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几个谁认识?她是来找谁的啊?站了老半天了,也没见她找着人,会不会是找错地了?”有人语气一转。
有位靠着身后红墙的人眼皮也不掀地嗤之以鼻随口道,“长得好看又怎样?有什么用?还不是嫁了个和咱们几个一样没啥本事只能当小兵的人,衣裳都没得穿。”
旋即,人群里,有好几人笑出了声。
不得不说,这话说得对,白瞎了一身好皮囊了,也不晓得是哪个瞎子走了狗屎运,捡到大便宜。
半仰躺着的赵堰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里没来由的阵阵发慌,方才他看人,只是草草扫了一眼罢了,连人家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他也没看清,眼下听见周围人嘴里传出的不中听声音,赵堰撑起手臂,仔细去看远处垂首站在大圆木柱下的人。
那人低头在拍裙摆上被粘上的灰尘,脸上隐约有着不耐烦,是对这个又破又脏又吵的校场的不耐烦。
脸庞精致,眉间情绪透露彻底。
赵堰顿时一个机灵,鲤鱼打挺地起身,嘴里的草再一吐,赶紧朝着那个方向就跑了去,生怕慢了一步。
那人不是宋檀,还能是谁。
众人唏嘘,皱眉交头讨论,难不成赵堰当真这般好运,就是他们口中踩了狗屎运的人?
“赵堰他这小子,真娶了个长得这般好看的媳妇儿?”
“不会吧,白白放着媳妇儿一个人,自己跑来参军?还真舍得的?”
“说不定是他自己瞧人长得好看跑上去了也不一定。”
……
没等这里八卦的人嘀咕出个结果,赵堰倒是先带了美人往这里走来。
众人咂舌,闭了嘴的同时唯不在心底感叹为何自己遇不到好事,让卖猪肉的给碰见了。
赵堰脸上笑得那叫一个开花,他就说嘛,媳妇儿心底还是有他的,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来看他了。
虽然也就半个时辰都不到的距离。
不过,赵堰口头上还是问了句,“你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赵堰领着人走在最前头,他可记得宋檀在第一回 去江水巷过不去水沟的别扭样儿,还有方才拍裙摆时的不耐烦。
赵堰一脚踢开自己躺过的干草堆,总想着给宋檀腾出个勉强能看得下去、也坐得下去的地儿,然而,他忘了,这个地方本就破,他再弄,还是那个破样子。
宋檀看着整条木廊下的干草堆,还有三三两两坐在上面小憩的人,尽管赵堰将她脚下附近的草堆移开了,她仍是蹙了蹙眉。
“会不会有虫子?”宋檀拎紧食盒道,整个校场之内,就没有可供人好生坐下休息的地方么。
“草是干的,专门用来坐的,你放心。”赵堰道。
听见这话,移到了十步之远外的众人瞪大了眼,屏息往赵堰和宋檀的方向看去,哟,原来是个矫情的美人。
如同刚才他们在嘀咕了美人不可能是赵堰这小子的媳妇儿后,就瞧见赵堰领着人往这边走来时一模一样的震惊,赵堰竟然脱了最外的一件衣裳要给人垫着坐?
垫着坐!
赵堰铺好衣裳,浑然不觉有任何不妥,他对宋檀扬眉道:“坐这儿。”
宋檀低头看了眼赵堰铺在她脚下的衣裳,觉得衣裳除了刺眼还是刺眼,像是落了沙,她微微别过头,小声说:“谁要坐你的衣裳?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赵堰扣了扣后脑勺,那,还能怎么坐?
“那,那……”
宋檀看也不带看赵堰,将就着坐在草堆上,放下手里拿着的食盒,打开盖子,一样一样拿出里面放着的东西。
“你做的?”赵堰又乐了。
宋檀“嗯”了声,现下赵堰坐下来,二人隔得近,她能看清他脸上的一抹黑印,应是他哪个时候用手擦过的。
宋檀递给赵堰帕子,淡淡吐字道:“自个儿擦。”
赵堰握住帕子,哦,还是宋檀自己的,上面绣的木兰花还在呢。
宋檀将吃食全部摆出来,无意间看见另一条长廊下面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一人手里拿了个碗。
“那是做什么的?”宋檀问。
最先那个靠红墙坐着的男子再也看不下去了,率先答:“还能是什么?自然排队领吃的还有喝的呗,过来过去就是清粥和馒头,顶天了再加一碗白菜豆腐汤,今日的就是,哪像你们啊,饭都能送来。”
该男子说话时,语气里能明显地听出点点看不起宋檀的意思。
先是坐不能坐,这会儿又是给自家男人来送饭,不知道的还当是来校场享福的。
“去去去,怎么说话呢。”赵堰呵道,道出的话里添了些自豪意,“我乐意,我媳妇儿乐意!你管得着吗?”
