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父当下并没有说什么,心里的想法却流转个不停。
其实他本来也并不是很在意陆行止的回答。
从他说出自己奶奶名字的那一刻, 姜父就知道, 他与姜来是走不到最后的。
印象中,这位已退休的高位女性领导人,多年前在位时,也曾在他们省当过几年一把手。
来燕京之前, 他们本来只觉得两人的经济条件上或许有很大差异, 却不曾想, 陆行止的家庭竟如此显赫。
这种有权有钱的高门, 他自知小门小户的姜家高攀不起。
在姜家父母的眼中,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他们也鲜少会对两个孩子直呼大名。
所以这句“你有考虑过与姜来结婚的事情吗”,比起逼婚,更像是给陆行止一个下马威。
同时也在给姜来敲响警铃, 提醒她不要深陷于一段虚妄的关系里。
早在机场,陆行止说自己是姜来的男朋友时, 姜父就已经决定,此行不再深究热搜上的那些无端猜疑。
现如此,更是坚定了态度。
过往一切皆不看。
他不再想知道姜来与陆行止是如何认识的, 也不想去关心他们现在又发展到了哪一步,但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 他只希望姜来可以及时止损。
他或许是个不错的男青年。
外貌出众, 家世优异,待人也温和有貌,但是他若无法与姜来走到最后, 便只能属于不及格的范畴。
那天, 陆行止把姜来和姜家父母送到她住的公寓。
两人看见公寓里的一切, 心下有了判断,知道两人应该已经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了。
但也没说什么,客客气气的谢了他。
陆行止笑笑,也没多待,告别姜家人,自己回了东三环。
本来姜来是打算把父母送到酒店的,但距离九月也没几天了。
赶在学生开学前,姜父姜母要提前到学校报道,算起来,他们在京满打满算也就只能呆上个两三天。
姜来想和父母多待待,又觉得反正父母已经见过陆行止也无所谓了,就直接将人领了回来。
一共也住不了几晚上,省的还要来回更换床品。姜来索性住去了陆行止的次卧,让父母睡在主卧。
燕京的第一个晚上,许是讲究个家庭和睦,姜父姜母没多说什么,三个人在客厅随意聊聊天,到点了便各自回房休息。
不愉快是第二天中饭的时候出现的。
陆行止过来接他们,为了让长辈坐的舒服,他特意换了辆SUV。
这车姜来不是第一次见,陆行止遇见江贺送她回来那天,开的就是这辆车。
但坐这还是第一次。
姜来打趣了句,“还差几辆啊,我就可以坐遍你的副驾驶了。”
陆行止笑笑,“快了,一半了。”
挺平常的一句玩笑话,但听在姜父姜母的耳朵里,就不是一个味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姜来这心性是不是变得浮躁了些。
他们从小教育两个孩子不攀比不骄奢,谈恋爱是小,可万一因为这场没结果的恋爱,丢了自己的品性,影响后面几十年,可谓是因小失大。
姜父在他们家向来是坏人角色,吃法的时候,他瞧见姜母使过来的眼色,轻咳一声。
“我和你妈回去后,你们俩就尽早分手吧。”
姜来就像没听见似的,埋头吃饭应都不应一句。
包厢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陆行止轻轻笑了声,端着水杯站起来:“叔叔阿姨,这杯以茶代酒,我敬你们。”
姜来抬头瞄了他一眼,挺意外的,“噗嗤”笑出来。
陆行止这地位,怕是长这么大都没给谁敬酒吧,倒是给足了她爸妈的面子。
“行了行了,坐坐坐。”姜来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坐下来,然后下巴向姜父姜母的方向扬了扬,
“这些话我爸妈憋了一个晚上,现在才说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先让他们说话说完啊。”
姜父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小陆,你先坐,坐下来说话。”
姜来跟着学了一声,“小陆?”
