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袈裟及脑袋,的确看不出来他是王爷,可是沈融冬看过画像,画中人与他分毫不差。
“这世上相似之人数不胜数,”僧人又下定论道,“贫僧并非是施主口中的端王。”
沈融冬黯然,不死心道:“可试问天底下哪一位僧人,会没有法号?”
“施主都有不愿意说出来的心事,直到现今走投无路,才病急乱投医,那么贫僧自身不愿为人知的事,施主可否理解?”
沈融冬心道,端王殿下在世人眼中,无异于是个聪明人,他隐藏着身份的用意她猜不到,既然如此,她也不便再问,只要他能帮她将沈温从诏狱里救出来,那么她别无所求。
沈融冬后退一步:“是我眼拙,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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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僧人后,走出寮房,沈融冬来到山门前,崔进以及拴着的两匹骏马都还在,沈融冬走过去,边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嘴角不自知朝上咧开。
崔进疑惑,见她走到跟前,好奇问道:“太子妃,您在笑什么?”
“没什么,”沈融冬连连摇首,“走罢。”
“可是太子妃,你…”崔进欲言又止,“你现下又笑,可明明看着,是方才哭过的模样?”
“人人皆不愿意说出来的事,你有,本宫也有,”沈融冬义正词严,“那么为何,要逼迫本宫。”
崔进这会儿冷汗又要下来了:“没,属下并非这个意思。”
回去的路总是比来时要快,沈融冬同崔进披星戴月,到了栖霜宫,崔进告退后,她才发现即便是侧门,也守满了一堆的宫人。
马匹由崔进牵着走了,沈融冬一身夜行衣,形单影只出现在侧门,后知后觉环顾周身,自己这幅打扮去的寺庙,那么一路见着她的人,该受到多大的惊吓?
平复心绪,但愿到时,某人能好生安抚阿施的哥哥。
侧门守着的几名宫人一见着太子妃,隔了有段距离便交头接耳,过了段时间终于通过探看确定,便急急忙忙迎过来:“太子妃,这大半夜的,您到底是去了哪儿啊,奴婢们可都快急死了,还有…太子妃您的这幅扮相。”
“只是散散心,”沈融冬不愿多解释,回问,“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发现太子妃您不见了,奴婢们当然是急得四处寻,”宫人道,“后来太子殿下驾临栖霜宫,得知太子妃不见,幸好只是吩咐奴婢们,在太子妃归来后为您端上一碗热汤。”
“太子妃!”绿竹领着宫人从小厨房的那边出来,恰巧看见她们,欣喜道,“您可算是回来了,奴婢们都快担惊受怕死了,对了,奴婢手上,是太子殿下亲命给太子妃热的汤。”
隔了段距离,沈融冬便看见端过来的汤汁清澈,飘来一股清甜的味道。
“太子妃,趁着这碗汤正热乎,您赶紧将汤喝下去罢,”绿竹看着其他宫人都欲言又止,三言两语屏退她们,进殿后,语重心长道,“奴婢知道太子妃离去,定然是有什么事情,万幸太子殿下未怪罪,太子妃,您之后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
“还有,”绿竹神色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吭声道,“殿下虽说过让奴婢给您煲汤,可他之后,又朝着孟侧妃寝宫去了,依奴婢看,太子妃最好还是好生对待殿下,牢牢抓住殿下的心这样才是正道。”
沈融冬摁了摁额穴,忽而觉着绿竹同青荷的长相有几分相似外,在劝她好生对待晏君怀这一点,也有格外相似的地方。
她敛眸道:“知道了,不用特意来同本宫说,汤放着吧,本宫会喝。”
上了榻,沈融冬辗转反侧,更加难以安宁,晏君怀是怎样性子的人她清楚,若是贸然发现她深夜不见,不止不怪罪,还命人煲汤,那么只有可能是他心虚,心里虚着,才会格外大发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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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融冬在用早膳的期间,晏君怀约摸下了早朝过后,来到栖霜宫里美名其曰看望。
沈融冬的早膳没什么特别,见着他来,不过多添置了一双筷子,以及多了只白釉素面小碗。
她为晏君怀专心布着膳食,忽而察觉他的目光紧盯她脸庞,稍稍顿下动作,问道:“殿下在望什么?”
“更换熏香后,可曾睡得好些?”晏君怀坐在她的对面,漂亮狭长的眉毛稍挑。
沈融冬低下眼光:“熏香甚好,殿下昨夜里吩咐人炖的清汤,也甚是滋补,臣妾一早起来,便觉得身子轻盈上了许多。”
晏君怀薄唇浮笑,只定定看着她:“难怪冬儿今日甚是好看,直教人赏心悦目。”
沈融冬冷淡道:“殿下倒是说笑,臣妾日日如此。”
晏君怀翘着唇角,似是心情大好:“冬儿,你去寺庙的期间,可曾有发现什么异常?”
