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那会儿大家伙儿都赌咒发誓要今年好好干,东家大大方方的,从来也未曾有过训斥,这交待下来的第一桩大差事,个个都卯足了劲儿。
周管事怕时间赶不上趟,因此也在村里寻了几人,从早到晚,花了一整日功夫,可算是收了三百来斤银苗菜。
南边此物不贵,到了京中,价儿翻了几番,约莫一两多银一斤,北地此物罕见,便是卖个二两银子,人家也没什么话说,元绣是想跟那酒楼老板做长久生意,毕竟这村里养的鸡啊,种的菜啊,若能有个销路,一年都能给各家赚不少银钱。
日子过好了,才更有指望不是?
这一趟元绣不打算亲自去,只写了封信,叫周管事带去。
信中只说双井村这一片儿的水都是山泉水,无论是种出来的麦,还是养出来的鸡,或是浇出来的菜,总之没有一样不好的。
酒楼寻常都是厨子自个儿出去买菜,不如她每半旬就叫人送一回货,一来省了事,二来菜的味道好,也能给酒楼留住人不是?
周管事也见过世面,知道元绣放心他,才将这重要的差事交给他,因此更不敢怠慢,一早天不亮,就跟宋庄头坐上老马的车,三人一起去府城办这趟差事了。
这银苗菜若好生养着,能活好几天,只要路上别颠坏了就行,京里路远,从南至北一趟下来自然会坏不少,但从丹桂县到青北州府这路就近些,一趟下来没多少坏的。
酒楼掌柜的见识多,自然认得这银苗菜,心里颇为震惊,又听元绣说只卖一两银子一斤,更是来回踱步,嘴中不住朝周管事道谢。
周管事也没忘元绣的交代,将怀中信拿出来,侯掌柜也不管旁人,当下就拆开信看了。
看过以后也笑:“你们且在这儿歇几日如何?待这银苗菜处理好了,我便同你们一道,去一趟双井村,也见见元绣姑娘,商量商量往后酒楼供货的事儿,如何?”
几人对视一眼,东家信中具体内容没同他们几个说,不过看侯掌柜的脸色,也知道侯掌柜表现,同东家心中所想相差无几。
也是近来庄里事多,周管事便叫宋庄头跟老马他们二人先回去,他自个儿在这儿等掌柜的一道,也好给他带个路。
元绣听宋庄头将此行事宜都禀了一遍,也知道酒楼掌柜的并非目光短浅之人,只要他肯过来,想来这事儿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这银苗菜确实贵,要知道,寻常时候称一斤肉也不过三四十文钱,可没吃过的有钱人,就是愿意尝这新鲜。
元绣本也可以将这银苗菜送到上回那富贵人家府上,毕竟跟那府上采买做一回蘑菇生意,要价儿肯定也能更高些,这藕带要是送过去,人家指定为了哄府上人,全数买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这生意只能做一回,不是长久之计,她主要还是想跟侯掌柜做长久卖卖。
她既说了想叫村里人一道过上好日子,便也不会目光浅薄,乡野人家的菜,酒楼客多能一直收。至于村里人家那些菜,大户人家指定看不上,府里一般有专门的庄子,很多东西只是图个新鲜,那些菜决计不会从旁人手里买的。
元绣听宋庄头话里话外,也知道侯掌柜想来也对此事感兴趣,于是一心等侯掌柜过来,旁的暂且搁下。
李氏一早去割了粽叶,用水烫过,又用猪毛软刷刷干净,一家人就在堂屋里围着桌子包粽子。
宋小云年纪小,手却快,惯常干活,麻利的紧儿,包的粽子也紧梆梆的,荷香没包过粽子,头回学,连兴安都学会了她却总也包不好,元绣都怕她包急眼儿了。
今年包了甜粽咸粽两种,甜粽就是蜜枣蜜豆馅儿的,咸粽则是咸肉跟鸭蛋黄馅儿的,元绣爱吃咸棕,家里倒是吃甜口的多。
前两天她说送粽子给江家父子,也不是顽话,今儿这包的,一半都要给江家送去。
江晏也说要吃咸的,元绣嘴上不说,手里也还是上了心,给他包的都单独用红绳系的。
荷香实在学不会,干脆扶着她爷在院里慢慢走路,这腿现在好多了,还多亏了小江大夫。
家中还有点陈绿豆,元绣又想着做些绿豆糕。
青北州端午虽吃粽子,却不吃绿豆糕,元绣特地用香油揉了绿豆糕,脱过模就用盒子装好,这是想赶着端午节,一道送给江大夫。
她爹的腿江大夫一直只收个药材钱,她也不好意思同他推推拉拉,所以她想着在这些吃食节礼上多费些功夫。
江家父子医术精湛,来往需要人情走礼的也多,元绣送的便多了些,一盒绿豆糕,四大盒甜粽,一盒单给江晏的咸粽。
都收拾好以后就放井里湃着,第二日一早元绣又跟荷香一道,赶着车送到医馆去了。
今儿没有需施针的病患,外头也是轮着江老太医坐堂,江晏也就今儿略得闲,正教江灵江明二人在后院辨穴位。
元绣把东西车架后头东西都提进来,几个盒子摞在一起,瞧着就很重,江晏见状立即起身去接,一边接过来一边问元绣:
“明儿端午,茶楼请了戏班子,演的梁祝,可去瞧瞧?”江晏将几盒东西都收好,又去自个儿屋里拿了几个驱邪香包。
“明儿有戏瞧?那可热闹了,若是得闲,我便领几个孩子也去瞧瞧。”
元绣接过香包,江晏提醒,“那个青色的是单给你的。”
只这一个青色,是元绣喜欢的颜色,香包内有朱砂、雄黄、香药等物,能驱邪防虫。
“这是凭证,明儿去看戏,拿着就没人拦着了。”江晏又拿出一叠印着花的硬纸,上头写着清风茶楼。
上回他瞧好了人家的急症,那茶楼老板心里感激,这回送了不少票过来。
元绣接了几张:“多了也是浪费,这几张便够了。”
江晏又问了一遍:“你……明儿去罢!”
