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笔下曾有万载千秋,满腹诗文,眼下却对一封和离书起了退惧之心。
良久,他终于下笔。
……
春熙阁
絮儿焦灼地看着她主子,生怕她一个没看住夫人就出个什么事儿。
虽然她主子却是在很认真地看那封和离书
“……愿夫人重梳婵鬓,欢喜永年。”璨如轻轻地念出了声,唇边泛起一丝迷茫的笑意。
她把它细致地折好,虚虚地握在手中,抬头看窗外明净的天空,跟絮儿道:“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絮儿只想她主子喜乐欢欣,自然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她坚定地望着主子看的方向,低声道:“您去哪里,絮儿便在哪里。”
“可是,您想去哪儿呢。”璨如的前十九年人生里,都在顺源,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自家主子会去哪里。
璨如低头,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
京城她不想去,母亲和弟弟都在那儿,她回去了只会挨骂。虽然西北的大漠很壮阔,可是气候太干,她受不了的。跟顺源接近的地方她也不想去,很难保证自己会气不过回来找他的麻烦。浔阳……
“嗯……我们去平江吧,听说那里的山水很漂亮。”她数了一圈儿,发现自己也没了解过多少地方,只依稀记得谁跟她说去,那里很漂亮。
絮儿在残存的记忆里搜索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那日枫林里,嘉言公子说过的。
不过她很快便应答下来,只要夫人不难过,她跟着去哪儿都是开心的。
离开之前,李申给她送了两样东西。
一把钥匙,一个匣子。
她没开,装作疑惑的样子熟门熟路地跑去了他的书房,正要进去,却听见李申在那儿小声地跟乌雀说话。
“我说主子为什么在云州的时候就开始置办这些东西了,原来是给夫人备着的。”
璨如心想,他说的东西是不是刚刚给自己送过来的那个。
他在云州便开始置办了啊
那他是不是很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璨如忽然就不想同他道别了。
马车已经在府外候着了,只有松陵来送她。
“嫂嫂,你会回来看我吗?”他很懂事地避开了兄嫂为什么和离这个话题,只同她说一些道别的话。
璨如想了想,“嗯…我也不知道,要是我回来了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其实她可能不会想回来了
松陵拉了拉她的袖子,假装平静地跟她聊天,却一直在抠她袖子上的凤仙花绣纹,差点儿给他抠出线来。
“嫂嫂,如果你不回来的话,也没关系,我长大了就去看你。”
他很天真地觉得长大是很快的事情,或许两年,三年,就够了。
璨如觉得他说的是小孩子话
她再次认真地看了眼这个男孩儿,给他抚平了肩上的折痕。“好啊,你长大就来看我,不过那个时候我就不是你嫂嫂了,你得喊我姐姐。”
她说的也是小孩子话。等松陵长大了,她可就老了,怎么能喊姐姐呢。
她坐在马车里,终于要去了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松陵站在门口,望了一眼离去的马车,又低头看了看手上嫂嫂刚刚送的一只小金猫,闷闷地回了家。
李申侯在书房外,感觉今天气压有点低,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他主子整好出来了。
李宗仪瞥了他一眼,他战战兢兢答道:“夫人她,已经走了。”
李申不敢看他主子,只好把实现下移,瞧见他主子手里那个扳指。
说来奇怪,这青玉的扳指,也不像那些文人儒士追捧的那些样式,倒有些古朴的味道,不太像新的。
那天从古墓回来后,莫名其妙就在他主子手上了。
要说,自家郎君也不见得有多喜欢那位孙姑娘。不过就是归程的路上,那女子说了些他不怎么听的懂得话,疯言疯语的,主子有那么一瞬变了脸,就将她带回来了。
一共也没见过几次
怎的就沦落到了夫妻分离的地步呢。
李宗仪将手上的青玉扳指转动了几圈,淡淡道:“夫人有说去哪儿吗?”
李申打了个机灵
这题他会呀
他专程问过絮儿雇的车夫,就是猜到了他主子会问。
“听说是……去了平江”他张了张嘴,还想劝一劝,毕竟这样子看着就是不舍,又何必把人放走呢。
李宗仪猜到他想说什么,抬了抬手做了一个止的动作。
李申知道看来是没戏了,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马车将将要出城的时候,车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车夫扬鞭勒停,璨如才稳住身形。外边儿像是有人在说话的样子,她拉开车帘向外探去:“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
是高悦
她好像很开心,在马车旁与车夫说着什么,见她看过来,立马喊道:“我可赶上你了”
说罢,她几下跳上了车,坐到她身边道:“你不知道,我一听说你走了,马上问了人就跟了出来。幸好我聪明,就等在城门口呢。”她不住的用手扇风,额头蒙上了一层细汗。
她开心极了,一扫往日的愁绪,眸子比星星还亮。
璨如疑惑“你为什么要等我呀?”自己以后可能不回李家了,难道她想来同自己告个别?