沈融冬放下自己的汤匙,怔怔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莫要再绕弯子。”
晏君怀纵然是在对付过沈家过后,也能在她面前堂而皇之抢走香囊,怎会忽然放低身段?
他眸里盛出几分意味不明:“边陲小国近些年来,一直都不太平,孤不知冬儿去寺庙里的期间,可曾有听说,匈奴来了位公主,就住在京城驿馆,待父皇衡情酌理过后,再下定论,将公主许给谁。”
沈融冬的汤匙方喂到唇边,一瞬间掉落进汤碗中,溅在嫣红唇旁,泛起点点滴滴。
“怎的这般不小心,”晏君怀连起身,用锦帕替她轻柔擦拭,“父皇未做定夺,依孤看,皇叔多年来远在边疆,也未曾娶过正妃,父皇极有可能是属意皇叔…”
沈融冬揉了揉额穴,漫不经心道:“公主若来我朝和亲,也是为了稳固边疆,希望造就太平盛世,依臣妾看,端王殿下不受重用是人尽皆知的事,若是这桩婚事落到他的头上,那么匈奴那方难免会不满,起不到和亲的作用,难保他们不会出兵继续在边关滋扰。”
“那冬儿看,谁当合适?”
沈融冬抬首,怔怔望着晏君怀,望着望着,眼角蓄积了泪。
她别过眼光:“殿下。”
晏君怀一怔,继而眸色不定,教人看不出想法。
“臣妾以为,此事既然是由陛下定夺,”沈融冬道,“陛下定然是想着殿下的好,殿下如若开心,臣妾,没有意见。”
“孤娶侧妃时,”有人的嗓音阴沉下来,“你也是这般说的。”
沈融冬拾起汤匙,将清汤喂进嘴里,鲜嫩也浓稠,可如同昨晚他命人为她亲自煲的汤汁一般,喝进嘴里,无甚滋味。
她终于想明白了,晏君怀这样快对付沈家,一直以来,不止沈府家大势大,被朝臣中其他派的人视作眼中钉,更主要的,是如若不借着她这边将沈府的势头压一压,那么太子殿下如何能够如愿娶到和亲公主?
陛下对太子有戒心,实属正常,太子想要更稳固势力,得到匈奴的支持,也属正常。
“殿下既然已经决定,就不必再来试探臣妾,臣妾自知,改不了殿下的心意。”
沈融冬唇轻扬,笑容缓和,覆下蝶翼般的长睫,在听见晏君怀没有回应后,嘴里没滋味的汤,逐渐泛出了苦涩。
所以晏君怀的性子,她清楚,她的性子,晏君怀更清楚。
从见着晏君怀的第一眼起,她便像是在舔蘸了蜜糖的刀子,舔舐得愈深,甜味也愈深,最后混合着舌头上割下来的鲜血,早已分不清令她成瘾到底是蜜糖,还是自己的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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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君怀出栖霜宫后,朝储欢阁径直而去。
孟欢前些日子被禁了足,直到前几日方出来,晏君怀昨夜来光临过一遭,今日又来,即便是因着得知了和亲公主的消息,同他置上了一晚气的孟侧妃,也不由得暂时放下自身的气,笑脸相迎。
“殿下这般憔悴,想必昨夜也不好受,既然是陛下认定的事,”孟欢轻哄慢哄着眉目俊朗的男人,只差拽着他的衣襟,依偎到他胸膛里去,“妾身如今想好,若是为了殿下能在朝中立足,那么妾身不该去计较这些,左右公主进了东宫,妾身便当成姐姐一般伺候着便是,妾身这边无所谓,只怕难受的人,是姐姐…还有,殿下心中,只要留有一小方妾身的位置,那么妾身便无憾了。”
孟欢偷摸用眼光去望如仙人般神色清冷的男人,注意到他仍然无动无衷,便愈发放低身段,笑脸迎接着道:“姐姐亦会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殿下将沈小将军从诏狱里救出来过后,姐姐看到,便不会再对殿下有任何怨言。”
晏君怀神色阴沉,意味不明道:“是吗?”
