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归想不通, 反正眼下这情形一看就争不赢, 方才里正连着村长族长都来了,没一个跟他站一边, 他先前的记忆又回来了, 连分辨半句都不敢, 只磕头求里正一行别跟他计较。
到了这会儿,元绣再说什么话他都不敢再嚣张了,旁边妇人也彻底偃旗息鼓。
“既然拿不出那些银子,这孩子暂时你也别说什么带回去了,我瞧着你也不是真心疼孩子。”
宋老实还想反驳,看见元绣的眼神,肩膀又缩回去了。
“我家中如今正缺个能帮上忙的丫头,你若舍得,我给你五两银子,宋小云就留给我帮手,横竖两个村子也近,你得闲来瞧瞧,也便宜,若不然,你拿了二两银子来给我,然后将这孩子带回去也行。”
几乎都没怎么想,宋老实眼睛就亮了,两口子本就是知道元绣有钱,今儿是想来讹一笔的,原本以为讹不上了,没成想峰回路转。
宋老实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妇人就狠掐他的胳膊,叫他快应下来。他便佯装考虑,又苦着脸对院里头宋小云说道:“爹实在是拿不出二两银子,咱家光景你也知道,往后爹娘会常来瞧你的。”
宋小云年纪虽小,却也不是傻子,能听出来好赖话,她想说叫这二人往后别来了,却被荷香死死拉住。
荷香知道她姑想干什么,这会儿若是出了岔子,只怕事情倒不好解决了。
那夫妇二人收了五两银子,按了手印,屁颠屁颠走了。这夫妇二人一走,宋族长不好意思地朝里正拱手,自个儿村里人闹出事,连里正都惊动了,幸好这回元绣没计较,否则宋老实两口子怕是要被村里人活扒了。
待里正走过,宋家那位老族长对着元绣,竟是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三番几次膈应倒元绣,他自个儿都老脸通红。
元绣没说什么,冷着一张脸,宋家那老族长走了她都没理会,更别说好声好气的打招呼了,这几次三番的,确实叫她心里膈应至极。
等这些外人都走了,元绣才叫村里方才来帮忙的人各自散了,今儿这事儿也叫她看到了村里的人情味儿,先前想要带村里人一起过好日子的心思愈发重了。
赵大胜手里是方才在门口宋老实夫妇二人欢天喜地签的死契,元绣拿过来递给宋小云的,她也不是真的要买什么丫头,方才只是权宜之计。
“身契得去官府过过才算,原也不是真的要买你做丫头,这契你自个儿收着,往后还是跟荷香一道读书识字,给家里帮忙干些活儿。”
宋小云抽抽噎噎接过元绣递来的身契,毕竟生养她一场,方才外头她爹说的话她也都听见了,早在摁上手印那会儿她心就死了。
元绣叫荷香这几日看顾着宋小云,免得这孩子想岔了路,荷香点头应下,她这些时日都是跟宋小云同吃同睡,早就拿她当自个儿亲妹妹看了。
宋小云身上的上早就好全了,不过脸上被毒蜂蜇过,饶是江晏配了药,也还是难免留了印子。
宋老实夫妇找过来,也算是了了元绣自个儿压在心头的一桩事,另一桩事就是即将要盖的作坊了。
今年庄头才引的蜂,所以蜂蜜产出不多,明年估摸着能好些,这谁也说不准。
今年元绣主要心思还是在那些花生跟甜菜上头,花生今年种的也不多,今年就将油坊筹备起来,主要还是为了后面种的多了,榨油更方便。
本来手头也没多少银子了,但上回银苗菜卖的那四百两银子,着实又叫元绣小小发了一笔财,抽出一百多两将榨油坊跟糖坊拾掇起来肯定不在话下。
侯掌柜酒楼常要货,这段时日老马带着村人已经送了几回东西,元绣有时也叫周管事跟过去,打探打探府城榨油磨油工具铺子在哪,然后价钱几何。
进了六月以后天就热的人遭不住了,唯有时不时变天落场大雨叫人能觉得凉爽痛快些。
榨油坊跟制糖坊元绣特地隔了些距离,不过离她们家倒是都不远,榨油一事,她回来前曾听尚食宫大师傅说过,他祖上就是榨油的,熬糖的话就不大会了。
横竖先把该置办的置办齐全,大不了多试试,实在不行就去请个擅熬糖的大师傅。
村里人一听元绣要起榨油坊,都欢欢喜喜要过来帮忙,元绣给工钱他们具都不愿意收,只跟元绣说后面作坊干活儿,若是缺人就先想着他们。
元绣本来意思就是想带着村人一起,现在村里人主动提了,她当然也乐意,今年若是收成好,村里人心里有了底,明年愿意一起种的花生甜菜之类的作物也多,那时候这两个作坊才是真正用起来了。
兴许以后大武各地都能吃上他们这儿产的油跟糖也说不定。
制油坊要用到的工具县里难有,还得她亲自去一趟府城,顺道去找一趟酒楼侯掌柜的,村里近来送了不少菜过去,他都照收不误。
她趁这回须得亲自去一趟府城,一来是想买榨油的工具,二来也是想叫候掌柜的定心,今年果林里的果子大半都是给他留的,毕竟两人往后算是绑在一块儿了。
侯掌柜见元绣来了,欢迎至极,特地将她安排到二楼雅间。
酒楼换了双井村的菜蔬,生意一天好过一天,甚至有别的酒楼悄悄来打听是换了哪家的菜供应。
元绣做菜一等一的好,品菜自然也一等一,侯掌柜知道元绣从前在宫中尚食宫待过,因此也特地上了几道这几日常点的菜,想叫元绣指点两句。
