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险些又忘了一事,咱们县里如今新开了个医馆,名作回春堂,里头大夫从前是京中太医,医术极好,我们老太太前些日子摔了腿,便是那小大夫治的,正骨以后两贴药便止了痛消了肿。我想着你家爹爹腿上有疾,若得闲便带过去瞧瞧。”
元绣点头,“夫人有心了。”
从上回府城大夫说过那番话后,虽还没想过不治了,她自个儿心里其实是有些虚的,生怕去瞧过以后还是治不好,但到底还是得去瞧瞧
她这一趟估摸着得有半个时辰,银花婆婆想必是等的久了,坐在车里阖眼养神,元绣轻轻唤了一声,她方才悠悠转醒。
铺子里的粮种明显比外头多,连花生都分白皮红皮。银花婆婆极有耐心地跟元绣解释,这白皮粒大出油高,而红皮粒小口感好,大户人家熬粥多用红皮花生。
元绣想榨油,自然得选白皮的,另,一亩地约莫要用二十斤种,一斤种子得要三十文钱,元绣不免咋舌,不过家家户户地都金贵,谁家也舍不得种这么多,种的人少了,价格自然也就高了。
元绣忽然就改了主意,她现在不愁吃喝,只盼能多生点银子。
既然如此,苞谷便种三亩,花生种七亩。
她方才也问了价,花生磨的油得一钱多银子一斤,那一亩地能出五六百斤花生,一百斤能磨四十斤油,那七亩地便能出近一千五百多斤油,这都得几百两银,再不说还有磨出来的饼子无论是肥田还是给牲畜吃,都是顶好的东西,且这价儿只是在县里,若是去府城,甚至是京城,这价儿可就更高了。
不过这还没算地税,饶是算了税钱,也能有百来两银子进账。这花生油价高,一则大户人家自己即使庄子上种,也只供自家吃,农人自己尚且填不饱肚子,哪里有地去种这些金贵东西。城里做生意的,或是做工的,手里有几个钱,却没法去乡下打理地,吃的人多,种的人少,可不就金贵起来了。
元绣也只是打算今年先试试,若是行得通。明年再多种上一些,至于麦子此类,除了自家吃的,再留些余粮便可,每年单靠麦子,可挣不着什么银钱。
再者说了,她手里的地赁出去大半,光是收的人家给的租粮,一家人吃喝都尽够了。
今年之所以种了麦子,完全是因为不敢冒险,毕竟她不了解农事,若是出了岔子,恐怕少不得还要卖田卖地。
元绣一边跟银花婆婆挑种子,心里一边闪过种种思虑,掌柜的寻常见人待客多,也见惯了这挨个挑种子的人,所以银花婆婆一小把一小把地挑着花生种,他便没拦,况且这姑娘瞧着便是个大主顾,若在平常,他可是要给人骂走的。
银花婆婆可没管那掌柜的什么脸色,直到麻袋装满了,她便歇下叫掌柜的去称。
二人看过称,便又去选苞谷种子。苞谷价最便宜,只是产的多,能填肚子,故而元绣一开始打算多种些。现下知道这花生比苞谷贵了几番,这一算下来,倒不如多种些花生,磨了油价还能再高些。
苞谷种子不过六文钱一斤,一亩地加上后期补苗,四斤种子也差不多尽够了,元绣倒是没买,往年庄子上都自留种子,去年也种了苞谷,好种都留着了,因着没种过花生,所以这才要来买花生种。
粮种拢共花了三两银子,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从几个斗里一样抓了一把,分别用纸包了递给元绣:“承惠,姑娘下回再来,我这粮种尽有的,若是没有,姑娘提前说,我也想法儿给姑娘收来”
待付过钱,掌柜的便把东西扛到外头车上,毛驴显然是在外头等久了,不满地甩了甩尾巴,又张嘴唉喽几声,元绣抓了一把豆子给它吃,这才收了臭脸。
将银花婆婆送回去,又把花生种子交给送庄头,吩咐过种哪几亩地,这才又赶着毛驴回家。
