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她情绪相对平淡,罗文作却觉得好笑,赌她不知道奥斯陆离特罗姆斯郡到底有多远。
足足一千多公里,开车少说半天,十二个小时打底,不同公路有不同程度的限速,遇上雨雪交加的天气,可以从早上开到翌日凌晨。
特罗姆斯郡是旅游景点,被称为北极之门,同样纬度的加拿大在零下三十多度,但特罗姆斯郡才堪堪零度,最低的那几天也只到零下十度,比较抗冷的体质穿一件羊毛衣和羽绒服刚刚好,对于刚刚出院又急需一点安全感的谭山崎,Troms是最佳选择。
但在彻底一路向北之前,罗文作将车子停在一家超市前,REMA 1000。
下雪了,挪威冬季下午三点多便天黑,好在一整条路上都有路灯,谭山崎从车上跳下来,黄迹斑斑的柏油路,雪花慢悠悠地落在头上。谭山崎摸着立即变湿的头发,一件防寒服便从头上罩下来,清冷的烟味扑鼻,似要将她笼罩包裹在其中,谭山崎吓一跳,拉下来抱在怀里,罗文作正绕过车头,车头灯闪了两下,锁了。
谭山崎松一口气,会意的,慢吞吞将防寒服穿上,衣服很大,像是被罩在里头,要彻底沾染上男人的味道才算好,她深深嗅着领子的味道,除了冷冰冰的烟味,和车内闭塞的一点皮革味,别无其它,不好闻,但也不难闻,她放下领子,屁颠颠的跑到西装革履的罗文作身旁,抱着他的臂弯一起走进REMA 1000。
REMA 1000像是一个大卖场,里面的称重商品都是按公斤卖的,一瓶350ml的可乐卖二十多人民币,谭山崎看到快乐水的快乐都被这标价30+克朗的价格冲走了。
也太贵了吧!实在是囊中羞涩,谭山崎叹一口气。扭头看向罗文作,他推着购物车,挑选着货架上的物品,问她想买些什么。
谭山崎饿得慌,沿路拿了一盒十个装的寿司组合,再看标签,一盒五十九克朗,两盒折算九十九,那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罗文作要买的东西却是挺多的,零食,饮料,香烟,碰上打折的香肠,面包……他开始挽起袖子,看配料表,留意过期信息。
他边看边说:“亚超比较贵,这家还不错,你回头可以下载app,像mattilbud,shopgun,基本周日晚上会更新每家超市下周的打折商品。”
谭山崎立马拿出手机记下来,又听他分别就肉和水果,综合物价最低的推荐了几家超市。
“不过只有挪威语,所以你想省钱的话需要费一些心思了。”
罗文作将面包放到购物车中,余光捕捉到她沮丧的神情,又说:“也不是只有app这一条路走,订阅超市的邮件一样的,每周各个超市会把该星期的打折信息发到你邮箱。有几个超市集中在Jekta那边,刚好Jekta就是一个购物区,可以购买生活用品。”
“……我还没有试过一个人在公路上开过车。”谭山崎咬着手指,她拿驾照之后,又好似没拿,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一样。
“没关系。”罗文作打下她备受折磨的手指,“我那地方平时看不到人,你可以放心在公路上练,别撞着自己就行。”
“车坏了事小,你坏了,说实话,挪威人长寿主要是生活压力小,注重运动,不是靠医疗续命,虽然挪威医疗技术发达,但医生技术真一般,还是练手的机会太少,你可别上赶着去给人家练手。”
可以说是很诚心的忠告了。
“……好的。”谭山崎憋笑,“你真幽默。”
“我没有幽默的天赋吧。”罗文作面无表情,摸了摸下巴,“我还挺严肃的。”
谭山崎再也忍不住了,趴在他背脊上笑起来。
结账的的时候,谭山崎悄悄拿了几盒避孕套和油,又拿了一些女性一次性的内裤。
收银员是个老人家,一口Bokmal挪威语,罗文作回了几句,听上去有口音之差,但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听语气不像是在说好话,她只能闷头把购物车里的商品拿出来。
等到他们的对话有半分钟的停顿,像是结束交流一样,谭山崎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彻底结束对话,但还是见缝插针的问:“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罗文作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说:“在开黄腔。”
“?”
谭山崎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罗文作见她不愿结束这个话题,便拿起她放上来的那几盒套扔进环保袋中,坦诚地告诉她:“他问我亚洲女性的shaded road也能接受这么大尺度吗?”
