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于逢立刻凑上前去邀功:“正是,我们可算得上是有缘分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然交给何易施去做了,想必明年就会有成效。”
“我们自然是有缘的。”姚青绶笑道。
天下万万人,偏偏是他俩被这古怪的互换联系到一起,这还不算是有缘吗?
“对,‘我们自然是有缘的’。”闻于逢重复道,他咀嚼着这几个字,觉得舌齿间生出丝丝甜意来。
这话姚青绶自己说不觉得怎样,被闻于逢复述出来,她就觉得古怪得很,于是立刻转了话题:“听说那位圣手出关是为了寻药,不知道闻将军对于去哪寻人可有什么想法?关外何处有药材?”
还在品尝着那点子甜的闻于逢被迫要去想给狗太子治病的事情,瞬间就不太高兴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还敢不答姚大小姐的话吗?
他撇了撇嘴,道:“再往前走半个时辰,会有一个村落,那里既有咱们的百姓又有蛮族人,是个还算热闹的集散地。要是蛮子想卖药,多半就会在那里。”
一行人按闻于逢所言前行,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就到达了那个胡汉混居的村落。
可能因为此处是货物集散地的缘故,百姓看起来还算富庶,屋子都是垒得严实的黄土墙,和燕北一些有钱村子比,也不差了。
闻于逢和他带出来的几个手下都会说蛮族人的话,当下就按着姚青绶交代的形象品貌去四处询问百姓有没有见过那位圣手。
问了一下午,还真有人见过他。
据说那位圣手经常出关寻药,顺便给人治病。
“我从金帐那边来的,路上我姑娘病了还是他给看的病,他就在金帐那边。”一个贩马的商人说着,他看了看几人,问道,“怎么?你们谁生病了要找他吗?”
“是我朋友病了,人在燕北城呢。”闻于逢挡住商人乱飘的视线。
商人笑道:“嘿,住燕北城的也得出关找大夫,有钱人也不比咱好到哪里去!”
既然得了消息,又进了镇子,众人也就不前行了,索性在当地找到可以借宿的人家,给了银子就生火做饭,准备休息了。
等用完了饭,一切安顿下来,已经到了要入睡的时刻了。
姚青绶认床,一时睡不着,干脆不勉强自己。她从屋子里走出,一眼看见了坐在院子中央的闻于逢。
好像自从下午问到大夫的消息后,他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要是他头顶有小狼那样的一对耳朵,现在一定是耷拉着,要把眼睛都给盖住了。
“闻将军?还不睡吗?”姚青绶走到他身旁,如水的月光照在二人间。
闻于逢道:“在新地方,我总会警惕些。一夜不睡无妨的,你快些去休息吧。”
姚青绶讲了自己择床的事,关心道:“将军看起来不太开心,是金帐很危险吗?”
闻于逢摇摇头,金帐离此处不算远。那里住的虽然全是蛮族人,排外得很,可只要不招惹他们,也不会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闻于逢不高兴是在于狗太子眼睛要是好了,会不会姚大小姐的眼睛就彻底“瞎”了。
他既唾弃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只敢和瞎子争,可心里又忍不住阴暗。
谁让魏鸣总是拿那种“少主这辈子肯定找不到老婆,好可怜啊”的眼神看他呢?看得他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了。对,都怪魏鸣!
闻于逢还在胡思乱想中,一阵马嘶人喊从村口响起,间或几声奇怪的哨声。
“怎么了?”姚青绶连忙问道。
闻于逢脸色一肃,立刻起身叫醒了从燕北带出的人。
他揽着姚青绶的腰,不由分说地将人带进房中,紧紧关上了门,隔着门对里头道:“是马贼,别担心,你也别出来。”
第46章
马蹄声停下,接踵而来的是不远处传来的兵刃交接声、暴力破门声还有哭号和惨叫。
闻于逢迟疑片刻,留下五个人负责保护姚青绶,自己带着其余人出了院子。
姚青绶在屋中透过门缝看得清楚。
她听外边的动静,马贼人数绝对不少,而闻于逢这边只带了五个人,如何能够?