知县夫人说县里新开了个医馆,她计划着明儿带赵大胜去瞧瞧,虽说心里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若真是医术高明,何苦来丹桂县开个医馆。
赵大胜听了没什么情绪波动,他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听元绣说今儿去县里买种了,也点点头,地跟钱都是元绣的,从前他还会觉得会不会不行,或这事儿能不能成,现在……现在家里万事都有她做主了,他能帮的上忙便觉得已经很好了。
这花生听说要尽快种上,等看过腿回来,便去找宋庄头,他跟着一道去帮忙,别的不说,好歹能撒个种啥的。
吃过饭,荷香跟兴安两人又点了油灯练了几个大字,如今荷香已经能认得不少字了,连带着兴安都认了不少。
元绣这会儿才有功夫看嬷嬷捎过来的信,信中只说她当差的府上,那家小姐去年年底定了亲,今年约莫就要发嫁了,等那小姐嫁出去,她便来元绣这儿养老。
两人交情深厚,不必说些绕弯子的话,嬷嬷是真心实意想回来养老,元绣也是真心实意想养嬷嬷的老。
上回叫知县夫人捎去的信中便同嬷嬷说了,她买了个庄子,就等嬷嬷过来养老了。
元绣她从前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嬷嬷教过她,也救过她,嬷嬷出宫时元绣便立过誓,若有朝一日能出宫,便养嬷嬷的老,如今真出来了,当初说的话必定算数。
信中没提到别的,待嬷嬷过来,二人必定很有一番聊的。
临睡前元绣又数了一遍银子,算上卖蘑菇的,自个儿这还剩五百多两银子,在有上回连捕头送过来的二百两银子子,拢共是七百多两,另十两金子还是没动,她便没算进去,这金子是留着的保命钱,看起来这钱看着多,其实算下来也不过四十亩上等田地的价。
如此一算,元绣心里又有些忧心了,还有今儿晚上,看着兴安跟荷香后面认字,这孩子也聪慧,若是走科举的路子,兴许也能有些功名,即便小功名,能免了家中田地赋税也好。
只是村中没有私学,别说各家的姑娘们,便是小子若是要识字,都得赶十几里路去镇上,不过双井村也没人上的起学,连吃饭都不够又哪里来的银子去上学呢。
元绣想到了王善保,他识字,或许能办个村学,村里孩子多,七岁以下不拘男女,都去上几年学,横竖年纪小也干不得什么活计,好歹能叫孩子们识得几个大字,不至于当个睁眼瞎。
想着想着又否了,一来她虽说于村里人有恩惠,但贸然提起此事只怕把情分都耗尽了,二来这办村学也不是一笔小钱,笔墨纸砚,再有给先生的贴补,她如今尚且不能拿出一大笔花销,三来,如今家家户户只要孩子会走路,都能安排活计,不能闲着,哪会叫孩子耽误功夫去学什么大字呢。
最主要的还是,她想叫村里人知道,这读书识字的好处,所以这事儿不该单她一个人出钱,而是要叫大家一起将钱出了,这样家家户户才能尽心,往后也不会一有什么事儿就想到她,指望她出钱。
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原打算今儿带她爹去县里看看沈夫人说的那家新开的医馆,也瞧瞧沈夫人口中那位大夫是不是真的医术精湛,没成想一早便下起了雨。
赵大胜捂着膝盖疼得直抽气。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一章
赵大胜其实昨儿半夜腿就疼得不行了, 一早起来李氏便给他煎了药,喝下去以后,直到这会儿腿才好了不少, 只不过今儿这医馆是没法子去了。
