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这场浩劫式的变故后,馥汀兰虽然还是很消瘦,但脱胎换骨的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变得异常冷静,当然也异常的平静,故而看上去神采奕奕,似乎已经遗忘了以往纠缠其中的心结。
仍躺在保温箱里的我,使得她背负着沉重的母爱之名,虽然她对于母女之间见解尚还非常粗浅,但拿出足够的耐心,全神贯注的等待着我能够在保温箱里获释,并每天坚持的记录着第一次看见我的心情,以及等待我的心情。她没有结过婚,没有丈夫,年过百岁,身侧清冷,因此而神秘无比。
吴倩玲将一个简单的箱子搬到了门口,挂着心事站在起居室门口。馥汀兰拍拍身侧的座椅,吴倩玲走过来坐在了上面。
“小姐,这么多年了,我舍不得您……”吴倩玲泪涌了出来,哽咽着想要尽量的将话说完整,她眼圈红着,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孩子还没满月,您为什么……这么急要赶走我啊……”
“好孩子,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为你了。”馥汀兰放下笔记本,用右手擦拭着吴倩玲的眼角,抚摸着她的头发,“当年我答应过你婆婆,在适当的时候放你们全家自由,我想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趁这次你们家人团聚,去那边也帮我办一件事。”
“那些事我不懂,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吴倩玲想也不想地回答。
正说着,座机响着,吴倩玲接了起来,默默咬了下嘴唇,正要挂断,馥汀兰温柔的看着她,轻轻说道,“接吧。”
电话那端是五岁的陈思源,听说妈妈就要来了,每天都在扶国迫不及待的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爸爸说我快要看见妈妈了,可是妈妈怎么还在电话里?”电话那端的陈思源奶声奶气的问着。
“思源……”吴倩玲又看向馥汀兰,将电话筒小心的掩在手心,尽量沉着声音说道,“思源乖,妈妈正在陪你祖奶奶说话呢,让爸爸陪你,明天就能见到妈妈了。”
“我讨厌祖奶奶,我要妈妈……”陈思源被陈秉承一把抱到了一边,匆匆忙忙与吴倩玲交代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小姐,您与我一起去扶国吧。”吴倩玲眼眶又红了,她是真的舍不得,这十年她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贴身在馥汀兰身边,若自己真走了,谁能照顾好馥汀兰和刚出生的我,而馥汀兰又如何独自爬出那阴暗无光的地狱?
在很多年里,诸多猜测不过是闪念之间,但馥汀兰在经历了马子皓事件后,她确定了一件事,八十年过去了,这群势力从未消失过,这背后操纵者非常热衷于对她的监视,还进行了严密的计划。
千方百计诱惑她与一个陌生男人发生了关系,究竟为的是什么!尤其在她难产垂死的时候,恰巧出现了一位医生肯帮她接生,又恰巧提供了可以急救孩子的保温箱,当时她虽已极近昏迷,但她听得真切,医生临走时说的那句“有人背后交代”深深的点醒了她。
且说一个医生偷偷跑出来救助一个病人,这大概并不算稀奇事,可育儿保温箱是需要正规的购买渠道才能获取的,尤其是在紧急的时刻能够立刻调动医疗器械的人,绝不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这个时候,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冒险,本来她心里并没有底,毕竟馥汀兰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于是她偷偷派人顺着这个保温箱的批号查去,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保温箱的买家是京海市的一个小医疗器械公司,而这家公司是受托于巴诺市的古玩收藏世家东方家,而这真正的背后委托方是扶国水冗集团,这一切证明了馥汀兰多年的猜想,她担心这件事用通讯传给陈秉承会被人监视,于是正好趁着吴倩玲去扶国到机会,将消息带过去,她要让陈秉承查出水冗集团的背景,她预感到也许真正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倩玲,办完这件事,我会让秉承离开W,我留给你们的,足够你将思源培养成骄子,不会让你们有后顾之忧。”馥汀兰并未像以往那般生冷,而是放软了口气,停了停,意味深沉的吸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等人,所以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而后吴倩玲一直呜呜的哭着,馥汀兰一直沉默着,并未再说过话。
