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白炜廷猛然出声,“我休她,我立刻休了她还不行吗?”
贾羌这才停手。
柳氏怔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白炜廷不再看她。
只要想到这样恶毒的招数是出自枕边人的手笔,他就一阵恶寒。
柳氏今日能这样对付白瑶,明日难保不会对付他。
到底有过几十年的情谊,他缓了缓,又道:“这些年你为白府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我虽休了你,但也会分你一半的财产,但绍辉,要留在白府。”
“我不同意。”白染染打断他的话,“你要将财产和柳氏平分可以,但我母亲留下的嫁妆,我要先带走。”
“还真当我稀罕女子的嫁妆不成?”白炜廷心烦意乱,“管家,打开库房,叫他们搬!”
“不要……”柳氏还要说话,却被白炜廷一个眼神吓得闭上嘴。
贾羌带来的嫁妆单子共两千八百八十件,东西太多,直到夜色笼罩才终于清点完成。
这库房里的东西,只有一千零二十件,剩下的不知所踪。
陆憬提议取出白清珞的嫁妆单子,果不其然,贾玥的八百件嫁妆,全都装进了白清珞的嫁妆箱子里。
至于另外的一千多件嫁妆,早被柳氏挥霍了。
贾羌将那些东西估算了价格,只要求白炜廷再取出十万两白银抵扣即可。
这还是按照当时的物价,打了对半以后的价格。
白炜廷这些年也置办了不少田地,开了几家赚钱的铺子,自认还是有些家底在的。
可等管家拿出账本算了一番,莫说是流动的白银,就是压下田契铺子,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二万两,真要交出去,几乎要掉他半条命。
他自有些读书人的傲骨,虽爱财,却是不肯亲自打理的,不愿意沾上满身的铜臭味。
所以他将账务全权交由柳氏掌管,自己从不过问一句。
这也是他给柳氏的信任与尊重。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柳氏却利用这份信任与尊重,把白府的家底祸害至此。这些年若非用贾玥的嫁妆吊着,白府早就亏空了。
这世上唯有最无用的男人才会花妻子的嫁妆养家,柳氏竟活生生打了他的脸面。
“你……”白炜廷扬起手又要打柳氏,可到最后,却又放了手。
他百感交集地叹了口气,对管家颓然道:“那十万两银子,不够的地方你用田契地铺补齐了交给白瑶。余下若还有剩的……”白炜廷深深望了柳氏一眼,“匀出一半给她罢。”
“廷郎……”柳氏又哭了,梨花带雨的模样。
白炜廷恍惚间记起二十岁那年他进京赶考,柳氏也是这样哭红了眼望着他,叫他至此终年,每每想起就会心动。
后来他总是对她的眼泪没办法,哪怕有时也会心知肚明,不过是她哄骗他的手段。
但至少此刻,他能分辨的出,柳氏的眼泪是真心的。
那便够了。
就当作是给他们彼此留一个,最体面的告别。
“琴儿。”白炜廷最后一次喊柳氏的小名,“一别两宽,望自珍重。”
-
白染染一行人回到镇国府已是戌时,夜色深沉如墨。
贾羌舟车劳顿了数日,一到镇国府又马不停蹄去了白府,路上半点休息的机会也没有。
毕竟上了年纪,肉眼可见的疲惫。
白染染也就不留贾羌说话了,催他早些休息。
自己则和陆憬并排走着。
已是初春时节,长廊旁的冬梅凋谢,枝干抽出嫩绿的芽尖。
穿过长廊,便到了知春苑。
院如其名,里头种满了春日里才会绽放的花朵,桃花粉嫩,海棠烂漫,空气里也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道。
白染染深吸口气,又重重叹了口气。
明明柳氏被休,母亲的嫁妆也尽数要回来了,她该高兴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阴霾却怎么也散不去。
“染染。”陆憬突然出声喊她。
白染染闻言抬头,不解地望过去。
仍在丧期,他只着素衣,月光下恍如仙人。
陆憬忽然附身,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与她耳畔轻声道:“不要自责。”
他声音融在月色里,清雅温柔。
一直萦绕在白染染心头,那不知名的阴霾,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缘由。
自责。
哪怕明知做错的不是自己,哪怕反复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她应的,可她还是忍不住自责。
她刀剑相向的人,毕竟是她的父亲。
白染染把头靠在陆憬肩膀,低低地应了声。
她想忍一忍的,可半晌,又带着鼻音,小声说:“我做不到。”
白染染吸吸鼻子,把眼泪蹭在陆憬的衣服上,嗓音有些哽咽:“陆憬,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不会的。”陆憬嗓音愈加柔软,“就连我,也从未狠下心来怪过陆严彦。”
这还是陆严彦死后,陆憬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
白染染不说话,安静等他说。
可故事却没了下文。
陆憬只是抱着她,良久才松开,而后揉了揉她的脑袋:“做不到也没关系,不要想太多了,早些睡吧。”
第三十章
陆憬说完弯了弯嘴角, 只笑容不达眼底。
白染染便明白了。
他刚刚会提及陆严彦,大抵是情急之下为了安慰她才脱口而出的话。
白染染记得陆憬从前和她说过,生母早就去世, 而陆严彦先前又不肯认他,那他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呢?