可是她们也仅仅只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高悦现下被兴奋冲击着头脑,四号没有注意到她的惊讶,高兴道:“姑奶奶已经派人往京城去了,我的事儿马上就要解决了。”
璨如自然恭喜她,可是这又跟她来追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只是专程来告诉自己这个好消息的吗?
高悦明白了她的疑惑,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半天才道:“我……我一个外姓人,况且已经嫁过一次了,怎好一直赖在李家,这不是看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独自一人出远门,想着结个伴儿么?”
璨如明白了,她想跟她一块儿走。
可是她们也不熟啊
这没关系,高悦是个很容易热络起来的人。嫁去京城那个人人都成精的地方,怎不得练就几番武艺,不然她也白做人家媳妇三年了。
“好妹妹,你告诉我你去哪儿,我也好有个准备。”她打定主意了,只要不是西北那喝凉风都塞牙的地方,她都跟着去。一个女人带着丰厚的财物出门,若是没个伴儿,那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我有钱,你快来抢么?
不过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璨如一眼,眉头皱了皱,又别过脸去。
算了
虽然这丫头看着也弱不经风的样子,但好歹能做个伴儿。而且女孩子家,总比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好相处,她也不挑,先跑再说。
姑奶奶帮她料理了孙家,难保他们狗急跳墙来找自己麻烦。这个时候是能走多远走多远,万万不能留在李家给姑奶奶找事儿。
璨如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女子,由衷的怀疑,那日在池边愁容满面的,是不是眼前这个。
“我……我去平江”她如实以告
高悦眼前一亮,笑声明朗。“平江?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咱们路上好作伴,你一个人也太不安全了。”
她心里了开了花,拉着璨如跟她说起话来,“平江好啊,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寒山古寺,听说那里还有灯船渔火,廊桥春楼,咱们都去瞧瞧。”
她一路都在说,璨如觉得高悦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从前的那个她已经被粉碎了,现在留下的,只是一个想吃想喝想玩儿的女孩子。
车夫听见里头一直有声儿,一时也拿不准到底是该走还是该停。
最后,高悦终于磨得璨如答应了,高兴地一拍车壁,差点儿把车夫吓一跳。她掀了帘子,扬声喊道:“我们去平江,走吧。”
她是在跟自家的车马说的,别看她就一个人,单是从京城带来的东西便装了好几个车箱,为了安全起见,她还专程雇了人陪护行运,年轻一辈儿的女孩子,还真没有她有钱。
璨如看着这浩浩荡荡的架势,小心地跟她说:“要不我们还是再雇些人吧,我怕还没到平江,咱半道儿上就让人抢了。”
高悦凝神思索了片刻,深觉有理,挥一挥手,这个队伍就更大了。璨如看着心慌的很,这姑娘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她们真的能平安到地方吗。
路上摇摇晃晃的,璨如掀开一丝帘缝儿,天边云彩一团一团的,很亮很白,跟着她飘,像是在为她送行。
时间过的真快啊,一眨眼,又一年过去了。
顺源,跟她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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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小作者的碎碎念
话说,昨天那章让我改的面目全非,今早上才给我放出来(留下一串心酸的眼泪)
没事,我只是放女鹅去平江浅浅的谈个恋爱(没有换男主)哈哈哈
很想跟你们唠唠嗑,但是没有想好说什么……
我也没有想到剧情的走位是这样的,这本文完全就是作者在放飞自我,已经离大纲十万八千里了。
最后,球收。(大哭……我每天掉一两个收,是不是到我完结的时候就都掉完了)