“……”谭山崎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巴。
谭山崎瞬间别开脸,抬手挖了挖眼尾的泪痣,想掩饰突如其来的尴尬,但脸颊上还是溜过淡淡的红。
购买的东西太多,足足有四大袋,谭山崎提着两袋轻的跟在后头,看他一手拎两袋,一手拉车门,东西放到后座,又回头接过谭山崎手里的。
谭山崎先上车,抱着刚买来的寿司和便当,罗文作打开了后车厢,不知道抱出什么,直到他再次打开后座门,谭山崎才看清是一张毯子,足够柔软的麋鹿毯子,经典红绿色搭配,足够老土,但在冰天雪地之下,却又让人生出几分特别的怀旧情感。
也许是昏黑的光线让人滋生安全感,谭山崎将吃的摆到中控台上,回头抱着椅背,轻声说:“其实是接受不了的,很胀,但我天赋异禀。”
罗文作却轻笑,嘴角松松地咧开,问她:“现在又觉得自己很能了是吧?”
谭山崎立马坐回去,半晌,又跪在副驾上,看他翻袋子里的东西,拿出烟,压低了声音问:“你拿毯子出来干嘛?”
“待会你就知道了。”罗文作关上车门,返回到驾驶座。
确实,不到两个小时,谭山崎便明白了这条毯子的作用。
因着雪越下越大,公路上积雪越来越多,能见度愈发的低,罗文作不得不就近找一处地方停车,最终他们停在一片湖边上,看似是峡湾,但夜色如墨,谭山崎看不清远方,只能依稀看到附近错落有致一些红房子,白房子和黄房子,公路对面便是雪山,此刻别说荒芜一人,连一辆车都没有。
罗文作开车专心,基本不说话,车里放着柔和的乡村音乐,谭山崎吃饱后,又被车内暖气烘的昏昏欲睡。
眼下到了‘荒山野岭’,周围一片漆黑,谭山崎一颗心不禁提起来,睡意瞬间全无,她坐起来,揉揉眼睛。
“我们不找个地方休息吗?”
“这么害怕?”罗文作挑眉,却没看她,正盯着手机看天气详情。
能不害怕吗?黑灯瞎火的,又天寒地冻。
“我……”
“来。”罗文作将手机放下,拍拍自己的腿。
谭山崎停住,看他,反应了一下,没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慢吞吞解开安全带,爬了过去。
她个子不矮,腿又长,好在这辆车宽敞,她岔开腿坐在罗文作腿上,背柱挨到方向盘,硌,不疼,但有种被限制无处可逃的感觉。
柔和的音乐还在继续,盖过了窗外风雪相触声。
谭山崎跪起来,手撑在椅背上,垂着眼睑亲吻他眉眼下的阴影,鼻翼,脸颊。
……
一根烟抽完,罗文作将她抱到副驾,谭山崎裹紧了毯子,看他推门下车擦了倒车镜,窗外雪还在下,路上积雪厚,车技不好容易陷雪中,好在他们没有那么倒霉。
罗文作就近寻了一处旅馆,接近傍晚九点多,前台过去没几步的餐厅热闹,昏黄色调的画面里来回几个人走动,大约是暂住在这里的旅客在聚餐吃饭,有几张亚洲面孔,身后谭山崎抱着毯子,在频频望着那边的方向,没什么表情,眼神中的好奇却能冒出直线一般,直勾勾地看着餐厅人多的地方。
罗文作:“去吧。”
谭山崎敛回视线,摇了摇头,上前去抱着他的臂弯。
罗文作顺势搂着她,向前台开了一间大床房。
很普通中规中矩的旅馆大床房,没什么好说的,这不经意间让谭山崎想起Serendipity那每个装潢特别、用心设计过的房间,心中惋惜,她坐在房间沙发里,蜷缩着身体,抱着毯子看罗文作在房间里转悠。
“Serendipity真的不继续开了吗?”她目光有些呆滞,其实身体还有点酥麻,反应迟钝,大脑一根筋。话落她便后悔了,不该问的。
罗文作却没什么所谓,说:“几年前我刚来到挪威,还不太习惯这么舒适的生活,极夜闲得慌才答应辛泽西没事找事做到处开店。挪威烟酒贵,你也知道一杯很普通的酒都可以卖一百克朗,一条烟三百多克朗……”
三百克朗,折算rmb后二百零九。
“本来就没几个客人,那条街铺租也贵,还要交税,交完税后是真没赚几个钱。”
……那点钱对你来说当然不算钱。
“听说挪威人三四点就下班?真的吗?”谭山崎倒在沙发一侧的扶手,蜷缩着膝盖抱起。
窗帘拉上,将冰天雪地隔绝在外,罗文作走到她跟前,在沙发对面的桌子挨着边坐下,“差不多,基本上是朝八晚四和朝九晚三,所以三四点比较容易堵车。”
“真好啊。”谭山崎感叹着,又问,“你为什么来挪威?”
“接手工作。”罗文作看了眼头顶的防火装置,不愿多说,“走,下楼找吃的。”为此他还转移了话题,告诉她,不能在室内抽烟。
谭山崎问为什么?
