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一插曲,白染染总算感到困意,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白染染醒得很早。
船外人声喧杂,她隐约听到有人了句“要靠岸了”。
陆憬睡眠向来浅,比白染染更早一刻钟醒来。
两人洗漱完毕去到甲板上,船夫已经放下船锚,收了船帆,稳稳停靠在码头上。
有水手路过,见到他们便热情地解释道:“到洛阳了,我们要去把昨夜的尸体交给官兵,还有那些幸存者,到了岸上让他们自行安置。老爷夫人要是呆不住,可以先下去逛逛,我们要好一会儿才能启程呢。”
洛阳白染染还没来过呢,听到这话立刻动心了,冲陆憬眨眨眼。
陆憬心领神会,“要不要下去吃个早茶?”
白染染忙不迭点头,临出发前,还不忘叫上贾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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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最有名的便是牛肉汤,一行人找了家靠近码头的老字号酒楼,白染染接过菜单,除了牛肉汤,还点了牡丹燕菜和小街锅贴。
牡丹燕菜菜如其名,中间是鸡蛋膏雕刻的牡丹,花瓣分明,栩栩如生。
白染染对好看的吃食向来没抵抗力,忍不住多吃了几口,就被陆憬叫停:“少吃些,不然一会儿上了船,又该恶心了。”
恶心的滋味可真难受。
白染染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夹了筷饭陆憬碗里,“那你替我多吃点。”她说完,又夹了一块给贾燕,“你也多吃些,可好吃了。”
贾燕看着陆憬含笑吃了白染染夹的菜,自己也默默吃了一口。
吃过早饭,三人出了酒楼,早市还未结束,街边都是摊贩的叫卖声。
人群熙熙攘攘的,不少人都在讨论码头上运下的尸体。
“你去码头那边看了没有?又死了一波人,昨天又有福船被劫了。”
“我可不敢看,哎,洛河那一片海贼泛滥,路过的船只就没一个幸免的。”
“那也不是,我听说昨日同客船一道出行的货船倒是安稳开过去了。”
“那定是海贼人手不够,叫它侥幸逃过去了。”
……
后面的话白染染就听不清了,只迟疑地看了贾燕一眼。
贾燕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路人的话。
白染染皱眉。
只有贾家的船安稳通过的。
海贼经验老道,怎么可能放弃货船去没什么油水的客船呢?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白染染心里想着这件事,回到船上后立刻和贾燕两人钻进客房。
贾燕焦急道:“表姐,你说我父亲他不会是和海贼勾结了吧?”
海贼获利颇丰,哪怕只是分一成,也足够了。
白染染却摇头,“应当不是。做事讲究有利可图,海贼若要和你父亲合作,那他图什么呢?充其量,是你父亲机缘巧合认识呢海贼首领,交了过路费。”
可这种猜测并不能立住脚。
若是交过路费就能活下来,那其他出事的大船,就不会被一把火烧光了沉了船。
洛河那一片的海贼是近两年猖狂起来的,虽然官府对外说是海贼狡猾难抓,但其实在白染染看来,更像是官贼相护。
若真是如此,那贾府的船能安然通过,问题可就大了。
怕贾燕担心,白染染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安抚好她后要离开,又被贾燕叫住。
“表姐,我父亲的事儿,你能不能,别说给表姐夫听?”
无论如何,她都想给在陆憬面前留个好印象。
白染染没想那么深,只当贾燕还是把陆憬当成贾家的外人,随口应下了。
谁想刚回到自己房间,陆憬竟主动和她提起这件事:“昨日和贾燕一道出行的货船,是贾家的。”
白染染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去到贾府后早晚要和贾屹然碰面,陆憬并不瞒她:“我怀疑贾屹然运的货有问题,让墨竹安插了两人进去。前段时间死了一个,余下的一人每次出海时都会给墨竹传消息,算算时间,就是昨日和贾燕客船一并驶出的那艘。”
白染染怀疑自己听错了,“死了?怎么死的?”
“偷偷潜入货仓查看运送货物时,被抓住了。”被抓后严刑逼供,活活折磨致死。
这些细节陆憬没有说,白染染也猜到了。
这更是证明了贾家运送的货物有问题,否则何至于要杀人?
所以陆憬才会突然改口,说要陪她一起去扬州吧?
白染染一时间难以接受,“陆憬,我舅舅他,不会在运那种东西吧?”