雨下的总是叫人心里烦躁, 元绣穿上蓑衣出去转了一圈, 田地庄子她不用操心太多, 地里庄稼长的结结实实的,一望无际全是绿油油的麦苗,村里人无论男女老少, 见着她都打招呼,元绣也一一回应。
杨老财自打被抓起来,他这些田地自然也没人种了,或许是去年收麦子时麦粒掉在地上,零零星星长出几棵麦苗, 更多的还是杂草。
天渐渐热起来了, 雨点打下来已经没上个月那样冷了。地里土都被雨水浇透透的,一脚下去能踩多深。虽说尽量小心着,还是不免踩了一脚泥, 她现在这样子跟她爹也差不多, 一天不来地里转一转, 心里就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些什么。
雨连着下了三天, 大家心里都犯愁, 再不停恐怕都成灾了,许是老天爷听见百姓心声, 才终于停了这场雨。
赵大胜扶着腿, 一瘸一拐佝偻着背走出来, 院里还湿答答的,这几天连小毛猴子都不愿意出门,这毛猴现如今跟家养的没什么区别,除了天好的时候出去摘些果子,其他时候肚子饿了便只管伸手找元绣或者荷香要——只因家里只有元绣跟荷香愿意给它吃的,李氏是最不待见它的,回回见了都要骂。
雨一停元绣就想着要带她爹去医馆的事儿了,上回去府城,没带些果子点心给两个孩子,因此这一趟把孩子们也给带上了。
家里养的鸡这几日开始生蛋了,年底抓的鸡多,现在除开每天一个吃一个,余下的荷香都当宝贝似的存起来了。至于去年赶集时从牧民手里买的羊,都送到庄里养着了,如今山上草多,周管事的媳妇儿宁氏收拾果子林的时候,就顺道带去山上,叫那几头羊子自己啃草。
家里鸡蛋攒了不少,都给荷香管着的,这一回她便是要带到县里卖掉,元绣也没拦着,鸡蛋够一家人吃就够了,她先前也讲了,这卖了多少钱都归小丫头。
毕竟家里鸡都是荷香喂的,天天割草抓虫,生出来的蛋都个顶个的大。
今儿十五,恰逢大集,集市上人来人往的,车都挤不进去,元绣便把车放车马驿,这是专管车马的地方,还有人喂草,一个时辰三文钱,元绣不免感叹,如今这世道,干什么都得收钱。
等荷香宝贝似的将鸡蛋都卖掉,元绣这才带着三人先去医馆,许是这神医的名声传开了,医馆门口早排起长龙,瞧这阵仗,约莫还得等上一两个时辰,赵大胜便叫元绣先带两个孩子去买东西。他自个排着就行,元绣想着若等排上队,只怕外头集也该散了,且他们一早出门,肚子该饿了,于是她便带着两个孩子去车马驿,把车上的小马扎拿下来,好叫赵大胜坐着排队。
荷香倒是还行,兴安从没出来赶过集,转着一双大眼睛四处看,元绣问他要不要什么东西,他也十分不好意思的摇头,什么也不肯要。
荷香到底长了几岁,胆子大些,手里捏着早上挣得几个钱,嘴里念叨着要给爷奶姑姑弟弟买东西。
想来想去还是停在卖大肉包的地方咽口水,虽说家里日子好过了,荷香心里还记得姑姑才回来那会儿,买了几个肉包子,十足好吃,和着葱花的肉馅儿香喷喷,再一口咬下去,油汪汪软糯糯的,荷香心里记了好久,如今走到包子铺面前,显然又想起来了。
“给咱爷买两个,奶也买两个,姑也买两个,我跟兴安一人吃一个。”
荷香要买东西给家里人,元绣也没拦着,有心是好事,没必要打击孩子。
掌柜的将包子用干荷叶包了递给荷香,收了钱以后又给下一个人包包子去了,荷香看着收钱收的不停歇的手,只感叹:“我要也能开个包子铺就好了。”
元绣摸摸她的脑袋:“等有钱了就给你开个包子铺,天天都能吃上大肉包。”
荷香使劲点头。