当下,姚青绶就推门而出,道:“你们也去帮忙。”
几个随从相互对视,一人上前拱手道:“主上有命让我等保护您,我们绝不会违背主上的意思,绝对不能离开您半步。”
姚青绶心中焦急。
她听见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兵刃相撞如同银瓶乍裂,尖叫与嘶喊声越发急促。
姚青绶一咬牙,推开了院门:“你们不是不能离开我半步吗?走,我们一起出去。”
姚青绶刚踏出院门,侍从们就立刻跟上了。
他们本就对于保护朝廷来的贵人的差事千万般不愿意,是因为对闻于逢忠心耿耿才留下的。听得外面的动静,他们心中也焦急得很,生怕主上有什么损失。
这位贵人既然给了他们去相助的借口,他们便半点不再犹豫,拔出兵刃朝巷子尽头奔去。
姚青绶跟在他们身后,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贸然前去,只会成为累赘。
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往激战处走,在转角时,偷偷探出头去。
就见马贼已然被杀得只剩散兵游勇,只四五个人还能挥刀顽抗,其余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
一个头领模样的马贼看起来颇有力气,挥舞着大刀砍向闻于逢。闻于逢也不躲,架起长刀迎面而上,两刀相击的巨大力量将那马贼震下马去。
闻于逢提刀趁胜追击,与那马贼硬拼几记。手腕一转,刀锋顺着那马贼手上大刀的刀刃而上,直直滑向马贼的脖颈。
许是见首领有难,一个受伤倒地,腹部不断流出鲜血的马贼大喊了句蛮族话,临死前爆发出巨大的潜能,举刀暴跳而起,砍向闻于逢。
“小心背后!”姚青绶惊呼出声。
闻于逢斜步向前,千钧一发间,侧身躲过了偷袭,人也转到了马贼首领的身后。他手上长刀扭转,挑掉了马贼首领手上的兵刃。
他随即横刀向前,那偷袭之人跃至半空,难以腾挪扭转,只能生生撞上了闻于逢的刀刃,彻底没了生息。
闻于逢脚用力踢向马贼的膝弯,迫他跪下,将手中的长刀架在他颈间。
闻于逢用蛮族话说了句什么,那马贼破口大骂,一头撞向架在自己颈间的长刀,就此殒命。
闻于逢转过身来,冷峻的脸上溅上了几滴鲜血。他长刀拖地,玄黑色的骑装将宽阔的胸膛、劲瘦的腰肢和极具力量感的长腿包裹得严严实实,无一处……无一处不摄人心魄。
姚青绶下意识地回避了他的目光,向后退了几步。
马贼已经被料理完毕,被惊扰掳掠的百姓此时才有人敢冒头。
“我在金帐见过他!”白天见过的那个商人指着死去的马贼首领,他双腿战战,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完蛋了,金帐有马贼,我的妻啊!你该怎么办啊!”
金帐?马贼?
姚青绶疑惑地看着闻于逢,他方才和那首领有对话,可是姚青绶并不能听懂。
闻于逢擦了擦脸上的血,朝姚青绶走来,道:“他们不是马贼,偷袭我那人大喊的那句话意思是‘将军’,他们应该是蛮族的军队里的人。”
蛮族军队侵扰村落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他们行军不带粮草,靠在村子中打秋风来填补军饷粮草。
可是,离这里最近的蛮族聚集地是金帐,而金帐一向是和朝廷保存了良好的关系。十几年来的两族战争中,金帐没有参与任何一次。
这次的事故,是不是说明,金帐……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且极其危险的变化?
姚青绶道:“既然这是蛮族小队,这次他们没能带回粮草还被尽数歼灭,想必更大的队伍很快就会来此报复。”
姚青绶忧心地瞧着那些身上都是血和尘土的百姓,闻于逢靠近她,道:“我们可以护送他们去燕北避难。”
姚青绶点点头,问道:“金帐呢?我担心金帐那边出了大问题,可能会影响燕北。”
闻于逢也有此担忧。
这次回去燕北,他们一行人没能找到大夫,朝廷的使团肯定要加快诏安商议的行程,以便能早日送太子回京。闻于逢即将再无暇顾及金帐的事情,而要是他再派人去打探,那么就要冒着被使团察觉的风险。
这次诏安肯定会失败,如果被朝廷得知了金帐有变,很难说朝廷会不会插手。金帐离燕北太近,如果关外要和金帐开战,南边又要受到朝廷的威胁……
“让你的随从把他们送回燕北,我们继续去金帐吧。”姚青绶也立刻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关窍,于是当即下了决定。
闻于逢酸得一张脸都皱在一起,道:“去给太子找大夫?”