扬州多海港,与外商贸易密集,用来走私军火,实在是天然的场所。
“我不确定。”陆憬沉声道,“染染,你到了贾府,除了你外祖父,任何人都不要太亲近。”他补充,“包括贾燕。”
虽然不愿意接受,白染染还是点了点头,“那这事,我要和外祖父说吗?”
“暂时不要。”陆憬收起方才的严肃,露出柔和的笑来,“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是猜测。兴许猜测是假的呢?没必要让老人家担心。”
“知道了。”白染染心不在焉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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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
萧硕坐于案牍前,随手翻阅着一本《国语》,听太监禀报:“这是洛阳郡守孝敬您的。”
太监手里拿着一个金丝楠木制成的小箱子,上面摆了一排金子,若不细瞧,看不见里藏在金子下头的账本。
萧硕随意扫了眼就让人收回去,淡淡道:“上次私闯贾家货仓的刺客,查出来幕后主使了吗?”
太监闻言,惶恐地跪了在地上,“殿下恕罪。那刺客嘴巴硬得很,用了刑受不住,已经死了。”
“起来,本宫又不是要怪罪你。”萧硕漫不经心道。
他近来心情颇好。
萧煜娶了白家二女儿,白家嫡女更是父亲身边的红人陆憬,谁想白炜廷是个这么不顶事儿的,家里闹得分崩离析便算了,还叫父亲厌烦了萧煜,夺了他禁军统领的官职。
如此看来,倒也不用他出手了。
萧硕勾了勾唇角,“死便死了,贾家那边的货,暂时不要运了。”
“是!”能少挨一顿打,太监放松了些,壮着胆子问:“我奴才路上撞见了前二皇子妃的奴婢,她说她家主子想见见您。还说她家主子手里的消息,您一定会喜欢。”
萧硕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那个疯女人。
他眼里闪过厌恶,“你是最近是太闲了?什么人的话都往我跟前传?”
第三十三章
转眼又过去四日, 福船终于抵达扬州。
贾羌早早就得了他们今日抵达的消息,派了管家王叔在码头候着。
王叔见到白染染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她,原因无他, 实在是她长得和故去的大小姐极为相似。
王叔热情地迎了上去,躬着身子,手往前伸指着马车的方向:“老太爷担心老爷夫人周车劳顿, 特命我来接你们回府。”
他说完又看了眼白染染身边的男子一眼。
身形挺拔如松柏, 面容俊秀, 实乃一表人材,整个扬州城恐怕都没有这相貌的。
想到老太爷一从扬州回来就对这个外孙女婿赞不绝口, 如今看来,当真所言非虚。
王叔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又往后移, 在看到熟悉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后一愣, “大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该来的总要来的。
贾燕视死如归地闭上眼,“我私下偷偷乘船去上京,路上糟了海贼,幸好得表姐夫相救。”
“大小姐!”王叔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是惯在生意场上混的, 嗓门浑厚响亮,这一吼, 便引来不少人斜眼打量。
贾燕立刻苦着脸道:“好王叔, 给我留点面子回府说成吗?别这么大声。”
大老爷就这么一个女儿, 他一个做下人的, 哪里敢真的吼她。
只无奈地叹口气, 给贾燕打预防针:“我这就差人和二老爷说声, 大姑娘也做好心理准备, 二老爷他这几天为了找你,就差把整座扬州城都掀翻了,得了消息,肯定会很生气。”
饶是贾燕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真等王叔这么说了,还是不免瑟缩了下身子,抱住白染染的胳膊:“表姐救我!”
贾燕也就比她小一岁,白染染见不得她这副可怜样,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我肯定帮你。”
显然白染染的安慰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贾燕神色恹恹地坐上马车。
扬州不愧为淮左名都,两岸柳树枝条随风轻扬,待到驶离了码头,便进了闹市。
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路边表演杂技的艺人,或是胸口碎大石,或是口中喷火,围观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京城人自诩高雅,很少有人会去围观看这些表演,久而久之,这些杂技在京城也就不多见了。
倒没想到如今反倒在扬州见着了。
白染染看得入了迷,连马车什么时候到的贾府都不知道。
白染染原以为陆府已经足够奢华,而今见了贾府,才知什么叫奢而不俗,雅而不孤。
整座府邸用竹林点缀,假山环绕,典雅清新。
王叔领着他们进了正门,穿过大堂,便到了垂花门。三人迈进去,又走了段抄手游廊,方进到正房大院。
贾羌是早早就在等着了,见到白染染和陆憬后,拄着拐杖快步迎上去,好一顿嘘寒问暖后,才想起来瞪贾燕一眼:“你是个胆子大的,一会儿自有老子来教训你!”