元绣看他,点点头,“你把江灵江明也带上,孩子们年纪都还小,如今正是最自在的时候,不用多拘束,等大了想玩都没法儿好生玩个痛快。”
“我都知道了。”江晏点点头,斟酌半晌又问元绣,“明儿可要我去接你?”
“接什么?我又没带什么贵重东西,这几趟来来回回不都好好的。”
江晏脸红了一片,磕磕巴巴,“我怕明儿人多,你不好赶车。”
“无事,几个孩子都大了,况且路不远,骡子车稳当,也不麻烦。”元绣把那堆香包都收好,递给站在一边的荷香,荷香朝她挤眉弄眼,元绣帮着她揉了揉。
荷香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这一趟也只是过来送些粽子点心,东西丢下元绣也就领着荷香走了。江晏看着那道身影利落翻身上了驴车,江灵跟鬼魂儿似的飘到江晏身后。
“公子,元绣姑娘多好的人,您不如直说呢,若是晚了,说不得就嫁给别人了……”
江晏瞪了他一眼。
元绣毫无所觉,荷香坐在车里头,探头朝外跟元绣说话。
“姑姑,江大夫怎么偏偏给你不一样的香包。”荷香捧着一堆香包,嘴里分着这个给谁那个给谁。
元绣笑,“我瞧着颜色都鲜亮,你喜欢哪个便要哪个就是。”
荷香忙摆手:“可不敢,江大夫单给您的。”
见元绣半天不说话,荷香又补了一句:“我瞧着江大夫肯定喜欢姑姑你,他人很好,比上回的捕头好,一比较起来,我还是觉得江大夫能当姑父。”
元绣被她的话逗乐了:“你这丫头,才几岁,就知道什么喜不喜欢的。”
“我自然知道,我爹就喜欢我娘,所以爹娘在的时候,家里日子过得才好,不喜欢怎么能成亲呢?”荷香到底年纪小,只说自己想说的话。
元绣从出宫到现在,还真没有什么成亲的想法,只想着尽快将赵家支起来,所以对荷香的话只过了耳朵。
可江晏的脸顺着荷香的话,在她心里转了几转,元绣摇摇头,嘴上又念叨一句叫荷香不要乱说。
第四十七章
姑侄二人才回来, 就见自家院外停着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元绣进去一看,才知道是周管事带着府城那大酒楼的侯掌柜一起来了。
这才不过二日功夫, 想来侯掌柜肯定是颇为上心, 才紧忙赶过来的。
“侯掌柜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
元绣亲自去倒了茶水,侯掌柜客客气气接了,“本来早该来的, 只是您叫人送去的那银苗菜,实在太受捧了,这不,才安排好我立马就赶来了。”
侯掌柜说的是实话,他也确实是忙完就赶紧来了。
“姑娘叫带的信我都细瞧过, 上回咱们也都说好了, 今儿来也是存了互惠互利的意思,您信上说的我这边都没啥问题。”
元绣叫周管事带去的信里写了,村中养鸡种菜的, 都是精心伺候的, 比他亲自去采买的恐怕还要好上不少。再加上元绣也愿意遣人隔几日去送一回货, 所以对酒楼来说这也是个好法子,对村中人来说, 这更是个长久营生。
侯掌柜开门见山, 元绣也就不扭捏:“只让人带话,没成想您亲自来了, 既然您感兴趣, 我也不同您扯闲篇了。”
信里只开了个口, 不曾说价钱,这一番来也是定价。元绣如此大费周章也不是想做大善人,往后到了收成的时候,她地里粮多,必定是要常常遣人来往府城,如今送菜什么的为的也是探探路,也就是个顺带的事儿,再说村中人统一送到她这儿,她也得收两成利的。
至于怕村人眼红,这也是不存在的,侯掌柜是为着她手里的东西才愿意做这门买卖,若得罪了她,这买卖可就没了。
“既是你们送到酒楼,我便照现在府城的行情价收,若是菜好,价再高些也无妨。”候掌柜笑,“姑娘几番让利,我要再得寸进尺可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其他事情都商议好了,关于村里现有的,便是家家户户都攒着的鸡蛋鸭蛋,时兴小菜也多,掌柜的不拘这些,只要新鲜,隔三日送一回,鸡蛋照十五文一斤,其他各式时兴小菜五六文钱一斤。
