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山崎走到他身旁,盘腿原地坐下。
“至少赏脸一下吧?虽然不是我第一次下厨,但也是我用心为你做的。”
“你就一点都没有不知悔改是吗?”罗文作转过头来。
他还戴着眼罩,但谭山崎能感觉到,这双眼睛此刻如果盯着自己,该是怎么样的。
失望透顶,平静至极。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谭山崎将餐盘放到旁边。
“你冷静下来没有?”罗文作又问。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听下来,就像言外之意的指责,疯够了没有?
“我不想跟你谈。”谭山崎蓦然紧张起来,“你先把意面吃了。”
“怎么,敢做不敢当?”这一句倒是夹枪带棒,暗藏讽刺。
“不是挺大胆吗?”
约摸着是退一步越想越气,罗文作坐起来,一天下来,他都没梳洗过,头发衣衫凌乱,稍显狼狈,链条哐啷铛响动,他反手掀开眼罩,没等谭山崎开口说话,他一手扑过来,掐着她脖颈死死扣在地上。
“我给过你机会,一天。”
后脑勺生生撞在地上。
疼。她皱着一张小脸,感受着氧气被夺舍,越来越稀薄。
肺部生疼。
“整整一天,还敢在我面前晃是吗,山崎?”
他双眼凛冽,没有感情,把人盯出一身冷汗。
谭山崎费劲儿地抓着他的手腕,丝毫掰不动,上半身就被她一只手死死扣在地上,下半身乱蹬着。
可下一秒,罗文作就松开她了。
两个人,一个半跪着,一个躺在地上,侧着身体蜷缩着干咳。
罗文作胸膛微微起伏,他一只手还扣在床脚下,黑着脸去抬起一角,将手铐滑出来。
“不是告诉过你,被掐脖子不要剧烈反抗,脑子被门夹了?”罗文作扶着床缓缓站起来,“也是,你从来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让他说。谭山崎双手抱着脖子,费力地心想。现在不冷静的人可不是她。她听着罗文作骂人,心里却一阵痛快,觉得自己就像是小变态,抖m一样,又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的性感,原来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罗文作掂量了一会儿脚铐,确定没办法就着它穿裤子,才泄愤似地踢走地上的上衣,越过地上的人往衣柜走去,链条哐啷铛地响,像在地上爬行。
“是我高看你的底线。”他说,“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真让我觉得不如十年前的那天,我烂在地下,你也一辈子别出来。”
“那不行,晚了。”她声音沙哑道。
“晚?怎么会,不是还有监狱吗。”罗文作打开衣柜。
“你去啊,说我非法关着你,囚禁你,强.奸你,这里遍地都是证据。”
“啊,还真是有恃无恐。”他随手找了件卫衣过头穿上,转回来,走到她身侧蹲下,撩开她的长发,去看脖颈上被掐出来的红。
他没有留情,最开始两秒也是下了死手,足够让她难受上一段时间,眼角还有因疼而生理性流出来的眼泪。
这张脸,适合与世俗撕破脸。
“我要死了。”她小声说。
“就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作死的。”罗文作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脸颊,姿态可以称得上是轻蔑,“作践自己,伤害他人,这样会让自己感觉好一点吗?好受一点吗?”
“为什么这么做?”
“喜欢你。”她小声道。
“这叫喜欢?”罗文作扣着她的下巴,让她面向自己,又悲哀,又失望,看她像是在审视一个怪物,“你不懂什么叫喜欢。”
“那你教教我吧。”她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腕。舌面热热湿湿的,腕骨水光湿澾澾地。
“我教不好你。”罗文作平静地反手将手腕往她脸颊上擦,“你从来就把我当成一个对立面,打量我,研究我,就像是在看这个世界上的一个样本,你看所有人都这样。山崎,不要再这么幼稚,这个世界可能多的是人想要害你,但我不会。”
“是的,你不会,我知道你想把所有都给我,又觉得太着急了,所以每年给我一点,我感受到了。我所要求的,只是想让你把我平等看待,不再当我是小孩,当后辈。”她头跌回地上,低声落寞道。
“所以你干出这样的事儿?”罗文作咬字异常的清晰。
就是这样,每当他生气的时候,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咬碎。
“做事一定要这么激进吗?哪儿学来的?”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好恨,皱着眉头抬脸看他,“你一定要我认,这是我打娘胎里带来的?”
