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记——痴娘
时间:2022-06-26 07:12:19

  王峙与裴爱向守卫禀明来意,很快被接进楼内。
  王瑰儿坐在高阶椅上,裴爱在下,对她行礼:“新妇特来拜见幺婆。这些都是我从家带来的礼物,特意给幺婆买的。”
  冲天应声将礼箱呈上。
  王瑰儿命人将箱打开,一眼扫过,旋即笑了:“魔奴,你与新妇成婚一场,就这点贺喜么?”王瑰儿教育两人,“寻常人家成亲,都是礼多赏多,愈予愈发,讨个红火。你们不懂,我们做长辈的不怪你。”
  裴爱听着,楞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王瑰儿嫌礼物薄了,想多要些。
  她拜访了三家,无论真情假意,这多讨的情况是第一回 见,尽管强忍,脸上终究绷不住,流露出厌恶之色。
  虽是一闪而过,王瑰儿却眼尖捕捉到,旋即冲着王峙嗤笑裴爱:“魔奴,怎地你娶个家薄的新妇,就跟着小气起来?”
 
 
第18章 
  王峙笑了笑,回道:“倒不是跟着我娘子学的,而是跟着子罕学的。”
  古书上有载,宋人献玉子罕,子罕拒不接受。献玉的人便说:“鉴定玉器的人说这是宝贝,所以我才敢献给大人。”
  子罕却道:“你以玉为宝,我却以不贪为宝。”
  王峙回答完王瑰儿,微微侧首,见裴爱正注视着自己。只一眼,便知道她也懂了。
  两人相视一笑。
  王瑰儿却笑不出来,隐隐觉得王峙所答是讥讽自己,却不晓得子罕是哪个。
  不回答吧,感觉自己处了下风。
  回答吧,万一暴露无知,输得更彻底。
  王瑰儿一时焦灼不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小夫妻相视一笑,看在眼里,仿佛针刺一般。
  她忍不住了,隐隐记得谢家好像有个名讳“子罕”的,便道:“哎哟哟,这是要学你阿婆,拿谢子罕来压我们王家吗?”
  此话一出,王峙忍俊不住,裴爱亦捂嘴偷笑。王瑰儿见两人表情,预感自己肯定说错了话,丢人了。
  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心慌得很。
  人最怕的,便是将弱点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且无法防御。
  王峙笑了笑,忽然觉得王瑰儿这种人互呛,毫无一点意义。便不再追击,作揖要告辞。
  “魔奴弟弟!”有郎君气喘吁吁跑进来,正是得知王峙来访,担忧母亲又做错事的祖朗急急赶来。
  祖朗立定后,拿出手上包好的一份贺礼,递给王峙:“你俩新婚燕尔,我一直来不急正式恭贺……这份算是我的心意。”
  王瑰儿看着,旧气未消,新气又生,祖朗怎么把自己东西往外头拿?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祖朗感应到母亲的目光,回头瞄她,脸上充满无奈:阿娘,少说几句吧!
  王峙并未接祖朗的礼物,怕更麻烦,推辞道:“祖兄已经送过礼了。”
  成亲的时候,虽然他被关着,但后来冲天还是给他过目了礼单——那一日祖朗已送过贺礼。
  祖朗笑道:“那只是简单随礼,弟弟成亲,我做兄长的理当重贺。只有补上这份礼物,才能表我情意。”
  王峙闻言,便不再推辞,收下贺礼:“多谢兄长。”裴爱亦过来道谢。
  两人随后告辞,祖朗送两人出门。
  走远了些,裴爱感叹,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但祖朗却与母亲截然不同。
  王峙道:“那还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不用看三代,但看他这个人,好便与之交友,恶便制恶。”
  王峙又道:“好了,我们查事去。”
  萧老夫人的事,他还记在心里。
  两人以探望的名义,到了萧老夫人那里,严幼妃仍在照顾,平康公主也在。
  严幼妃见两人来,轻手轻脚,将两人带得远些,轻声道:“魔奴,你太婆尚在调养。我们小声说话,不要惊扰了他。”
  王峙应诺。
  严幼妃又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太婆若是醒着,一定会落泪的,可惜她始终未醒……”说着自个先滴下泪来,似是感动,又似替萧老夫人而哭。
  严幼妃泣道:“我们守在这里,日日焦心,虽然人来人往,探望的颇多,却没有真如你俩这般,与我们同心知心的。”说着一手执起王峙,一手牵住裴爱,凝视两人,仿佛凝视亲生骨肉一般。
  王峙一时涌上恶心,知道应同严幼妃虚情假意,却从心做不来。
  还好裴爱替他开口,委蛇严幼妃。
  王峙伸脖子,道:“我们想去看看太婆。”
  严幼妃道:“方才不是说了么,你太婆不能受到惊扰。”
  裴爱旋即追问:“婶婶方才不是说,太婆一直未醒,既然如此,我们不是更应该唤醒她?”