小菜一趟约莫三四百斤,鸡蛋一回便送个百斤上下,送去时侯掌柜也会定好下次送的量,或增或减都有定数。当然这也只是一开始,后面若是村里种了什么不寻常的菜,侯掌柜也不吝啬,有的贵人大鱼大肉吃惯了,就爱吃些菜蔬。
侯掌柜的酒楼是府城数一数二的,这些菜倒是不愁坏了或是用不完。
元绣上回卖的蘑菇到如今酒楼里尝过的客人,还有惦记着的,侯掌柜也直言今年赚了不少,叫元绣到明年多摘些,他高价收。
至于送货的,除了元绣庄上的老马,再另加两个村里人,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有人看着防止出什么纰漏。
侯掌柜听元绣说了一遍,就知道他也是能得利不少的,再加上此事元绣前前后后思虑妥当安排周到,他这一趟来就是点了个头。
侯掌柜跟元绣定了个私契,又约定好从下旬开始供货,两人又计划了一番,皆觉得此事双方得利,二人皆不免高看对方一眼。
待此事商定以后,侯掌柜又拿出四百两银票,元绣啧然。
“这是那银苗菜的价钱,姑娘收下吧。”侯掌柜见元绣吃惊,也开口解释道,“这道菜再酒楼定价,一小碟一两银子,且时新,只有七日内有。”
元绣目瞪口呆,这可比京城都贵了几番,到底是生意人,想来也推了几把火,所以尝新鲜的多。侯掌柜身上有着常见商人的精明,但底子是个好人,眼光也长远,元绣同他打起交道来也不烦心。
“姑娘也放心,这回我也是有不少赚头的,这四百两银子您就收下吧,往后咱们还有来往呢!”侯掌柜不缺这几百两银子,也是存着往后元绣有好处想着自个儿酒楼的心思。
元绣不再说什么了,她如今正缺银子使,上回买下杨老财那些地,现下捉襟见肘,没事还好,若有个急事,只怕都应付不过来。
今儿天已经晚了,元绣便留侯掌柜吃了便饭,饭毕由老马跟周管事将侯掌柜送去县里驿站,明儿一早再回府城。
元绣也不等第二日了,趁着天黑叫隔壁王善保一家去喊村里人。
约莫半刻钟家家户户就来齐了,元绣将今儿的事说了一边,来的人个个都面带喜意,寻常家里鸡蛋啥的都只能同货郎换些针头线脑的,如今能换银子自然没有不情愿的。
况且元绣也说了,不单是鸡蛋,其他家中有的小菜都可以送来,只是这送到酒楼的东西必定都得挑拣好。
生意是元绣谈的,也是元绣派人一道将东西送去府城,这一车她抽两成利,这一点自然没什么人反驳。
既然想要大家伙儿拧在一起,什么人性本善久而久之也不能成为衡量人的尺子,唯独这有利可图,或是拿住了人家想要的东西,这才能将所有人拧在一起。
这晚双井村家家户户基本都睡不着,甚至有人想着多种些菜,好让手头有些闲钱,才能办更多的事儿,毕竟听赵家姑娘的口气,以后日子长了,可不单单是只卖些什么鸡蛋小菜的。
元绣还真没想那么多,如今一路过来,全是走一步看一步,即便有个大致的方向,但具体做起来还得看往后是个什么情况。
手里好歹有四百两银子进项,再加上今儿也了了她心头一桩事,洗漱后元绣躺床上就睡了。
荷香昨儿听说今天要去听戏,带着另外两个小的也是急了一晚上没睡着,都只在过年赶集的时候听过小戏,即便是没什么名路的小戏,也够人心心念念记挂多久了,遑论这正正规规,名家来唱的大戏。
天渐热,元绣今儿穿了一身嫩青色竹绣罗裙,荷香捂嘴笑,“姑姑这衣裳从前不曾穿过。”
元绣白了她一眼,给自己找好了借口,“自打我回来,这天可没这么热过。”
想了一会儿,又回屋将昨儿江晏给的香包配在腰间。
清风茶楼是县里最热闹的地儿,不说今儿有大戏,光是平时来来往往的人就极多,元绣来的早,被小二客客气气领到楼上,又奉了茶水点心才退下。
江晏这会儿还没来,想来医馆事多,一时耽搁下了。
元绣左等右等没等到江晏,倒是先瞧着连捕头了,连捕头显然也看到她了,正朝楼上走过来想打个招呼。
二人当初也不算挑破,又有知县夫人从里头解了误会,所以今儿遇见还是熟人,毕竟在她这儿连捕头帮过她,想来连捕头也觉得当初火油一事,元绣也是帮了他。
安置好几个小的不要乱跑,元绣笑着给连捕头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