白染染突然有些心疼。
其实比起陆憬, 她真的好过太多了。
想了想, 白染染踮起脚, 学着陆憬的样子,亦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你也别难过啦,以后有我陪着你呢!”
陆憬一怔。
他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两人就互换了身份,让她来安慰自己了。
白染染已经收回手。
兴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朝他笑了笑。
那笑容热烈, 如春日里最绚烂的花朵。
陆憬没忍住,嘴角微勾。那双温柔的眉眼,终于也染上笑意。
贾羌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这时节,扬州早就回暖了, 京城的风吹到身上,却还有些寒意。
气候也十分干燥, 今早起来, 竟然还流了鼻血。
还有一个月才出热孝, 夫妻俩平日里并不出府, 自然也没法陪着贾羌四处逛逛。
等到贾羌止了鼻血, 白染染忍不住道:“要不您先回去吧, 等一个月后, 我去扬州看您。”
贾羌却是不肯的,无所谓地摆摆手:“瞎操心,想当年我为了生意走南闯北,在船上呆了近半年,如今不过是在京城住上两日,哪里就那么矫情了?”
白染染想说人也要服老的,可又怕贾羌听了不高兴,两人要吵起来。
他实在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要爆的。
又费了一番口舌,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只说:“大老远就来了,哪能现在就走?我还得看看我的外孙子吧?”
过两日便是旬日,倒也不着急这一天两天的。
白染染同意了。
贾羌哼了哼,转头就去找陆憬陪他下棋。陆憬棋技好,落子时步步紧逼,贾羌下得酣畅淋漓。
又输了一把,贾羌也不在意,只叹道:“还是和你下棋有意思,不像我家里那个逆子,一心只晓得赚钱,从不肯耐心陪我下会儿,就知道故意输给我。再来一把!”
陆憬重新整理棋盘,漫不经心地问:“您口中的逆子,可是贾家新任继承人掌舵人贾屹然?”
“想不到他还混得挺出名?”贾羌乐了,“什么掌舵人不掌舵人的,要我说,贾家家业足以荫蔽子孙百年,实在用不着他那么拼命。他却是个不听劝的,这两年成了扬州首富还不够,要做皇商嘞!”
晋朝重农抑商,成为皇商的条件极为苛刻。
陆家还是因为助萧徇登位时,私下供了大量粮草兵器,才被破格提为皇商,为宫内供应织品绸缎。
贾家要想成为皇商,扶持下一任帝王,无疑是最快捷的办法。
然萧徇迟迟未立太子,以至萧硕和萧煜早已及冠仍不封王,留在宫中,分庭抗礼,谁也猜不透萧徇的心思。
贾屹然,会选择谁?
陆憬沉吟的片刻,贾羌已经迫不及待道:“没事他做什么?败兴!来,快下快下!”