第60章 信封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排排形式各样的灯笼被挂上门檐,明亮的灯火随着风轻轻摇动,伴随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临街的河道上泛起粼粼波光,勾勒出了一幅绝美江南画卷。
年节将近,街道上越来越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小摊上做小食的铺面蒸起层层热气,直往人脸上轰来,让等候在摊前的小孩儿大人霎时就感觉到了一层暖意。
璨如坐在柜台后边儿,撑着脑袋看絮儿算账,脸上满是兴味。
算盘上的珠子打的噼里啪啦的,絮儿都没来的及看她主子一眼,又去交代管事的明日的单子。“明儿个刘员外家有喜宴,请咱们楼里的人去帮厨,你多看着点儿,别出错了。”
管事连连应声
等她揉着酸痛的脖子回来时,才看见她主子正在柜阁旁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眉间舒展,冁然而笑。
絮儿惊喜上前,“娘子,您来了。”
璨如避开她急急蹭过来的脑袋,笑着道:“怎么了,半月未见,你就想我啦。”
自她们离开顺源,絮儿便不再叫夫人,改了口唤娘子。
前儿个楼里运水货的一条船出了些事儿,她便去瞧了瞧,然后顺便沿途玩了玩,才拖了这么久才回来。她跟高悦到平江后,深觉这真是个好地方。
平江虽为水乡,桥廊建筑却有北地街城的壮阔辽远,山水景致又有江南的婉约秀丽,实在是个美丽如画的地方,不过最终让她决定久居在此的,还是这里的轻松宽厚的民俗氛围。
平江靠海,初时人们靠打渔为生,男人们有时出海便是几月,风浪难测,容易出事,所以此地女人也顶半边天,那些繁琐的规矩在这里也是轻简许多。而且寡妇再嫁,鳏夫续娶,都是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事。有些更为开明的父母,还会在子女订婚后,成婚前,给他们留足了时间互相了解,等最终确定了,才办喜事。
此外,平江知府重学,此地学风浓厚,大儒云集,今上的老师陈选恪陈大人致仕后,也回了故里平江颐养天年,许多学子慕名来访。
璨如真的喜欢这里
“娘子,马上便过年了,我想着,过两天去给您裁几身新衣裳,再买些年货回来。嗯……酒楼便关了,我们好好休息几日。” 絮儿挽了个利落的发髻,一年下来,倒真有几分掌家娘子的气势了。
要说啊,开酒楼做生意,璨如实在不是那块儿料。好在当年郑盈送来的那个嬷嬷有手段,看她不成个样子,愣生生地把絮儿给□□出来了,她如今才能这般悠闲地往外跑。
离开顺源之前,李申交给她的那个匣子里,其实都是李宗仪给她折现好的银票和地契,她是到平江才打开的。然后就有了这座坐落在平江繁华街道上的酒楼和一个咸鱼的掌柜娘子。
不过年节的时候,才是楼里生意最好的时候。絮儿想的是高娘子回了李家给老太太贺年,她主子一个人守岁太惨了,便想陪着她。
璨如一眼便瞧明白了她的心思,也没戳穿,开心地应了。
看她忙,璨如也不想杵在这儿给她添麻烦,便自个儿慢悠悠地在楼里转。
“林娘子,你真的在这儿。”她刚要上楼,冷不丁地被一道声音叫住。
璨如回头,只见一眉目俊秀的少年郎越过侍从快步向他走来。少年一身湖蓝色长衫,袖口处缀了细致的云纹,一枚新月型的白色玉佩悬在腰际,笑的明朗。
是平江同知张万麟的幼子,张元殷。
璨如一看是他,笑了。“是你啊,我一回来你就得了信儿,这般念着我么?”既然他专程找来了,璨如也不矫情,邀他去楼上雅间坐。
张元殷心中一喜,小心地跟在她身后,一边半搀着她上楼,一边吩咐侍从去点几个菜送上来。璨如见他比自己还熟门熟路的样子,笑的不能自已。“这明月楼真的是我开的么?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这里的东家的呢。”
少年人几乎是藏不住心思的,即便他自以为表现的含蓄,那真的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林娘子,我……我哪有。”他还年轻,说几句就容易脸红。
璨如好歹收住口,不再笑话他了,进雅间坐着与他说起话来。“我回来的时候,有位鱼商送了我几条巴掌大的弯井鲤,听说这东西灵气,你回去的时候带两条走,让你也多沾沾运气。”
她不信这个,纯粹就是看着好玩儿才带回来的,的确是漂亮,通体金色。
张元殷受宠若惊,耳根处泛起一道红,“那……谢谢林娘子了”
她很自如地与他说着话,海边的见闻,回程的趣事,她娓娓道来,声音温柔清亮,不时给他斟上茶水,当真是十分周到。
连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怎么说呢,用絮儿的眼光来看,她主子真是通透了许多。不过短短一年,她身上再也看不见初嫁女子的拘谨和小心翼翼,更多的是洒脱和应对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