贾燕都要哭了。
恰逢这时院外传来动静,年轻妇人和一位身着褐色暗纹团花长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来。
那年轻妇人一看到贾燕,立刻便哭着上前紧紧抱住她,哽咽道:“燕儿,娘听说你遇上了海贼,怎么样,人没有受伤吧?”
贾燕被勒得喘不过气,“我没事,多亏了表姐夫相救。”
赵氏闻言,赶忙松开贾燕,朝着陆憬的方向就要鞠躬,却被陆憬虚扶住,“舅妈多礼了,云熙救下表妹,不过是顺手之举。”
“外甥女婿客气了。”贾屹然道,“小女顽劣,幸得你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我这个做舅舅的无以为报,他日若有要用到我贾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陆憬自然拒绝。
人情世故自古无趣,白染染站一边听着都忍不住要打哈欠。
好不容易等两人客套完,贾屹然的怒火还是落在了贾燕身上:“你同我回去。”
他板着脸,蓄着络腮胡,看上去凶极了。
贾燕身子一抖,旋即抱住白染染的胳膊,“表姐救我!”
早在码头就答应过贾燕的,白染染忙出来当和事佬,“舅舅急什么?马上就要用晚膳了,我们大老远的赶过来,您都不赏脸陪我们吃一顿吗?”
贾羌也在这时开口道:“就是,人都找到了,着急什么?总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听你训话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贾屹然只好压下火气应了。可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吃完了饭,贾燕还是被贾屹然领了回去。
白染染望着贾燕的背影,担忧道:“燕儿不会有事吧?”
毕竟贾屹然看上去那么凶,板起脸来连她也有些怵。
“虎毒不食子,染染想多了。”陆憬笑了笑,“要去街上逛逛吗?”
白染染原本还怕吃不惯扬州菜特意带了厨子来,谁想今晚厨房端上来的菜一个赛一个好吃,她忍不住吃多了,到现在还有些胀。又想到沿途那些热闹的杂技表演,旋即就答应了。
两人去了贾羌给他们安排的潇湘院,简单梳洗换了身衣裳正要出府,就瞧见赵氏慌慌张张地往贾羌的住处跑。
白染染直觉不对,忙叫住她问:“舅妈,是出什么事了吗?”
赵氏都急哭了:“老爷非要对燕儿用家法,我是劝不住了,这才要去求老太爷。”她说完就跑了。
贾燕看上去就细皮嫩肉的,挨了顿打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了。
白染染顿时就没了逛街的心思,眼巴巴的看着陆憬。
陆憬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随你去。”
待到两人赶到长房外,恰好瞧见贾燕被按在长凳上,贾屹然抢过奴仆的板子,“一个个都没吃饭吗?你们不敢打,我就亲自动手!”
眼看着那板子就要落到贾燕身上,白染染立刻飞奔过去,扑在贾燕身上,要替她挨下这一板子。
可预想中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白染染抬起头,就见陆憬正抬手挡在她身子上方,那模板恰落在他的臂膀上。
“舅舅,燕儿已经及笄,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打她,叫她之后如何自处?”陆憬柔声道。
贾燕闻声猛地转头望去。
夜色如墨,明月高悬,男人身着一袭素色长袍,宽袖下的手臂替她挡下板子,有风拂过,吹动他的袖摆。
这个谪仙似的男人,又救了她一次。
“贾屹然,你再敢动手,我就与你拼命!“赵氏姗姗来迟。
她身后是贾羌,见到这情形,也是气得举起拐杖就要往贾屹然背上抡去,“燕儿再有错,好好说就行了,谁准你用家法了?”
贾屹然边躲边道:“父亲,我这在教训孩子呢?你来添什么乱?”
“哼!我再不来,怕是明儿就见不到我的宝贝孙女了!”
两人你追我赶的,白染染总算有空去看陆憬手臂上的伤。
贾屹然明显是气头上,那板子下手很重,他手臂已经留下一道红痕。
白染染心疼道:“一会儿肯定要肿了。”
她又看了眼四周,有贾羌在,贾燕肯定不会有事了,便道:“我们先回去吧,我给你涂药。”
若非那板子就要落到白染染身上,陆憬也不愿插手人家的家事。
“好。”陆憬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