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侍女疑惑着道。
沈融冬心思百转,转瞬间想了个由头:“这幅端王的画像,画得不太好,若是你们公主想要见端王的话,太子妃的手里有一副画得更好的画像,到时候请她来东宫里直接相看便是。”
侍女看着她,转着眼睛,“你借着太子妃的名头,那么…你是谁?”
沈融冬莞尔,敛唇道:“我是太子妃身旁的贴身侍女。”
不成想,她方欺骗过佛祖一段时日,又开始欺骗起了其他的人,沈融冬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但愿佛祖此刻未曾光临这座小驿馆。
“那好,”侍女沉吟道,“既然是你们太子妃的意思,那么我会同回去同公主禀明,你们的太子妃也可以放心,到时候公主等到有空,会前去东宫拜访太子妃的。”
沈融冬笑道:“好,我们太子妃很乐意交上你们公主作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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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回到波斯人居住的院落,绿竹还在同其他波斯人聊着,她走向持有画像的波斯人,见他身边并无其他人,小声道:“这幅画像匈奴公主她们嘱托我送回来,可是我适才突然想起,有位朋友曾经与端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可惜端王远在边疆,他已经有多年未见,若是将画拿于他面前,他重新见到故人的脸庞,定然会开怀,能否能将这幅画像转让……”
波斯人三两下,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太子妃想要的话,何谈卖,我直接送给您就好。”
这回沈融冬没推辞:“那么就多谢了。”
将这幅画像拿在手里,收好后,沈融冬安心下来。
回东宫的路上,沈融冬也有了闲心问绿竹:“方才聊得如何了?”
绿竹道:“崇恩寺里的辅料还缺着些,他们灾民中出来了几位重新来京城里买辅料,二来也是见见京城的世面,奴婢方才帮着他们问一问那些波斯人,是否能看在都是灾民的份上,在价钱方面再松一松口。”
沈融冬心思微动:“为何不是上一回的人来?”
“太子妃您可真会说笑,”绿竹笑道,“上回的阿施和她哥哥,他们两个人都见识过京城中的繁华了,还来做什么?至于上一次的大师,乃是和我们凑热闹,可是太子妃您没看见,大师来了闹市上后,脸上还见风起了疹子,所以啊,我们不能随意拜托人家了,毕竟人家都出了主意,可不能再让人家继续出力,还冒着毁容的风险了。”
沈融冬低沉道:“知道了。”
端王殿下已经答应过她,断然不可能言而无信,可是若是要来城中,只有借着来买辅料的机会最好,她心思百转,莫非是遇到了其他的事,所以被绊住了才没有来?
马车离开驿馆有一段路,快要到宫门口,沈融冬忽而道:“掉头,去崇恩寺。”
绿竹疑惑着:“太子妃…”
“去将崔进唤来,太子那边,说上一声即可,”沈融冬坦然无谓,“至于说辞,则是说本宫,去驿馆里看望过匈奴公主了,有意与她交好,想要为她去崇恩寺再祈求一枚香囊来。”
晏君怀一听,便能清楚她是骄纵的性子发作了,而她的身边有着崔进陪同,想必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至少他的面上,还是会假意装作对她好,愧对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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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崇恩寺的路上,崔进骑着马,同她相顾无言。
憋了许久,崔进还是问道:“太子妃,您这是…又落了东西?”
沈融冬神色无波:“去祈求一枚香囊,也为太子殿下祈福。”
话出口才忽而察觉到,她在这短短一日里,扯的谎已经数不清了。
一旦扯上了一道谎,那么便得用无数道谎言去圆上,沈融冬闭眼,再次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因为是白日里,她没那么多顾忌,到了崇恩寺,避着些灾民同僧人们,让崔进去看望灾民们做工。
而她来到了已经算是熟悉的寮房外,找到熟悉的最后一间,在外轻敲门道:“大师,在吗?”
里面无人回应。
沈融冬隔着一重朱红的木门,黯然着再次轻问:“我想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里面还是无人回应。
沈融冬深吸一口气,说道:“若是你其实不想的话,那么大可以同我直说——”
话音方落,木门被从里推开,沈融冬抬眼看,一道较于她高大许多的身影,出现时遮着面巾,漆黑的瞳仁涣散,她仿佛还从他的身上,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沈融冬的心思一颤,“这是…”
“撞见了野兽,因此受伤。”
沈融冬苦笑:“是因为我逼迫你,你不愿意吗?”