语调上扬,流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陆行止坐下来,腰杆挺直,轻轻地靠在椅背上,观察这屋内几个人的一举一动。
姜来对父母的一切言语都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而姜父姜母则是时不时对视一眼,看看姜来,也看看他。
眉间有忧愁,眼底也有爱意。
如今他也算是知道,姜来姜妄这两个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
不缺爱的孩子,内心自是丰盈。
要说姜来的自信是来源于周身的爱意,那么陆行止的气宇,便来自他生自罗马的底气。
虽说前一秒这屋子里都还是让他坐下的言语,听起来像是他局促不安、紧张焦虑。
但实际上,放眼看过去,这屋子里,再没别人看着比他更气场强大、贵气十足。
姜父瞪姜来一眼,让她不要打岔,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道。
“小陆,虽然我们相处的不多,但是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虽然这样说不太好,还希望你可以理解,我和你阿姨都觉得既然你和姜来是没有未来的,你们还是不要彼此耽误了。”
“怎么算没有未来呢?”陆行止不卑不亢的应道。
“我昨天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和姜来结婚的事,姜来昨天的回答,就是今天我给你的答案。”
陆行止听懂了。
姜父是在说,只考虑当下,或许轻松,但不长久。
姜来也听懂了,但她偏偏要揣着明白装着糊涂,用手肘抵了抵他,“我爸的意思就是在说你在耍流氓。”
陆行止神情迷离,慌了一下。
姜来逮住他那片刻的神色改变,咧嘴一笑,“他个老夫子思想比较迂腐,觉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你放心我没这个想法。”
因着她这么个问答,姜父后面的话生生都被堵住,再无法说出口。
后来,陆行止将他们一家送回去,自己回了老宅。
他知道姜来的父母在忧虑什么,也知道姜来为何总是四两拨千金的回答一些本该很严肃的问题。
人生漫漫,事事无常。
他虽不能保证,这一生与他结婚的人一定是姜来。
但是他愿意给姜父姜母一个安心,让他们知道,横居在他与姜来之间的,从来没有什么高门的偏见,只有情谊的深浅。
他好些时候没有回老宅了,家中阿姨见他出现一脸惊讶。
陆行止只当没看见阿姨脸上的讶异,“奶奶在哪里?”
“书房。”
得了回答,他也不迟疑,直奔书房。
推开门的时候,老人家戴着眼镜正在翻阅书本,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他走近,老太太摘了眼镜,觑他道:“今儿怎么舍得回来了?”
“回来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一个老太太能帮你什么忙啊?没空,不帮。”
陆行止笑,拿起桌面上的一本书,随意翻看。
“那行,不要你帮忙了,你不是想见见姜来么,我满足你这个愿望。”
如果是这样,老太太还是愿意的。
从那时候撞见陆行止酒后和姜来打电话,后来他成立经纪公司,又听说他搬离东三环与女孩同居……
一桩桩的事情,她早就想见见这个姑娘了。
于是,她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陆行止平静地开口。
老太太瞅他一眼,“明天不行,明天我约了些学生见面的,改不了时间。”
陆行止知道老太太口中说的那些学生是谁,在任的,不在任的,新闻上写出来都是如雷贯耳的名人。
确实,这些人的行程定下来后,当真是无法轻易更改时间的。
可是陆行止也没办法,他放软了语气,细细解释道:“可是姜来父母的时间也改不了的,他们明天就回江南了。”
“不是见姜来嘛,和他父母又有什么关系。”老太太哼笑一声。
陆行止“啧”了下嘴巴,“他父母让我们分手,赶在两人回老家之前,我不得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呀。”
“真稀奇,你小子还有这样吃瘪的时候呢,帮赵二退婚时候不是挺能的么。”
老太太故意揶揄他。
他帮助赵二无可厚非,偏偏是一点也不考虑秦家的脸面,惹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见那秦家老太。
如今竟也有他难堪的时候了。
“行不行嘛。”
这话尾音拖的长长的,有几分求饶的意思了。
除了醉酒时,老太太何曾见过他这样子,连连答应下来,但还是免不了补充一句,你自己控制一下时间差,两边时间对的上就行。
第二日,姜来父母的飞机在下午四点。
正好可以吃完中饭,再不慌不忙地前往机场。
陆行止带他们去了那家不对外开放的私厨。姜妄苏杭今儿也在,一进门先对着门口的侍者哼了一声,像是在出之前的恶气。
一回生二回熟,姜来这次来轻车熟路了些,穿越花坛的时候,还有闲心给他们解释几句,说其实进了第二道门楼才是真正的大厅。
她不敢让父母看见菜单,进去前就小声地交代管家,一会她和陆行止会出来点菜,不要送菜单进去。
能在这里当管家的,都心思活络的很,立刻明白过来。
后来姜家父母果然问起价格,管家笑笑,只说了一句心意最重要。
这顿饭吃的还算顺利。
陆行止估计挺忙的,时不时就看看电话,进进出出包厢好几次。
姜来以为是公司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轻声安抚他,“你要是着急就先回去,等会我们坐姜妄的车去机场就行。”
陆行止嘴上说没事,但是看手机的次数,仍然没有减少。
中饭吃完,差不多到了赶去机场的时间。
姜来拎着姜母的包正要走出去,陆行止推门走进来,郑重其事的叫住姜父姜母。
“叔叔阿姨,虽然很唐突,但还是想问一下,我奶奶现在就在隔壁包厢,你们想见见她吗?”