该男子不想再与赵堰说话,佯装闭上眼准备小小睡会儿午觉,看不着就不烦了。
“你别去管他。”赵堰再对宋檀道。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羡慕、嫉妒!
宋檀摇了摇头,将饭食往赵堰的那边移了点。
赵堰抓了竹筷,大口一尝,表情瞬间凝固,在宋檀眨了眨不解的双眼后,他强撑着咽下食物,末了,不忘再咧嘴牵强夸一句,“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宋檀难得地舒了些神情。
赵堰哑巴吃黄连,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好说,更不能强求。
就像要他读书,比要他上天还难。宋檀做的这个饭,也是复杂,尝不出味道来都要算好的了。
罢了罢了,至少比煮的能毒死他好。
宋檀趁着赵堰用膳的空子,再次往着对面那条长廊下看了去。
在她进来之前,听人讲起过,说是参军了后的军饷可多来着了。对于淮武郡里的人来说,如果单单只是想挣钱,参军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熬一熬也就熬过去了,总比继续去做小本生意强。
宋檀回过神,望着赵堰,从他的额角向下看至他的执了竹筷的手。
“做,做什么?”赵堰嘴里含着东西,被宋檀看得不自在,他忙地低头看,好像他身上没什么别的脏东西了吧。
宋檀的目光定在赵堰被晒得通红的后颈处,晒伤后的脖颈与他的脸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喉间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圈,她道:“你当真就喜欢?”
赵堰顺着宋檀的视线伸手往颈后一摸,他不以为意道:“就这?成大事者哪儿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的?我皮糙肉厚,你放心,没事!”
宋檀索性收回了目光,他既然喜欢,那就继续晒着呗,反正疼的又不是她。
“吃完了吗?”宋檀听不情绪地问。
赵堰的筷子还在手里握着的呢,他眨了眨眼,好端端的怎么又给他翻脸了?
不过既然可以不用再继续吃了,那,那也是好的啊。
赵堰一搁筷,“吃完了!”
宋檀起身,“我就先回去了。”
赵堰点点头,“小心些。”
待宋檀走后,赵堰砸吧砸吧嘴,摸了摸肚子,有点咸了,还得是白菜豆腐汤好喝。
下回必须得拌着汤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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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回去后,回的是江水巷。
杨栾絮隔老远看见人,围过来比谁都要激动的问,“怎么样,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喜欢。”
杨栾絮纳闷,着实想不通,“他既然都喜欢了,为何还不怎么样?”
宋檀搁下食盒,“他喜欢的是挨日头晒。”
跟个傻子一样,当真不知道疼似的。
杨栾絮嘴唇微张,好吧,赵堰哥的脑子确实是不好使,再怎么也得先喜欢宋檀送的饭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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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宋檀压根儿没想过再去给赵堰送饭。
而赵堰在校场上,还眼巴巴地盼着,盼啊盼的,盼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没将人盼来。
晚上回家,赵堰本想问问宋檀为何不给他再送饭,但瞧见宋檀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他又不好意思开口了,说不定媳妇儿是真给忘了,哪能催呢。
第三日,赵堰继续重新盼,等来的,依旧是空气。
“你为什么不给我送饭了?”第四日,赵堰再也忍不住问。
宋檀淡淡翻过手中的一页书本,回答:“日头太大,我怕晒。”
“都冬日了!就当多晒一晒太阳不成?”赵堰夺过宋檀手中的书。
说是书本,赵堰摊开一看,没晕过去,就一话本子,还是上回他从周浦和那儿给她弄回来的,敢情在她眼里,话本子比他重要。
宋檀指着赵堰被晒黑了半个度的脸还有脖颈,装都懒得装了,“我怕晒得跟你一样。”
赵堰握住话本子的手僵住,倒不是因宋檀说他黑的那句话,而是似乎很是认真地想了下宋檀被晒住的可怜模样。
那,那就还是算了吧。
第44章 、心软
手中的话本子被抽走, 目光没了再可落的地方,宋檀终坐直了身子,趁赵堰刚好转身的瞬间, 她侧过头, 往赵堰的方向看了去。
和她上一句话说的那般, 赵堰的皮肤是真的黑了点,以往在江水巷, 头顶上方至少还有个棚子在,校场内,这几日没刮大风下大雨都要算好的了, 只是晒一晒。
不过, 好像也还不错。
恍惚间, 宋檀不知怎的,忽地想到前两回她见赵堰光着膀子的那个场景,他身上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肉,全是恰到好处。
脸色烫起, 宋檀自己都能感受到,她忙地捂住脸逼自己冷静,她才没继续想。
许是动作太快, 安静的室内响起轻微“啪”的一声,声音原本不大, 可房内就两人,声音再小也能听见了。
赵堰将外衣搭在屏风木架上,一脸疑惑, “你干嘛?”