“好,我们来正视这个问题。”
终于。罗文作心想。这一刻还是来了。不可否认,自回国后,他也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很好。另一个当事人今天直接把这个难题架上来了。
“你把自己当什么?”罗文作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广泛了,谭山崎眨动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是在问自己,对他而言,她把自己放在了什么位置吗?那必须是万物啊,只要他需要,她可以是天,可以是云,可以是雾……
“换个说法,你把自己当人看吗?”
罗文作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看出她的困惑。
可是……“需要从物种开始说起吗?”
“这是问题核心啊。”罗文作平静地看她。
谭山崎不太明白,却还是回答:“我当然把我当人看啊。”
罗文作:“为什么这么说?”
谭山崎荒唐:“这还需要怎么说?”
罗文作:“跟人一样吃饭睡觉赚钱,就是人吗?”
谭山崎:“那你说什么是人?”
罗文作:“管好你自己。”
“……”
或许是这五个字像在骂人,谭山崎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是你不把自己当人看,山崎。”他靠坐在床尾,忽然感觉到疲惫,“从我这里学会一套这个社会的规则,然后对其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你知道这样跟怪物没有区别,可你从来不反省,你知道错,然后把这些过错归咎于你的基因,你的镜子就是你的父母,我说错没有?”
“你就像是那颗大叶女贞,我被困于泥中出不来,输出我的养分,直到我死去,你也不知悔改。你说你喜欢我,你把我杀死了,你也不知道。”
“如果你不把自己当人……”他顿了一下,声音疲惫,“又或者你认为,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爱一棵树吗?爱到矢志不渝,刻骨铭心,并海枯石烂?”
第62章 【2016】【2017】
2016年, 北京。
不会。
答案不言而喻。
“至少我不是一个爱树的人。”罗文作说完,把自己逗乐了。
也许对标成钱,会更符合现代人的价值观, 但是谁又会嫌钱多呢?
“现在来说说?你的计划是什么。”他看着谭山崎。
“不是想玩吗,陪你玩。”
他把谭山崎带回香港地,深水湾的别墅原本是想送给她的。可送一个屋壳儿,这事儿他干过了,再送毫无诚意, 于是他四处张罗, 往里边收藏了许多漂亮的衣服,等着有朝一日可以送出手。
结果还是没有来得及送出手,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人关在那儿,谭山崎在北京怎么待他的, 他就在港岛怎么还给她。
真上这一关,心里又过不去,改用道具取代,就空出一个房间摆了道具, 可等到冷静下来, 再看这个房间,倒是让她爽了,只羞辱了自己。心情非常的复杂, 就像是老话说的, 即要当□□,又想立牌坊, 他靠在道具房门边上, 心里五味杂陈, 觉得自己也不是个人,也是个披着人皮的变态,潜伏于人群当中,谭山崎做到了,这一刻他们天生一对。
谁说假意臣服和顺势支配的,不能是同谋。
可日子能这么过下去吗?
不能。
前车之鉴在此,罗文作深刻地意识到,他确实是照顾不好一个小孩,也没法成为一个人生模板,用以被后辈们模仿,他的人生亦被他过得很是糟糕,似乎除了会赚钱,在这方面有头脑,也就对人慷慨大方一些,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优点了。
跟在他身边,这个小屁孩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开始有这样的困惑。
从前一个人过,他都没觉得原来每一天可以这么敷衍和潦草。
似乎每天的节点就是以进账几百万,几千万,上亿来命名,每天……也没有什么不同。
对他来说是的。
就他本人而言,就从来没有思考过梦想为何物。
梦想这两个字,离他太远了。
远到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还是小学幼稚园的阶段,学校教师让他们写作文,作文题目是《我长大了,_____》。
这是他在作业上遇到的第一个难题,采访了全班乃至全校的小朋友,这些小朋友有想长大当警察、消防员,也有的想当教师、医生,也有想赚大钱、环游世界的。
他全程听完了,没有思想触动,最后下了结论,或许可以做一个能帮助他人实现梦想的人?这种人有一个什么样的统称,造梦师?好人?对当时的他来说摸不着头脑。
长大后再往回看,或许小时写下的这篇作文,实现了一星半点,他没有成为这样的人,但好歹沾点儿边。
没有改变的,是一如既往这样敷衍潦草的性格。
“你认为人最舒适的状态,是怎么样的?”