家里油盐酱醋都要添置,从东到西,逛了一圈下来东西已经差不多买齐了,西街口有个提着筐卖鹅的,元绣又买了六只,大鹅能看家护院。
荷香又当宝贝似的把几只鹅崽子护好,现在看来,这些以后又是她负责的了。
等买完东西大包小裹的带着往回春堂去的时候,医馆门口依旧还是一条长龙,赵大胜原本坐着的小马扎已经到了他后头那位老人身下了,这老人看着虚弱,脸色惨白,边上跟着的孩子也是一脸愁容。
前头还有不少人,看这日头,显然已经到大中午了,几人都有些饿,只不过当着一群人的面吃东西,到底有些不大好,于是元绣带着兴安去角落里三口两口吃完包子,又去换赵大胜,顺道给赵大胜提了一句:“这都是荷香孝敬你的。”
赵大胜也没说道,反而一脸欣慰:“咱们香儿长大了。”
于是荷香便就手拉着她爷,两人在角落里一口接一口吃完包子。元绣则牵着兴安,继续搁那儿排着队。
直等到日头晒人,才有个小药童在喊到赵大胜一行,喊完他们,又出去对外面的人告诉一声:“我家先生已经瞧了一上午,身子乏了,劳请各位明儿再来吧。”
“这是规矩,里头大夫只瞧一上午,咱们也是巧了,恰好赶上了,省的还得再来一趟。”
赵大胜跟元绣解释,边上小童示意几人噤声,他便又紧忙住嘴。
原先排在赵大胜后头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见今儿排不上,只好将小马扎还给元绣,元绣随手递给兴安抱着。
一家人前后脚跟着小药童进了医馆。
医馆里头全是药味儿,但不难闻,时不时还有草药晒干以后的香气,这味道元绣觉得熟悉,似乎曾在哪闻到过。
坐在诊案后的大夫有些年纪,元绣看着眼熟,那大夫见小童带人来了,便抬眼一脸正色,这场面叫赵大胜不免有些心虚,有些瑟缩地向前走了几步,待小药童示意,才在诊案一侧坐下。
“是有何疾?”这大夫虽连着瞧了一上午,却丝毫未见不耐之色。
赵大胜有些懵,不过到底被元绣带着看了好多回大夫,这次也能回答的出来。
“腿上有疾,早些年伤了没治,再后来一年比一年疼,如今到了阴天下雨的季节,都动弹不得。”
那大夫竟亲自将他裤脚掀起来瞧,又摸了摸膝间落的疤,最后才是把脉一串动作做完,又在案上俯首写了几个字,方才叫赵大胜把手伸过来诊脉。
元绣一眼不错的看着,只见那大夫摇摇头,又点点头:“旧伤积久,骨头没长好,中间留了空隙积了脓液,须刮骨救治。”
此话说完,赵大胜身子便颤了颤:“刮……刮骨?”
大夫又点点头,此法非一朝一夕便能好全了,今儿我只给你落针,此后逢七之日,过午时以后,你都须得来一回,费上小半年功夫,便可痊愈,你这积疾已久,即使刮完骨,往后走路还是有些跛足,另外逢阴雨天虽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疼痛难忍,但还是会有些许疼痛。”
元绣点头:“无论如何,您只管治便是。”
有了医治的法子,其他都不是什么问题,总归那药不能一直吃。
那大夫看元绣点头应允,便喊了一声站在一边的小药童:“去将晏儿喊来,我有事嘱咐。”
小药童得了吩咐,便小跑着进后院喊人。
“几位稍等,我这一把老骨头,看些症候还行,刮骨疗伤却没那把子力气,我儿医术精湛,往日我便同他错开坐堂,往后你这腿疾便交给他就是。”
赵大胜点头,这大夫一眼便能瞧出症候,且为人也好,他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刮骨听着他总觉得害怕,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