从前元绣只不过提点一句做菜要重原汁原味,侯掌柜叫大师傅换了做法后,生意过然更上一层,如今时不时的有新鲜菜式,酒楼生意愈发红火。这几日又换了双井村的菜做供应,明明就是一样的做法,但味道胜了几筹,这生意放在府城更是数一数二了。
这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是不少人来酒楼打牙祭。
元绣看着人来人往,自然也喜笑颜开。村里种菜,浇的水是从大青山下来的山泉,味道确实上佳。
侯掌柜忙到天黑才歇,一直等快打烊才有功夫来找元绣,周管事之前跟侯掌柜提过一嘴,这甜菜熬糖,他还真知道门路。
今年花生种的不算多,油坊或许榨不了多少油,但甜菜种的多,塘坊肯定能出不少糖。
府城糖价跟肉价相差无几,四十文一斤,上好的红糖五十文一斤也有的,不过糖若是熬得不好,会发苦,价儿也就大打折扣了。
元绣是想着油跟糖到时候都是要拉到府城来卖的,横竖不过多个车马费。
无论是榨油还是熬糖,所需的东西元绣都差不多知道,她只是怕作坊起来以后,没有老手带着,会出岔子。
侯掌柜叫元绣不必担心,他这酒楼大师傅从前干过熬糖的营生,若元绣需要,叫那大师傅去帮帮忙也使得,元绣自然乐意。
不过那大师傅也有个条件,意思是想在元绣这儿学两道宫廷菜,往后好传家,本就是一门手艺换一门手艺,元绣没怎么思量就应下了。
元绣这油坊糖坊还没支愣起来,掌柜的就先定下了,那油都尽数给他留着,至于糖他这儿用不上那么多,但他有相熟的好友也是开铺子的,这糖的销路也不愁。
这个月来,双井村光是卖那些小菜都有六十几两银子进账,元绣虽赚的也不多,但她本也不是为了图这些利。
掌柜的跟元绣几番接触下来,愈发觉得听元绣是最明智的,无论说什么都能生银子,这会儿只怕元绣随口说什么,他都能当成是发财的话。
跟侯掌柜这边商量好以后,元绣也就带着周管事寻个驿站歇下了,明儿要去买榨油要用的工具。
另一个,还得去看看小蒋门房,那孩子人机灵,之前帮她卖了那些蘑菇,后来她顾答应过再去府城要去看看他,奈何事情太多,没功夫去瞧他,这回来一趟不容易,明儿就顺路去瞧瞧他,也看看那孩子可把日子过糟蹋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章
油坊要买的油夯油锤之类, 这都是小件儿,磨油的大石碾,她已经着周管事宋庄头他们多加留意, 若是寻着合适的石材, 到时候就在村里打石碾子。
制糖倒没什么要特地买的东西, 不过这两个作坊, 到时候都得请人,若单凭他们,是确确实实忙不过来的。
甜菜没多久就能收了, 她这边动作还得再快些。
周管事近来跑府城也跑了不少趟,对城里铺子集市也都十分熟悉,元绣早先就让他留意,好等她来的时候不必大费周章再去选。
待买过要用的东西,这才转到上回卖蘑菇来的那大户人家后院, 看门的换了个小子, 元绣打眼儿瞧着就觉得不大对劲。
寻常大户人家的下人,除非得主子青眼的,能调到前头做事, 像这种看门的活儿, 没什么油水, 一般是不会有变动。
周管事依旧将马车停在巷子口,没有跟进去。
新来的门房见元绣不甚面熟, 撇了撇嘴就想将后院的门关上, 元绣眼疾手快塞了十几个大钱到他手里,紧跟着又开口问:
“请问小兄弟, 从前的小蒋门房去哪儿了?我是他远房姐姐, 今儿路过府城, 顺道来瞧瞧他。”
那位新来的小门房脸色变了几遍,摇头不肯说。
元绣只得又塞了一把钱给他,“是好是孬,您就给个准话吧,横竖我们乡下泥腿子,也不敢来寻你们这高门大户的不是。”
若是混的好了,不用她连番追问,人家怕都上赶着来说,现下连说都懒得说,想来小蒋门房境况是不大好。
一来一去得塞了一百来个大钱,门房又没什么油水,所以那位新门房只是故作思虑一番才实话实说。
上月端午,府里要宴客,于是批了银子叫去采买,府里采买是大夫人的陪嫁,最是势大,谁也不敢惹。可这次有人在太岁爷头上撒尿,三百两银子,都还没去出去采买呢,就都不见了。
大夫人也是大发雷霆,后来也不知道怎的,那采买又告到大夫人跟前,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笃定是蒋小门房偷了银子,大夫人就派人去小蒋门房屋里头搜,果不其然搜到了大几十两银子。
说到这儿那新门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真是不知怎么花的,三百多两银子没几日花的就剩几十两。”
元绣是不大相信的,小蒋门房人挺机灵,虽也贪些小财,但是决计不敢昧下这么一大笔银子的,再说他脑子活,也不是敢铤而走险偷盗东西的人。这其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她懒得再想,现下直关心人在哪。
“敢问小兄弟,我那弟弟如今人在哪里?”