他说,这边的火灾报警装置灵敏得很,要是哪个倒霉蛋引来火警的注意,得支付三千多克朗的出警费用,所以基本没人敢在室内抽烟,罗文作倒是不缺这笔钱,但人来了就够烦的了。
到了楼下,门口就站着几个抽烟的男人,在寒风中挨冻,烟头的星火时明时灭。
他牵着谭山崎的手去了餐厅,简单地解决了一顿晚餐。
吃饱喝足,谭山崎已相当困了。虽在车上断断续续睡过,可途中来了一次激烈运动,精气神又消失殆尽,等罗文作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在大床中央睡着,像是不敢靠近两边的黑暗似的,怀里还抱着毯子,床头夜灯开着,睡得不算踏实,眉头微微皱着,迷糊中感觉到有湿热的毛巾在擦拭着肌肤,谭山崎微微动了动身体,在对方的推动下换了个边,没过多久,身体上有了几分被子的重量,那人咬着她的耳朵,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翌日,谭山崎一觉睡到自然醒。
屋里窗帘没拉,光线漆黑,只有洗手间的灯是开着的。
窗帘很薄,依稀能看到窗外天没亮。
可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在。
谭山崎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她弹坐起来,注视四周。
旅馆房间很小,几乎一眼望尽,卫生间一毛玻璃之隔,里面空空如也。
正当她开始找手机,下床穿鞋的时候,电子锁‘滴’的一声,门锁齿轮咔擦,开了。
罗文作手里端着一个碗,不知道是什么,还热气腾腾。
罗文作关上门,将碗放在桌上。
“厨子做的东西你可能不爱吃。等你吃完了,我们就走。”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碗疙瘩汤。
“食材有限。”他无奈。
上回的食材有限,是做不了其他中国菜。
这回的食材有限,是只能做改良的疙瘩汤,底汤是清水煮的,上回好歹是骨头汤。
谭山崎瞅着,确实还没上次的用料丰富。
上次突然发烧,而疙瘩汤里有鸡蛋,导致她没吃上。
后来从安东尼口中得知,原来那是特地为她煮的,更遗憾了。
谭山崎把着勺子,闷头吃着他煮的食物,罗文作则坐在对面盯着手机,不时回几个电话。
吃完东西,等谭山崎吃了药,俩人才继续上路。
天蒙蒙亮,雪停,柏油路上的雪早已被铲的干干净净,每家每户门前都清出来一条小路径,沿途有人家在自个儿院子清扫屋檐上的积雪。
等到车子回到导航的线路上,路过昨夜的‘荒山野岭’,谭山崎才发现昨日看到的确实不是普通的湖,是一条长长的峡湾,坐落于山与山之间,山的这边有人家,山的那边经过连日的雪虐风饕,成群连片的披上了白雪外套,唯有陡峭的岩壁如刻画的刀锋,犹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天不分昼夜的在修容。
“像水墨画一样。”
明明吃过药,谭山崎却激动地睡不着,趴在车窗上看着持续倒退的风景,心情亦不再心如止水。
绕过这一段峡湾,另一边便是海,不同于前半段的小树杈被雪掩埋,整颗都成了白色,这一带雪山上的针叶林保留一些叶子,在白雪皑皑的世界中保留些许朔风凛冽的墨。
彻底进入特罗姆斯郡的风景又与路上经过的几个郡不太一样,特罗姆斯的风雪要雾一些,不像前半程像加了锐化一般,罗文作说这边受墨西哥弯暖流影响,雨多,但好在今天只下雪。
经过加油站时吃了畅销的百元汉堡,在峡湾内的小镇逗留吃了顿饭,罗文作似没想到她会这么兴奋,便走走停停,一路白山黑水,偶尔下车拍照。
他车里后备箱还有一些相机无人机,在空地上架了一台黑卡,拍了一段延时,俩人在车里做了一次,车玻璃上有明显的手掌印印迹,刚摁上去带着汗,是湿的,抽了根烟的时间,只剩下手指印和大鱼际的痕迹,谭山崎裹着毯子拿纸巾擦着窗户,罗文作掐了烟,穿上衣服,算准差不多的时间下车拿相机,才发现这台黑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温度太低而罢工,没拍成。
谭山崎倒是松一口气,眼神尴尬。
……刚才喘的声音太大了。又不懂延时和正常拍摄有什么区别,拍着好山好水结果画外音有奇怪的声音,她连死的心都有,这跟亵渎大自然有什么区别?
天助我也。
罗文作却仿佛最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笑非笑:“没开机,吓你的。”
“!!!”她一脸错愕的表情让罗文作得逞,将一直没开机的黑卡塞回摄影包里,三脚架搁回后备箱,大抵是刚抒发过欲.望,他整个人充满懒洋洋的姿态,浑身上下无拘无束的气息。
好,好性感。
谭山崎趴在车窗上,不自然地摸了摸眉心。
晚上九点,他们终于从连绵的雪山开到市中心特罗姆瑟,看到一个三角形的建筑,罗文作告诉她这是特罗姆瑟的北极大教堂后,车子又持续开了大约半小时,回到了连绵雪山上,激动了一天,在困意迷迷糊糊终于爬上来的时候,目的地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