  严幼妃被噎住。
  而王峙力大,早已挣脱严幼妃的手,带着裴爱,步入屋内。
  平康公主在屋内,正坐在萧老夫人身边的椅子上,见两人进来,只淡淡瞟了一眼,并未阻止,也未出声。
  王峙裴爱上前,见萧老夫人口鼻歪斜,一动不动,王峙瞧着曾祖母,心里到底是有点可怜的,伸手去探她的脉,竟真是中风。
  严幼妃人小步子小,这会急匆匆赶来,王峙闻声回望,见她脸上浮着仓皇之色,即刻掩藏。
  裴爱此时走向右侧,靠着墙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用厚棉布包着的食盒。
  “这些是太婆的吃食么?”裴爱脸上显出好奇,严幼妃急忙往裴爱身边去,她却已打开食盒,见里头是肉菜混合,熬烂的米粥。
  “是啊。”平康公主出声道,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些都是我家媳妇一手熬的,连炉子都是她亲自生的。一口一口,滴给阿娘服食。媳妇辛勤孝义,令我自愧弗如。”
  严幼妃立即背转了身子,面对平康公主,“亲力亲为,是我们做晚辈应该尽的孝,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但阿婆无法张口,我一人哪能喂食。掰开阿婆的嘴都是阿娘来的,是你的功劳。”
  这继母与媳妇间对话,看似互相吹捧,但细细品味,却是互损。
  最明显的,严幼妃说平康公主硬生生掰开萧老夫人的嘴,这画面一构想,甚是粗暴。
  平康公主笑道:“救人要紧,顾不得许多,待阿娘醒后,我自会向她请罪。”
  平康公主已走近桌前,伸指触向食盒:“好像凉了,幼妃,你去把粥热一下。”
  严幼妃笑道:“阿娘,还不急着喂饭吧。”
  平康公主亦笑:“我怕再晚些,饿着你阿婆。”
  严幼妃孝孙媳形象已立,不好辩驳,便答应下来,命婢女去热粥。
  平康公主道:“还是继续亲力亲为的好。”
  严幼妃咬了咬唇,抱着食盒下去了。
  待她走后,平康公主走近王峙:“魔奴,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从腰间系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瓶。
  王峙不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严幼妃毒害你太婆的罪证。”
  此言一出,王峙与裴爱对望一眼,俱惊。
  王峙沉声道:“人命关天,殿下切莫乱说。”
  平康公主微微含笑:“我若没有铁证,又怎会说。你禀呈上去,事后我可以替你作证。”
  王峙嘴角抽了下:“殿下为何不亲自去呈?”
  平康公主仍是一副微笑模样,道:“这事我若插手,真相反而大家都不信了。”
  她捏着瓶口,悬臂空中。似乎王峙不接,就会一直伸臂。
  王峙皱着眉头拔开瓶塞,眯眼一望,里头似乎也是粥。
  是物证?
  他伸手接了。
  平康公主笑着转身,重到萧老夫人身边椅子上坐下。有一缕头发滑落,触着脸颊,公主抬手将乱发勾到耳后。
  就在这时,裴爱扯了扯王峙的衣角,说来也怪,他只要看她一眼,就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裴爱想同他离开。
  王峙眼眸一沉,与裴爱双双向平康公主告辞。
  两人离开萧老夫人院落,裴爱本来要往左边路上走,王峙却去抓她的手:“走右边。”
  左边临着厨房,有可能碰到严幼妃。
  一抓之下,才发现裴爱左手藏在袖子里,竟握成拳。
  王峙蹙眉疑惑。
  裴爱却快跑两步,到了四周均无他人处,催促道:“快点快点,你拿个东西来盛!”又补充,“要空的!”
  王峙闻言,摸了摸衣裳,没有。他便往左蹲下来,摘了一只宽叶,折成容器。裴爱这才松开拳头,原来她竟大胆抓了一捧粥,倒在容器上。
  “还是渗了,只剩下这几滴。”裴爱可惜道。
  王峙先问:“手还好吧?”