他叫来秘书助理,让他们在大致方向的基础上完善十个问题,发出一个调查报告,发下去给各个部门。大家爱做不做。
话是这么说,但最后还是上交了几千份。
“这是什么?人事调研吗?”
“老板不会是想花式让我们加班吧?”
他偶尔会听到这样的言论,诧异,于是点开那份他自己都没看过的调查报告,发现他的秘书把报告方向往产品设计理论的方向奔着去了。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五花八门,无一不是先解决物质问题,再丰富自己。
有些员工对‘独立’二字的认识有偏差,他们认为独立是养活自己,但这只是基础,再入门一级,或上一个台阶,是独立思考。
他就觉得谭山崎没法独立思考。
她能养活自己吗?无疑是可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手脚健全的人养不活自己。
每个人的无法独立思考不一样,谭山崎的无法独立思考,侧面在于她无论是从“自我认知迭代”,还是“解决外部问题”,她都围绕着‘从前的罗文作’,和‘现在的罗文作’所进行,从前基于他所教的,现在想拿下他这个人。
除此之外,她似乎就没有其他目标和追求了。
人的喜欢真能做到这个程度吗?深究进去,他自己都觉得触目惊心。还是她本来就是独一档,她的这份喜欢,就是不能按正常人来算?
怎么就可以这样不管不顾的,万一就折进去了呢?她的手法并不高明,以后随着科技再进步,迟早被逮进去。
那么换成他呢?喜欢一个人应该如何?
把所有的都给她?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这跟父母有什么区别?
罗文作心里打了好多问号。
这个小朋友,他看着长大的小朋友,今年二十了,她不再像过去一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般任人宰割——那个血祭说宰割都不为过。
她已经过了那个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需要过问他一声的年纪,也过了伸手直问他要的年纪,她已经可以自己去争取了。
到了这个阶段,他还有什么可以给她的?
有钱人的以防万一,去年末,今年初,罗文作还是立了遗嘱,把受益人填她的名字,这个举动遭到家族里的反对,也遭到她本人的抗议。
所以他想给的,也不是她想要的,可以这么下定义吧?
那么他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你至少,要先为自己而活吧?”他这么对她说。
那晚上,还说了许多的话,精简了员工们向往的生活。
他知道这样没有意义,却还是这么说了。
“如果你把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无法把你当成一个优秀的个体来看待。”
“如果你觉得我值得被喜欢的话,那至少你也得拿出一点诚意,至少变得优秀一些?我不要求你门当户对,至少,要有属于你自己的发光点?”
这话有点邪门,很玄学。罗文作心想。但如果谭山崎能听进去就好了。
也许她变得优秀,眼界再高一些,或许可以看上更优秀的人,而不是他这样的商人,他前半辈子都离不开自己的工作岗位,而谭山崎嘛,她前十年困在大山里够久了,是时候去看看这个世界。
他的意思不是人文,而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那才是旅行的意义。
“所谓的发光点是什么?”电话里,少女很平静地问。
她不明白,还是需要被引导。
这就是成长期只有一个学习对象的弊端。
“你喜欢我什么?”罗文作借着机会问出一直困惑于他的问题。
“很多。”她说,“综合来说,就是很好。”
他们在认真地探讨这些问题。罗文作略感到欣慰。
“比如呢?”他说。
谭山崎:“外形很好,性格的话,有时候很凶——”
罗文作反驳:“我没有怎么凶过你吧?”
“你更喜欢冷战。”
这点倒是真的,他有意识到自己的习惯,气上头的时候,倘若不想大发雷霆,就只能隐忍着想对策,更好的还击。且情绪激动的时候,只会给自己上负面bu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