馥汀兰让吴倩玲将摇椅放在窗边,料想第二日会天晴,她准备随时迎接我,毕竟从此以后我们俩要相依为命了。
这件事是吴倩玲为馥汀兰办的最后一件事,她看着吴倩玲穿过门厅,便将头别过,看着墨色的窗外,面色依旧平静,但是眼里装满了血丝,那些伤感的情绪被她控制在那深邃的眼眸里,她听着吴倩玲抽泣着继续向外走,停在了客厅深处,最后打开了门走进了院子,那熟悉的背影提着一个小箱子,终于消失在了馥家大院。
她抬眼看着吴倩玲最后消失的位置,唇边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透着些无奈,“人间终有聚散,不要让我牵挂,一定要好好的。”
这是一个很戏剧性的游戏,由于馥汀兰的好奇心,调皮的碰了那枚古钱币,于是她成了被冻龄的人,一夜间馥家惨遭灭门之祸。又用了百年,她被精心安排了一次乌龙生下了我,而她直到抱起我时,才知道那阴谋才仅仅是个开始。
吴倩玲走的第二日,阳光开始明媚起来,午后,馥汀兰在窗边的摇椅上晒了好一会儿太阳。目不转睛的计算着时间将近,于是满心欢喜的走过去打开了保温箱。
与此同时,惊叫了一声,馥汀兰左手心出现了一枚古钱币形态的血印,正向我幼小的身体吸附而来。
第五十八章 价值连城的赝品
一间摆设雅致的书房,馥汀兰穿着黑色的睡衣,端庄的坐在一张靠墙的黄花梨桌案旁,聚精会神的盯着一个书画卷缸。
这是吴倩玲到了扶国给她寄回的礼物,同时寄来的还有一封信,由于海关的原因,这些东西辗转一个月才到了她的手上。
这距离我满月后出了保温箱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快整年,虽然她过程很辛苦,却也面对了我很可能继承了她特殊体质的事实,她尽可能详细的记录着生活中的细节,很怕落下什么,再度造成不可逆的未来。
她想了无数的办法,并枉费了许多精力,结果证明,她无法解决我是她的人生钥匙的事实,对于我,她能做的唯一保护便是不要让我直接的接触她。自己的孩子不能去触碰,那滋味可想而知。
浓郁的花香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秋季有些燥热,我躺在木马摇床里开始烦闷的哭着,正在打盹儿的夏阿姨从椅子上弹起来,拿着拨浪鼓逗我笑。
她是接替吴倩玲工作的,虽没什么文化,但是却很合馥汀兰的眼,因为她的年龄已经近五十岁,身材略矮胖,但双颊红润,目光欢愉,仍给人一种爽直无邪的顽童印象,尤其做得一手好菜,这是馥汀兰选择她的原因。
另外,她又搬了一次家,离开了空荡荡的老宅,在近郊买了一处独立院子的二层小楼,重新配了一名管家、几个保姆、一名司机和一位家庭医生,家里的生活似乎因我而变得井井有条,或者说有了我以后,这里又成了她的家。
在这段时间里,她身体恢复的很快,每天早出晚归,却心里有了牵挂,回家时间即便很晚,都会在我身边看着我很久,眼中充满着无限的爱意。
馥汀兰在地上跺着步,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我的哭声,捏着信全神贯注的读着。
小姐,托您的福,我们很幸运,我与思源爸爸补办了婚礼,我们现在过的很幸福,请不要挂心。
虽然他已经辞职了,但过程中见到了他的旧相识,也是京海人,想必很快便能融洽开心的。
这份礼物是思源爸爸为您特意挑选的,说您爱好书法,一定需要这么一个大小合适的器皿去装书画,听说实在国内被几经周折买到扶国的,又转了几手才到了他手上的。他反复强调这东西很贵,足足花光了您给我的全部嫁妆,让我一定要告诉您,我哭笑不得,但是又不得不进行转告,老陈是个仔细的老实人,您千万别介意。
对了,大概在一星期前,我们接到了一所名校的邀请函,大概在下个月的这个时候,我们要带思源要从扶国的三冲市去往王妃岛,如果那里不错且愿意接受思源的话的话,我们应该会留在那里,到时候我第一时间便会用新电话联系您。
很想您和孩子,一定要多保重!
这封信毫不夸张的说,让馥汀兰预感了一些事情。
她反复琢磨着那封信中反复强调价值的用意,她知道陈秉承并不是一个小气之人,况且他是个保守的人,绝对不可能花钱买这么贵的玩意儿给自己,更没有必要去与自己反复强调花销,因为馥汀兰独活这百年,最不缺的就是钱。如果是为了文物回流,他完全可以与自己请一笔资金去购买,怎可能花掉吴倩莲的嫁妆钱,对于字眼说的如此谨慎,陈秉承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吴倩莲不是个喜欢说三道四的人,她在信中有意提到遇见了京海的旧相识,又说想必会相处融洽,那很显然便是在那时发生了不愉快,这个人会是谁呢?
