子爷。”
这是见姑娘清醒,裴尧才回去休整一番,允她进来伺候这半头晌,还未来得及说这阵子的事,便见主子爷剃了胡须,换去半旧的百草霜色长袍急忙跑来。
裴尧上前熟稔的探了探额头,终于彻底退烧了,又要掀开她衣襟看红疹消退的情况,正解盘扣,突见女人倾身过来,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俞寄蓉是用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但在裴尧看来,跟小猫小狗的力气差不多,没觉得疼,反而升起一股子难言的野欲,反应过来后赶紧强制压下去,这时候若还惦记着敦伦之事,恐与畜生无疑。
可又不知她怎么想的,是怨还是恨,他都不知,只能尽量放松手腕,让她咬的轻松些…
声音安抚,“乖乖,别硌坏了牙,你想怎么着便说,哥哥都依你,只要你高兴…”
第74章 感谢小天使订阅
春雨如丝, 绵绸细细,廊下沙沙无声和着风声,窗棂被人轻合, 咯噔一声响, 扰醒了床上的女子。
身上结痂的地方多数都脱落了, 最近药浴泡的勤快,脸上恢复些血色, 但神情仍恹恹的, 这会儿穿了个苏绣月华的雪白中衣, 仰躺着浑身无力。
她苏醒的时候还很少,自打上次泄愤一般的咬过他的手腕后,后来一直很乖顺,这会儿睡意惺忪, 眯着眼用手背挡着光亮,感觉腰间一直大手扣住她腰身, 男人用嘴叼住她的耳垂厮磨,含含糊糊的制止, “别乱动…”
午晌喝过药之后睡了会儿,裴尧几日未曾合眼,正困。
可俞寄蓉睡了太长时间, 脑子里活跃的很, 轻声嘟囔一句, “你松开我…”
听她这么说裴尧更加过分,指尖在衣摆处纷飞,纤细的腰肢露出一小截,两人贴的没有缝隙,稍顿, 将手抽离,“饿了吗?”
她中午吃的很少,却不饿,“想喝水…”
裴尧掀起薄被将她裹住,长腿迈下地去取水。
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裴尧瞧着她张开的红润的唇突然喉结一滚,控制不住的手抖了下,几滴水珠子蹦下,湿了点点。
俞寄蓉几乎是半靠在他怀里,唇色浅淡,伸出来一截粉色的小舌去勾最后一点水,喝尽了,喟叹一声,软软的彻底瘫了…
这阵子伺候的很有心得,裴尧这是知道她累了,顺从的将怀中女子重新放在床上,挪了下枕头,悉心的用手帕将唇角擦了下,动手去解她的里衣。
刚解开两粒扣子,俞寄蓉就受不了的推开他,耳尖漫上红,嗓音清凌凌的,尾音甜腻,“你干什么?”
裴尧没觉得什么,“前襟湿了,给你换一件…”
换衣裳这件事他做的相当熟练,但那都是在俞寄蓉昏迷的时候,这会儿清清白白的大日头,怎么可能任他这样,“你别这样,让秋白来…”
男人狭长的眸子一凝,独有的那股子控制欲破笼而出,有时候经常会想,这样的日子太好了,往后几十年,他都想这样事无巨细的照料她,任何人想碰都不行,包括奴仆。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都是我给你换,这会儿害羞什么,再说,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单纯的换件里衣。”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不会听她的,转身拿了件秋香色的系带褂衫,扶着她半坐起来。
俞寄蓉是真的没有力气,身体各处的感觉都有,就是使不上力,陈御医说是躺的时间太长,这阵子针灸过就会好些,裴尧手指灵活,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莹润,带着丝粉,手背上青筋凸出,竟意外的欲色…
不知怎么就看出了神…
等眼神聚焦时,他已经脱下了这件,后背的凉意一下子扑过来,里头仅剩的一件小衣很清凉,堪堪遮住一对鼓囊的山丘,裴尧目不斜视,轻快的将褂衫披上,坠下的长长的带子拖着…
扳着肩膀让她躺好,“我让人来给你针灸。”
宫中请来的嬷嬷,陈御医在一侧把脉,“姑娘恢复的不错,喝的药停了,主要食补吧。”
待出门到廊下,才实话实说,“这场大病耗尽了她的元气,折寿不论,恐怕日后会持续虚弱,务必要好生将养,否则遇个寒就会一直缠绵病榻。”
裴尧背光站着,深邃的五官上扇下片阴影,陈御医没看清他的神色,感叹道,“姑娘命苦啊…”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将人抢回来,已是大幸,不可奢求,裴尧说,“需要什么列个单子。”
陈御医应是,转身离开。
内室里还在施针,裴尧脚下生根,许久才听承德急忙跑过来报,“承武说有急事。”
宛白好不容易趁着主子爷不在才偷溜进来,见着姑娘插了满身的银针,眼眶通红着哭了一通,然后絮叨起最近这些稀罕事。
“姑娘,您这病传染的啊,御医几次让您挪出去,可世子爷就是不肯,还亲自守着您伺候您,几天几夜不曾合眼啊…”
俞寄蓉也没料到他能做到这种程度,说不感动是假的,但那种欢喜也不是特别激烈,反而有些心慌,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像是一个很难拥有的东西突如其来的砸进她怀里,有些无措,有些慌不择路。
宛白受承德的嘱托,特意来套俞寄蓉的话,想得个准信,“姑娘,奴婢瞧着世子爷对您那心意真真的,日月可鉴,您别想着回晏城了,过阵子好好成亲,到时候再生个胖娃娃,奴婢给您带小世子爷…”
银针一一拿走,宛白扶起她按着几个穴位,酸胀的感觉游走全身,她眼睛亮晶晶的,提起胖娃娃,笑出了声…
离床不远的秋白突兀插嘴,“姑娘福气大,定会和和美美一辈子。”
两人打趣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哄着俞寄蓉又睡了…
行宫偏殿中,承武风尘仆仆,说起最近京中转变,皇后娘娘骤感重疾,临终之前说动嘉康帝将太子废掉,并前往封地禁足,一应侍卫都是绥阳王之前置办,他们插不进手,另外,春耕大典在即,六皇子希望裴尧回去,共商大计。
裴尧心思还燥动不安,一会儿看不见她就觉得空了心肠,闻言只是点头,手指无意识的捏着腰间的玉佩往扶手上磕,陈御医正好送过来单子,他吩咐道,“按照这张单子让于帧把药材齐全,另外,春耕之前,我会回京。”
晚间烛火晃动,湿热的沐室中,隔着屏风映出来一道影子,秋白拢下碎发,恭敬进入,一眼便定在男人宽阔的后背上,尤其那横贯的伤疤,更让她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