新来的门房摇摇头:“夫人搜到银子后狠狠打了一通,后来半死不活丢到外头去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兴许在桥洞底下,兴许在哪个破庙里头,这都说不准。”
看元绣着急,那门房没敢说或许死了这种话。
元绣只觉得事情变得太快,上回来还好端端的人,如今就生死未卜了,她可还答应过人家,要当门亲戚走动来往呢。
于是她也没顾上再同这门房应付,转头又去巷子口找周管事,只问他这城中那儿有桥洞哪儿有破庙。周管事对府城比元绣熟悉一点,但这些地方他真没大注意过,元绣只好叫周管事赶车,二人一道又去问侯掌柜。
侯掌柜听完前因后果就摇头了:“六月天热,桥洞底下是会睡些乞丐,只不过前两天刚下过雨,估摸着就算之前在底下,后来也挪到别处了,城外头倒是有个破庙能遮挡些风雨,不过照姑娘你说的,这都过去一个月了,又叫主家打的那样狠,只怕就算在那儿,境况也好不到那儿去。”
元绣点头表示知道,虽跟小蒋门房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好歹那时候说了,当门亲戚走动,无论如何,她得先给人找着。
侯掌柜见她着急,指了个小二跟着一起去寻,这小二对府城熟悉,能帮上忙。
府城街面比丹桂县宽敞很多,也没见几个乞食的,侯掌柜说是因为官差会来赶人,元绣心不免又沉了几分。
那小二先是带着元绣跟周管事,在城中几个桥洞底下找了一圈,这两日没下雨,不少乞丐又都铺着草席躺在阴凉处睡觉乘凉。
元绣跑了好几处,又都问了一圈,皆没人看到,直到最后才有个老乞丐搔搔痒,又扯了扯牙,有气无力对元绣说道,
“我见过你说的那小子,可怜见的,被打成死狗一样扔出来,后来有个赤脚大夫看不过眼,给上了些药,再后来爬到桥洞底下歇过几晚,我只那时候在桥洞底下见过,后来却不曾见着了,兴许去城外娘娘庙里头了,不过那儿讨不到吃食,熬不过多久,你要找人就快些吧。”
元绣拱了拱手,想拿出一串钱给这老乞丐,只是周围不少人都虎视眈眈盯着这边,她就不敢递出去了,那老乞丐也摆摆手,“我们这样的人,不知道能苟活几日,留着那些银钱也没用,姑娘自个儿留着吧。”
说完又有气无力的阖上眼,不再看元绣了。
她这会儿着急找小蒋门房,只盘算着找着人以后再来谢他,也没多拉扯,就带周管事跟侯掌柜指的那小二先去城外寻人。
连问带打听,才找到那破庙,许久没人来上香,娘娘庙里头的娘娘身上都满是灰尘跟蛛网。里头也躺了几个乞丐,周管事小心翼翼护在前头,那些乞丐见进来个人,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这庙也不大,元绣转了一圈还是没找着人,心里愈发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周管事却指了指娘娘像后头,似躺着个人,年纪不很大,一双眼痛苦的闭着。
元绣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又蹲下,果真就是小蒋门房,那孩子见有人来,当即缩紧身子抱住头,嘴里一个劲儿认错讨饶。
“小蒋兄弟,是我,你可还记得我?”元绣轻轻开口,看这样子就知道受了不少罪。
小蒋门房听见熟悉的声音,一声恸哭,又似扯到伤口,半睁着眼想看是不是元绣真的来了,等发现真是元绣,才低低喊着疼,又喊,姐。
没见着小蒋门房前,元绣急着找人,兴许是不想让自己答应过的事儿做不到,觉得良心难安。
现在找到人了,她只觉得可怜心疼。
这才多大点的孩子,叫那些畜牲打成这样。也都怪他,周管事来府城这么多回,她想着避避,就没叫周管事或是老马绕路去瞧瞧小蒋门房,若是问了一句,也不至于如今才发现人成了这副样子。
周管事将地上躺的人抱起来,哪哪儿都是伤,他都有些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小蒋门房也是撑到现在,才放心眼一闭昏过去了。
里头方才还闭着眼的乞丐,这会儿纷纷坐地来,元绣被这些人看的发毛,一溜小跑出去了。
小蒋门房身上到处都溃烂流脓,瞧着比当初赵大胜治腿伤那会儿还瘆人,大夫说是许久没进食,加之伤的过重,气血也不足,不是看着就能好的,于是只帮着清了清伤口,又上了药,然后就叫抬回去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