孟欢被他的神情一时间扫得害怕,也瞧出他眉宇间的愈发郁结,便温柔道:“殿下昨夜未曾歇息好,想必是在书房里落得些病症,妾身这就去给殿下熬碗姜汤,滋补身体为重。”
储欢阁的内殿空无一人后,晏君怀眸光暗沉浓稠,脚步声不见。他的宽袖在桌面上一扫而过,茶壶茶盏,在地面迸出清脆的开裂声。
晏君怀的目光触及之处,皆是狼藉。
饶是这样,他仍不满意,将圆桌踹翻,黄花梨木方凳也尽数倒地。
孟欢过了片刻,端着姜汤进来,瞧见满地狼藉,不免被吓一跳:“殿下,这…这是。”
“风大了些,”晏君怀恢复容色如玉,身姿苍翠挺拔,他的眸光落向殿外他处,意味深长,“不小心吹进来,将它们吹倒了。”
作者有话说:
晏君怀:桌面清理大师
以后的更新时间会固定在晚九点,如果有特殊情况,会请假,接着第二天补上。
orz我写文比较慢,不过决心改了这毛病,以后修文在不耽误更新的情况修,剧情方向肯定是没变动的,就是捉虫,替换错别字,或者改改措辞,加个小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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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可能是东宫本就凉薄, 人易受潮。沈融冬醒来后,头晕胸闷,勉强支撑着身体伏在书案前练字,可是字练愈多, 愈发不认识了。
心思一动, 摊开了空白的画卷, 脑海中浮现出僧人的身量, 她沉心屏息, 在空白画卷上留下丹青勾勒的痕迹。
痕迹起初只有几笔,越添越多。
僧人, 或许该称作是端王, 他的模样在脑子里浮现得愈发清晰,直至眼角眉梢, 都与记忆中没什么差别。
若是将其与波斯人手中那副丹青对比, 可能足有八.九分混淆,辨认不大清。
绿竹端着点心踏进内殿,瞧见太子妃伏在书案前,似是奋笔疾书, 不由得随口问,“太子妃,您是在画什么?”
“未曾,”沈融冬将画纸遮住, 抽出先前的宣纸掩盖,淡然道,“不过是在练笔。”
绿竹未起疑心, 将点心置于桌上, 探脑袋道:“待会儿您去沈府看望沈将军与沈夫人时, 奴婢想着,归来东宫时再去一趟驿馆,有些事情未同那些波斯人商议完,太子妃要不要陪同着奴婢一道,也算是散散心?”
沈融冬还没说话,绿竹道:“太子妃爱散心,这点奴婢知道…”
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语,沈融冬堵住她的嘴,莞尔道:“好。”
左右绿竹一直是在为了她好,这深宫里,也就只有伺候着的人好了,她们跟在身边的才能一道好,她明白绿竹的心思。
沈融冬将画像折叠好怀揣在身间,待到到时候去波斯人的驿馆里,拿过原图稍作对比,若是有什么和记忆中不相符的地方,还可以添上或是减去。
去过沈府,阿娘的身子比起她方回来见着时好上了些,至少看上去没有那么让人心惊胆寒,沈融冬陪着她说了些体己话,红着眼叮嘱:“阿娘放心,待到不久,阿兄就会没事了。”
之后,她同绿竹一道前往驿馆。
车轮声滚动,马车方驶到驿馆外,她和绿竹便听见外界七嘴八舌,连绵不休。
“听说匈奴来的公主貌若天仙,也不知道日后是谁会娶了公主,当真是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公主若是以后同我朝和了亲,那么战事肯定是要少得多,实在是百姓们的福气啊。”
……
绿竹在车内听得皱眉头:“公主再好看,能有我们的太子妃好看?这些人在天子脚下吹捧匈奴的公主,当真是被迷了眼,定都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男人。”
沈融冬心思一沉,她没料想过这么巧,匈奴公主居住的驿馆,竟然同波斯人们住的同一家。
走进去,驿馆里比初时来装扮得更华丽,或许就是因为公主来了的缘故。
绿竹熟稔地走进波斯人们居住着的院落,同他们打交道。
沈融冬稍逛过后,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目光注意着瞟向一侧,上回借出端王画像给她看的波斯人,正在侧门指挥着商铺的人搬运货物进他们的房间。
她踌躇着过去,正打算打退堂鼓。
负责搬运的伙计同波斯人闲聊起来:“听说你们这里住了匈奴公主,不知道待会儿搬运完货物,我们有没有幸,能够瞧上公主一眼?”
“就在最好的那间院落,那里可都是匈奴的使者,你在外看上一眼便罢了,不能轻举妄动,”波斯人道,“再说公主你们就算是看了,可是你们肖想不来的,我这里藏着副端王的画像,方才公主的侍女来了,已经朝着我借走了,所以极有可能啊,说不定是公主,也想见见自己未来的夫君,到时候指定了要嫁给远在边疆的端王殿下呢。”
沈融冬将他们的对话都尽数听了进去,霎时消灭了上前搭话的心思,走出庭院。
庆幸这时候匈奴公主的侍女还未拿着画像走远,沈融冬看见了与中原人迥异的扮相,便快步走过去,未曾喘上气道:“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