陆憬笑着应了声好,执黑子先行。
这两人里,贾屹然选谁都非他所愿。
陆憬眸色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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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国子监放假,白晔一到镇国府就从马车上下来,跑得飞快。
他读书时就收到了白染染的信,信中说母亲的嫁妆已经都拿回来了,还提到了贾羌。
白染染最起码还见过外祖父一两面,他却是自打出生就没见过的。
得了贾羌来京城的消息后,他只恨不能脚底生风立刻就赶过来。
只白染染又在信中警告他,呆在国子监的最后一年他要再敢逃课,她就收回之前答应让他习武的话。
这实打实是把白晔拿捏住了,硬生生憋到了旬日才回来。
白晔本就是性格豪爽的,祖孙两人一见如故,次日告别时,白晔还伤感地掉了几滴眼泪。
白染染起初还笑话他们,待到两人一前一后都走了,她又窝在陆憬怀里,偷偷抹了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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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一个月过去,两人终于出了热孝。
四月的天,气温彻底回暖了,白染染总算脱掉了冬衣,换了轻薄的素色纱裙,步履轻盈的在院子里忙前忙后。
此次去扬州,她的东西是早就开始准备了,谁料临出发的前几天,陆憬竟说要陪她一道去。
路上有他作陪白染染当然求之不得,这些天就忙着在准备陆憬的东西。
等到出发那日登船,竟是准备了足足十个箱子。
看着陆憬似笑非笑的眼神,白染染振振有词:“我们去扬州要住小半年呢,春夏秋冬的衣服就要五六箱了,那我们能空着手去吗?外公家里上上下下数百人口,总要准备见面礼吧?还有药呢,坐船要五六日,万一路上晕船了,发烧了,身边没有大夫,总要吃药吧……”
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仍在孝期,白染染便连妆粉也未上,唇瓣粉嫩,一张一合的,让人忍不住想尝尝味道。
陆憬便耐心等染染说完,然后俯下身,轻轻吻了上去。
白染染只惊讶了一瞬,就乖顺地闭上眼。
微风拂面,空气里夹杂着海边的腥咸味。
一吻毕,白染染选择性无视了自己的主动,立刻倒打一耙:“干什么呀,周围都是人呢!”
他们启程得早,码头边其实没什么人。只有家丁们忙着替他们把箱子搬运上船。
他们也算不得外人,毕竟老爷总喜欢突然吻夫人,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陆憬并不揭穿她,只心情颇好的笑起来。
白染染觉得他就是在笑话自己,少不得立威道:“我刚刚说话你听没听呀?”
陆憬目光柔柔落在她脸上,低声说:“听到了,未雨绸缪,夫人英明。”
怎么听都像是在调笑她。白染染却没法生气。红着脸,忍不住翘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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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染准备的箱子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她平日泛舟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谁料登上福船,甚至还没来及欣赏海景,就扶着栏杆呕吐起来。
直到吐得连胆汁都不剩,被陆憬拦腰抱着放到船舱客房的床上,她才不得不接受一个悲伤的事实——她白染染,居然会晕船!
明珠已经从箱子里找到了晕船药,陆憬接过,让白染染就着温水服下。
说是晕船药,其实也就是让人能快速入睡的药粉,白染染吃了没多久,就陷入沉睡。
醒来时橘红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已经是傍晚了。
陆憬不在客房,白染染叫了明珠进来,扶着她下了床。
“娘子感觉怎么样了?”明珠一脸担忧。
睡了一觉,白染染感觉好多了。
只不过早上吐得太狠了,喉咙发干,胃也有些难受。
明珠便去给白染染倒水。
连喝了三杯,白染染总算舒服不少,这才想起来问:“陆憬呢?”
明珠像是一直在等着她问这个,当即回道:“在厨房替夫人煮粥呢!”
“他亲自下厨?”白染染惊讶又困惑,“我们不是带了厨子来吗?”
明珠笑着说:“肯定是心疼夫人啊。”
白染染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正要去厨房看看陆憬,恰巧就见他端着一碗肉粥走进来。
见她醒了,陆憬笑了笑,将肉粥放在桌子上,同她道:“过来吃饭。”
白染染还是第一次尝陆憬的手艺。
所以哪怕她现在因为晕船的缘故没有任何胃口,也忙应了声坐桌子前等着。
陆憬煮的鸡丝青菜粥,味道虽然比府上的厨子差了点,但也意外得不错。
白染染捧场地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
她正要放下碗筷,就听陆憬道:“这是我亲手煮的,你不再吃点吗?”
白染染放下筷子的手一顿。
毕竟是陆憬的心意,她只好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
可她上午实在吐得太狠了,胃口不佳。
于是她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陆憬道:“我真的吃不下了。”
“把这一碗吃完。”陆憬直接给她下了硬性指标,“我从午时就开始煮粥了,这只鸡也是我亲手杀的,险些划伤了手指,染染不吃,是不喜欢吗?”
白染染越听越觉得不对,狐疑道:“你不会是早就知道我吃不下饭,这才特意自己下厨,想要道德绑架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