  单手掏帕要帮她擦,裴爱接过去自己擦了。他便盯着她的左手,手掌白皙,纹路甚至青紫的脉都清晰可见。
  擦得干干净净,不见红亦不见肿,应是没有中毒。
  王峙盯完手掌,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抬手幽幽看着她。
  裴爱与他对视,道:“太婆在正堂晕倒,我上前看过一眼,当时她嘴巴是歪斜的,但是与方才我们看见的,歪的不是同一边。”
  裴爱记性不赖,而且脑子是能思考的,难道一个中风不能动弹的人,还能自己移动嘴巴?
  王峙紧锁双眉:“但我今日仔细检查过了,太婆是真的中风。”
  裴爱左右观望,道:“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喏。”
  裴爱往前走,王峙跟在身后,她迅速回头:“没有几滴了,你别傻了。”
  “你放心。”
  两人脚下行走,脑子飞快转动,嘴上轻声分析。
  萧老夫人的事,最大可能,是当时正堂上她是被气到了,但并没被气病。倒地是装的,中风也是装的。
  后来被人伺候时下了药,假戏成真,真中风了。
  伺候萧老夫人最殷勤的是谁?
  严幼妃一家和平康公主一家。
  其中两人的儿子因为是男丁,身有不便,不是时时刻刻在屋内。
  只有严幼妃和平康公主衣不解带。
  严幼妃是什么人?王峙提过,是两面人。
  所以严幼妃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测。
  但揭发她的平康公主就是好人了吗?
  显然也不是。
  很有可能,是恶人告状,先发制人;亦是利益纠葛,两凶手互咬。
  但也有可能,萧老夫人对平康公主甚好,视若亲女,公主是真想报答老夫人,为她报仇。
  当然这一可能不大站得住脚。
  裴爱信不过平康公主,在严幼妃将粥拿走前,她已经直接抓了一把。
  好在粥不烫,还能紧攥着。就是五指有缝,流了大部分。
  王峙边走边感叹:“你动作怎么那么快?”他都没看见她出手。
  裴爱道:“我姐妹爱玩游戏。”无心栽柳,练出来的。
  王峙又问:“你记忆不错?”
  “是呀。”
  两人回到自己房内,唤来冲天。
  冲天各种试药的器具材料都有,很快验出,裴爱抓的,和严幼妃提供的,都是同样的粥。
  但粥里下的药却不同。
  裴爱抓的那一小撮粥里,下的毒名叫“百足之虫”。
  此毒会令人四肢渐僵,面目扭曲,若躺尸一般。但却僵而不死,心仍跳,脑子清醒人不迷糊,只是不能表达也不能睁眼看,只能生生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这种毒一般不致死,中毒后的人,最少能继续活十年,有的活了五、六十年。
  但平康公主提供的“铁证”粥里,下的毒却是“催命”。
  会渐渐腐蚀躯体,面目变形,三月而亡。
  裴爱细思深意,脊背发凉。
  她突然后悔,要是自己的脑子转得不这么快,就好了。
  她怕了,落下泪来。
  王峙见她落泪,顿知她恐惧,迈半步上前,将她拥在怀中。
  裴爱娇小,王峙高大,她刚刚到他肩膀,整个脑袋正好埋在他胸脯中。
  王峙双臂攥紧:“别怕了别怕了,有我在。”
  冲天在这时悄悄退了出去。
 
 
第19章 
  屋内渐渐静下来,裴爱埋在王峙怀中,竟能越来越清晰听见他的心跳。
  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裴爱冷静下来,道:“这么看来,是严害了太婆,但不致死。而公主没有害太婆,但她想致严死命,便不救太婆。”
  王峙沉吟:“应该是这样。”轻叹一声,细细想来,“百足之虫”其实比迅速结果人性命更残酷。
  裴爱问他:“我们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她有些慑了,毛发都竖起来。
  王峙不假思索接口:“要,当然要。”
  “府君不可!”冲天却冲进来,推着门就劝阻起来。
  原来他躲在外头偷听。王峙当即横眉:“你敢偷听!”
  冲天扑通跪下:“府君,这事复杂险恶,既涉皇室,又涉及大将军,不是你能动的!”
  王峙表情肃穆,鼻子动了动:“你怎么知道我动不了?”一拂袖,“小小仆从,可知什么是惩之以法?”
  冲天挪动膝盖向前,还要再开口,却见王峙表情坚决。
  冲天垂头,叹了声“唉”:“府君在广陵断案,就是这样。”
  管对方是谁,都秉持正义。犯了法的,皆要惩之以法,一个也不漏掉。
  结果呢?
  有谁喊他王郎青天?
  利益损害,反被诬了个“暴厉恣睢,残虐如狼”!
  还好他是王郎,不然早丢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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