他见宋檀的脸有点红, 又还问:“脸疼?”
“你才脸疼。”宋檀半瞪着他道。
没有什么话能比赵堰问的这两句更灭所有不该生得情愫了。
赵堰在心中悄声叹了声气, 媳妇儿的这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
还得是他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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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赵堰直白问过宋檀为何不再给他送吃的, 宋檀想了许久,到底心软,白日里孤身又去了一趟校场。
这回宋檀来的亦不凑巧,校场内未到午憩的时候,外面的人暂且进不去。
宋檀站在铁栏外,踮起脚想着先看一看情况。
和上回她来这里时不一样,上回校场里的训练多是士兵自己练,而这一回,宋檀是越看下去,越发现里面怎么像是每两人在,互相打?
宋檀怕是她看错,仔细揉了揉眼,身子也往铁栏上边更靠近,就差整人扒在铁栏上。
铁栏下面是用红砖砌成的长围,只有高处没有砌红砖,能看见校场里面的情况,是以,宋檀一手扶了铁栏,全程小心翼翼地踮着脚。
毫无往昔自己所维持的安静精致形象。
校场内,此时确实是士兵们在互相练身手,有练自然得有伤,不是他挨了狠狠的一拳,就是对方被一脚踢得倒地,地上黄色的细沙飞烟飞了一席。
数百号人里,宋檀看不清赵堰的身影,但离她最近的几人,她却是看得清的,以至于有位瘦瘦高高、看起来力量就不大的男子倒在地整整三回,宋檀都看见了。
和瘦高男子对练的人身量则要高大得许久,都快有一个半瘦高男子的身材,光是只凭借力气便可碾压对方,压根儿不用再谈技巧。
瘦高男子有一次被对面的人举起腰杆往地上砸去,宋檀紧张捂住嘴,该多疼啊,她觉得自己的后背也摔得疼了。
宋檀的一呼一吸全然跟着她所见的情景走,就在瘦高男子被人压在身下,胸口处猛地砸来一拳又一拳,宋檀怎么也看不下去了,要不是她捂着嘴,早就叫出声了。
就是演习而已,何必如此往死里砸啊。
在又一拳要砸下之际,宋檀就像是那一拳要砸到她身上似的,紧紧闭了眼,眼睫甚至都打起了颤。
“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呢!”
突然,一道重重呵斥声在身后响起,声音冷得宛如要吃人。
“啊!”宋檀枉被吓到,攥住铁栏的手一松,双脚发酸发软,一个没注意往身后栽了去。
腰间别了把长刀的巡逻官兵冷着一张脸往后退三步,末了,伸手在眼前扇了扇宋檀摔倒时击起的一阵灰尘。
宋檀的屁股和掌心疼,一时站起来也不能,她轻轻擦拭破了皮的掌心,正想看看是哪个不知礼数的人在乱喊。
还鬼鬼祟祟?他还大惊小怪呢。
宋檀仰头,一眼看见泛了白光的刀柄,心上一震,再一抬眸,看清来人是校场里巡逻里的官兵,她连话也说不直了,“我,我,我就看看。”
“不知道不能扒着的吗?”官兵毫不留情面,先前吼人时是什么样的语气,现在还是什么语气。
宋檀往后缩了缩手,侧头去看自己待过的地方,结结巴巴说:“我,我没扒。”
只是攥了铁栏,怎么就扒拉了。
对方好歹是带了刀的巡逻官兵,宋檀万不敢言,唯有往下垂着头。
官兵用下颌指了指远处已站了五六人的树荫下,道:“要等人就去那边等着,急着扒拉铁杆做什么?怎么?在外面多看一眼,能快点进去了?里面不到时候不放人,你们看也是白看,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
宋檀被说得害臊,头垂得更低,一个解释的字也说不出来。
身前响起抬步走人的脚步声,宋檀想起方才看见的事情,她忙地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灰尘,追上去问道:“这位官爷,我,我刚刚好看看见里面的人是每两个人在打架吗?怎么,怎么……”
“怎么什么?”官爷眸若冰霜,好像宋檀问的问题是最基本的不过。
宋檀被看得身后发冷,抿了唇埋下头。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来混时间还是来喝茶的?”官爷一边说着,一边往校场里面看去,冷冷道:“现在不多练练,等上了以后战场后再练?自己花拳绣腿拿空气当练,等到上了战场,半天的功夫也熬不下去,只有没命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