馥汀兰盘算着,再次回到了靠墙的桌边,盯着那器皿。
这是一鼎明末青花山水卷缸,外表细滑,缸内有很细腻的手工痕迹,一看便为稀有之物,任何顶级专家看后也都会爱不释手。
说起吴倩玲的嫁妆,馥汀兰确实手笔很大,八位数字,按这器物来说,评估价值可是远远高于这个花销。她脱掉手套,闭上眼,将手轻轻拂在卷缸上,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惊奇的睁开了眼睛,并轻轻锁起眉心。
她在这个器物上看见了一个现代的工厂,一群专家模样的正在拿着一鼎明末青花山水卷缸仔细的比对着,在工厂里放着一排器皿的胚胎,这竟是一个十足的赝品,且只是之一!
这个发现确实极端重要,她解开了信件中的一些疑虑,陈秉承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有人在国内造假,并已造得出神入化,卖向了国外市场,这个黑市的生意,不是一般的盗贼之术。若不是馥汀兰具有特殊的能力,以她行家的全部眼力,也未看不出破绽,这等造假的功力是顶级工匠师都无法触达的。
馥汀兰笔直的坐在黄花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柄放大镜,仔细的查看着卷缸的纹路,又将它的底翻过来仔细的瞧着,而后眼中带有不确定的将卷缸又平放在了桌案上。
“怎么会没有一点点破绽呢!”馥汀兰在心中反复思忖着这个疑团,沉浸于深思之中,一直缄默无言。
可是的确是没有破绽,纹路、重量、细节,连内部都谨小慎微的处理,丝毫看不出做旧的痕迹,馥汀兰因为用力思考,额头上冒出了丝汗珠,又拿出那封信仔细的读了一遍,她唤来了管家。
管家恭敬的站定在馥汀兰身前,轻声问,“小姐,需要送保险柜吗?”
“我这几天出去时,可有错过的什么电话吗?”馥汀兰站起身来。
管家轻轻摇着头,“小姐,并没有过电话。”
她用右手的食指低着唇反复思考着,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进书房,有些紧张的拿着电话,手指颤抖,拨着吴倩玲扶国的家中电话。
电话那端始终是忙音,馥汀兰紧张不安的放下话筒。按照信件上的时间,很可能他们一家人已经由三冲市出发去了王妃岛,或正在路上,这东西被耽搁的运送路途时间,刚好让她错过了与吴倩玲通电话的时间,他们突然带着孩子去了外市,这件事让她心里突然很不安,重新陷入紧张的思索之中。
她表情异常严肃,双眼露出压制的恐惧,除了我,吴倩玲一家人是她世上唯一最亲的人,她过去所遭遇的不幸更加使她容易想到一些阴暗的方向,她由激动变得异常痛苦。
十分钟后,我的哭声交杂着电话紧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这声音如那种已经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人在求救般令人害怕。
第五十九章 记住你的家族使命
那是在一九九八年春天,馥汀兰由于过度操劳,把身体累垮了,健康尚未恢复。
她是个极度执拗的人,自然身体的原因与我的早产及心情抑郁有关,但最主要的是她相当长但一段时间里,始终陷入悲痛和自责之中。因为此时距离陈秉承夫妇去世已经整整半年,那场突发车祸仍令她记忆犹新,每发生一步总是使她惊讶不止。
这次车祸是在陈秉承刚刚卸任W祖国社社长后,带着妻儿吴倩玲和五岁的陈思源由三冲市去往王妃岛的路上发生的,馥汀兰认为发生的极为蹊跷,或者说她确实认为,他们的死与自己有绝对的关系,且也是背后隐藏势力的阴谋之一。
在送吴倩玲去往扶国前,馥汀兰曾口述吴倩玲转达陈秉承帮助她办最后一件事,帮助她查清楚扶国“水冗集团”的背景,而查清楚时便是陈秉承彻底放下繁琐工作的时刻。所以当馥汀兰收到了吴倩玲的书信时,她很清楚的是,那件事情有了实质的进展,陈秉承如此着急立即卸任离去,也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陈秉承本就是个生活相对单一的人,在卸任前的一段时间内,去社里上班,出席会议,社交上都是按照秘书处流程详细安排,其余时间便在家里陪伴妻儿。仅在离开之前,与前任社长程老的小女儿程芷晴见了一面,因为她即将接任下一任的社长,两人用了一整天时间交接了社里的工作,一切行为并看不出他在办什么私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