见他不说话,她转身道:“无论是野兽的伤口,还是其他,伤口不经过处理不行,我…我去给你熬药。”
沈融冬转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能无所顾忌接受了他受伤的事实,其实心里可能也是觉得,他是受伤了才了无音讯,而不是因为想撇下他们的约定,这样反而能落下心里的石头。
香积厨里,炉火烧得正旺,沈融冬拿着蒲扇轻扇,喉咙被熏着,轻咳了几声。
待到药罐冒出滚滚白烟,弥漫出苦涩的味道,沈融冬用巾帕包裹着药罐耳朵,将它从炉灶上端起,一路走出香积厨,又前往僧人寮房。
这回没敲上门,门是虚掩着,她轻轻一推,便能望见屋内的一切陈设。
沈融冬端着药罐放往桌上,继而视线轻微一偏,她心里倏然一沉,披着袈裟的人手里握着的东西,不是书卷,而是画像。
她探手去摸自己腰侧,心思更沉。
她将波斯人的那一副画像放置在了马车中,可是自己画的这一副一直藏身在身上,恐怕是方才未曾注意,在推开门的一刹那间,便掉落在了地面上。
“施主便是凭借着这一副画像,觉得贫僧像是端王?”
沈融冬乌黑的羽睫一颤,她轻轻望过去,画外的人握着绘有画中人的画卷,她所绘制的丹青并不是按照他穿袈裟时的模样,而是按照原先看过的那一副丹青,试着描摹出她未曾见过的样子。
乌发雪肤,桃花眼眸微挑。唇似笑非笑,眼眸里透出摄人心魂。
眼角眉梢,一举一动,皆是冷淡中亦有温情。
不是摆脱俗世的人,沾染红尘,却教人看得更移不开眼。
她的心思被戳穿,心里大乱,再过一瞬,心思微动,“将药喝了,我当做未看见你的伤势,你也当做没看见过你的画像。”
“这是交易吗?”他的眼光撞过来,四目相对。
沈融冬喉咙轻滚:“算是。”
僧人没有回应,沈融冬就这么窥着他,嗓子忽然间,觉得是被烟熏多了,有几分哑。
她生出了更大胆的想法,想要验证,也是将一直以来的被动化作主动:“你能让我看看吗?”
他没说话。
“今日一见你,便遮着脸了,若是按照你以往的说法,那么便是脸上生出了疹子,我只是好奇,可以看看吗?”
心中清楚明白他的身份,可是见到他青白瘦削的指节上,抓握着她的那一副丹青,仿佛像是被抓包,非得要连拽着将他的面子也撕扯下来,才算是好过。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融冬走到他的面前,先是对上那双同画像里一般乌沉的眼,继而轻轻抬手,去触碰那一块柔软若无物的纱。
寮房里药香弥漫,亦有浓重的血腥味,沈融冬揭起面巾的一角,看见底下的肤色细腻,如同正月落在瓦檐上的雪,白也干净,一览无余。
他沉声问:“看够了么?”
第28章
沈融冬避开眼光, 她无意中触及到僧人下颌,也正是与脖颈相连的地方,落着一颗小痣。小痣借着喉骨滚动,在无形诱惑。
她的心思凌乱, 匆匆放下没揭全的面巾, 遮掩自身道:“够了。”
“好看?”僧人尾音上扬, 不知道是真在疑惑, 还是嘲讽。
沈融冬不是个爱与人争执的人, 眼前的还是伤者,她只能顺着他的话, 被绕进弯子里:“还行。”
心思堪堪回笼, 沈融冬将药罐里的汤药用小碗盛出,浓郁药香倾鼻, 碗端到僧人眼前, 偏偏他纹丝不动。
沈融冬试探着,将药碗凑近些,闷声劝:“喝些吧,于你伤口有益。”
先前她听见他为野兽所伤, 心里冒出的第一想法便是,他是不是不愿意帮她救出沈温,因此故意伪装成自己的身上有伤,然而这样的想法方冒上心头, 又被她尽数消灭,她终究是以小人之心,又去度君子之腹了。
沈融冬将药碗端到唇边, 唇沾着碗沿, 一口灌下小半。
苦涩发麻的滋味弥漫嘴里, 她的舌头似乎是快要失去知觉。
沈融冬给药罐里放的药,都是在香积厨里找到的原本就有的药材,在熬制药材时,还见着了上回绿竹熬制姜汤时剩下的紫沙糖。
索性揣了来,沈融冬此刻拧着眉头,从袖袋里掏出紫沙糖,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苦涩的滋味稍有缓和。
她扬唇,看向僧人:“这下大师可以放心了吗?”