姜父姜母愣住原地。
陆行止继续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与姜来不合适的原因是什么,这是我给你们的回答。”
双方长辈自然是没法见面的。
两个孩子是谈个恋爱,并没有到谈婚论嫁那一步,陆行止可以用此来证明他的诚意,他们却不能真的过去。
却也不能真的将老太太晾在那边,姜家父母一盘算,姜来你和小陆过去打个招呼吧。
姜来点头,跟在陆行止身后出了门。
姜父姜母坐在椅子上,看这两个人的背影,回想这几天过山车一样的心情变化,突然觉得无比荒唐。
此行来京匆匆忙忙,本意是兴师问罪的,可是没想到,到头来竟成了他们棒打鸳鸯。
第52章
姜来跟在陆行止身后, 脚步沉重,心思也百转千回, 找不到头绪。
和老太太见面这件事, 陆行止并没有提前和她说过,虽然只是打个招呼,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含义。
但是,但是……
没有人会不动摇, 会不生出妄想。
饶是自诩清醒理智的姜来, 此刻思绪也飘飘忽忽, 变得悠悠然。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的拎得清, 所以她不在乎别人对他们关系的打量, 也不在意那些冷嘲热讽。
可如今竟让她窥见天光,怎会不贪心。
去往隔壁包厢的路上,不过短短数十米, 她忍不住开始想,说不定呢……
说不定她姜来, 真的就是那个例外。
她不是顾唯一那种无意闯入的过客,而陆行止也不是秦昭衍那种会在家族安排下过一生的男人。
走到包厢门口,陆行止停了下来, 牵起她的手。
“别怕。”
她摇了摇头。
生活二十几年,她从不惧怕任何人, 她怕的只不过是不圆满与不从心。
陆行止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姜来的肩膀。
推门前, 又告诉她,“对了,我奶奶姓徐, 可别叫错了。”
姜来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她那时候不懂, 后来才知道, 虽然陆行止叫老太太是奶奶,但是她实际上是陆行止妈妈的妈妈,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外祖母。
他是在提醒自己,可不能叫成陆奶奶。
但是那天门一推开,姜来完全想不起来他那些叮嘱。
这个包厢与他们那个包厢还不太相同,进门是一道屏风,门口坐了几个黑衣冷面的青年,说不清楚是助理还是保镖。
穿过屏风,是几组沙发与矮茶几,像是个会客厅,再往里面才是真正吃饭的地方,巨大的中式圆桌摆在中间。
见他们走过去,桌上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姜来认出来,这里面有一位前阵子还出现在了新闻联播里,说是与某国政/要进行了会晤。
如果说来包厢的路上,她是脚步沉重,那么此刻,她就是虚浮没有实感。
姜来清晰的认识到,原来她不是毫不胆怯,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过会让她胆怯的场合而已。
她觉得自己的手心紧张的都冒出汗来。
陆行止似乎也感受到了手心的湿润,将她的手背到自己身后,在衬衫上擦了一把。
然后轻轻地挠了两下,改为十指相扣,重新垂落到两人中间。
陆行止并没有先特意和屋内众人一一问好,反而是开口先说了句,“我把姜来带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她明白过来,陆行止中间那么多次的进出包厢,应该就是在确认老太太这边的状况。
她不再多想,只跟在陆行止话语后面一一问好。
他为她介绍这是奶奶,姜来就点头示意问候“奶奶好”,他向她介绍这是李叔叔,她就点头致意说“李叔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