他没说话,眼神不明。
沈融冬急了,举起三指,信誓旦旦保证:“若是让你一命呜呼,我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不是怕药有问题,”僧人端起药碗,沉眸道,“而是施主屡次来找贫僧,还为贫僧熬药,皆是不合规矩。”
“无事,”沈融冬微微笑道,“大师若是喝了我亲手熬制的药能够好起来,再去救我阿兄,那么岂非是两全其美?这份救了家兄的恩情,比起这碗汤药,简直是微不足道。”
“你很相信贫僧?”
沈融冬听见他匪夷所思的话,细斟慢酌,若他只是一位平常的僧人,未拥有端王的身份,那么她会相信他吗?
不见得。
或许在寻求解救沈温之法这方面,她根本不会记得在崇恩寺里的他。
想到这里,她真假参半,徐徐笑道:“信,也不信,可以说,信一点点罢。”
若他只是僧人,那么她便不信。
若他还是端王,那么她定坚信。
僧人端起眼前药碗,在她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几乎将汤药一饮而尽。
沈融冬将紫沙糖递到他眼前:“可以缓解苦涩。”
“不苦。”
沈融冬心道,怎么会不苦?她方才,舌头都快要被麻掉了。
她再次劝:“便是不苦,大师也吃块罢,你不是说过?紫沙糖益气补血,现下,大师正好需要补补气血。”
油纸包裹着的糖块几乎挨在他的唇边,僧人不好再推辞,别开脸,修长瘦削的指骨拈起一块,微微张唇,放进嘴里。
甜味弥散在嘴里,沈融冬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看见他苍白的脸色,逐渐现出了些红润。
她拾起他喝完汤药的药碗,连同药罐叠放,起身准备走出,见僧人眼光定在她的云鬓上,沈融冬探手一摸,想起这些日子没什么装扮,她几乎是看得见什么头面,便随手让宫人簪在上。
她朝他扬唇:“是大师送给我的,双凤纹鎏金银钗。”
“不是,是替施主赎回。”
“没什么区别,”见僧人移走目光,沈融冬支支吾吾,“我的画像,不对,是你的画像…”
僧人几分好笑,将手里丹青依照原样折叠,递还给她:“不是贫僧画像,而是端王。”
沈融冬的嘴里也甜,紫沙糖糅合了汤药的苦味,她唇角轻轻上翘,望了眼僧人身上,伤口定是已经包扎过,不用再操心,喝过有助于伤口复原的药,好好静养即可。
她心思飘忽,斟酌道:“大师,若是你当真反悔,那么无关紧要,我也能接受。”
晏君怀三番几次试探于她,闹了这么一大出,最后当她想明白是为了迎娶匈奴公主后,也在心里揣测,只要让他心愿得逞,那么沈府便会无恙,沈温也能从诏狱里出来。
她今日去了驿馆,同晏君怀说是有意与公主交好,承认自身低头,完全打消了他的忧虑。
晏君怀这个人,既想要迎娶公主,想要大好江山,可是又怕失去她,世间上哪有两全之法?
她如同上回撞见他与孟欢在景行阁,那般气性发作,再次去了寺庙。
有崔进陪同,她不用担心晏君怀会怀疑她,而且他若是有自知之明,在公主和她交好过后,就不该再来招惹她了。
再之后,沈温出诏狱,她想说服阿爹阿娘,想要同晏君怀和离。
沈温之前说过,东宫里如同一座牢笼,虽大,可束缚着她似上枷锁。
她不想再禁锢于这道枷锁中,待到晏君怀心愿满足,她唯一的一桩愿望,那便是和离,哪怕被全天下人耻笑,亦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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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得到僧人的回答,沈融冬重新去端桌上的药。
再回首间,看着眼前还受着伤的人眉目如画,她温道:“无论之后你是何决断,我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不等他回答,沈融冬关上了门。
将药罐和药碗放回香积厨,沈融冬去看望了眼在做工的灾民们,同阿施她们打过交道,问起了那种香囊可否再给她。
阿施茫然:“没有了。”
沈融冬见她欲言又止,“你这儿没有的话,那么姐姐去向其他人要,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阿施吞吞吐吐,过了一会儿道:“姐姐,是…是大师给您亲手做的,是想要您睡得好些。”
沈融冬的心思一沉,她回想起寮房里的人推开门时,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而她竟然还在第一时间,想的是他是不是想要抛弃他答应过的事。
沈融冬慌张道:“那没了便是没了,不打紧。”
“不过有这个,我想送给姐姐。”阿施递给自己的一个铃铛过来,沈融冬看见,是一枚精致的银色手环,上面悬挂着一枚小小铃铛。似乎是被轻微摇晃,便会发出悦耳的铃音。
沈融冬惊讶:“你从哪里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