姚青绶无奈道:“去看看金帐发生了什么。”
和村里的百姓讲明了利害后,大家都愿意暂且搬去燕北。
姚青绶和负责护送百姓的侍从们交代说自己和闻于逢继续去找大夫,让他们带话去使团,让众人不必惊慌。
一切说定,第二日清晨众人便各自行动了。
“再往前面去就全是蛮族人了。”闻于逢道,“他们排外得很,我们只有两人,最好换了装再前行。”
姚青绶深以为然,补充道:“我不会说蛮族话,我就装哑巴,凡事你去交涉做主就好。”
二人达成了共识,在借住人家的院子中找到了两套衣服,放下一锭银两后,二人各自换装。
闻于逢小时候长在燕北,和蛮族打过不少交道,对于怎么穿蛮族衣服熟悉得很,很快就已经换好了衣服在院子中等姚青绶。
吱呀。
房间门被推开。
闻于逢转身对上了正要走出门的姚青绶的双眼。
清晨从云间楼下的熹微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睛里。姚青绶穿着一身艳红的裙,搭着雪白的内衬,这样强烈的颜色对比,衬得她像一幅美得不真实的画。
从前听说书人讲,人间女子最高的赞誉不过“美若天仙”四个字。
闻于逢此刻觉得,眼前人就是天上织云布雨的仙子,坠落凡间,否则为何她那双盛满天光的眸子为何能摄人魂魄?否则这争斗不休的人间怎配生出如此颜色?
世上所有的美丽,最高赞誉只是若她,如她。
姚青绶避开对面人炙热的目光,低头走向他,道:“若金帐真的有变,必然会严查生人,我们需要想个正当的去金帐的理由。所以,要是有人问起,我们还是说去找大夫。”
闻于逢此刻早已听不进什么话去了,他的神魂早被那一眼摄去。
闻于逢也没听清,讷讷地重复道:“好,找大夫。”
姚青绶继续道:“要是有人盘问我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闻于逢重复道,在这五个字中嚼出些撕扯不开的粘腻。
他们的关系,他们之间是有撕扯不开的关系的。
以后尚不可知,可若是此刻能够和姚大小姐假扮夫妻……闻于逢想到那两个字就觉得耳朵脸颊发热。
“你便说我们是兄妹。”姚青绶道,翻身骑上了马,“快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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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称呼,以明朝军事卫所制度为例,军中五品以上的武官不分品轶和职务的高低都可以称呼为将军。
第47章
兄妹!
闻于逢一路骑在马上,暗自嘟囔着这两个字,简直要把这两个字嚼碎了。
路上遇到去金帐的蛮族商队,见他二人孤零零地在荒漠上前行,实在危险,便邀请他二人同行。
领头的老昂问道:“你们去金帐做什么?”
姚青绶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闻于逢用蛮族话道:“去找大夫,家里人生病了。”
老昂叹气道:“原来如此,那些汉人大夫都嫌咱,不肯给我们看病,也亏得那位李神医愿意出关来给咱们治病。”
老昂唏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家什么人病了?是家里的老人吗?”
闻于逢笑道:“是我儿子,小王八蛋调皮吃坏了东西,眼睛看不见了。”
“嗨呀,小孩子的眼睛坏了,那可是大事!”老昂一拍大腿,瞧了眼姚青绶,道,“你娘子还不得伤心死啊。”
“娘子”两个字像炸雷一般响在闻于逢耳边,惊得他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他做贼心虚地偷觑了姚青绶一眼,见她没反应,才想起来她不懂蛮族话。
当下闻于逢就得意起来的,道:“我娘子?我娘子当然担心了,我们这不就是去找大夫了嘛。”
老昂觉得面前这个小伙子古怪得很,怎么说起自家儿子生病了这么高兴?
老昂不再和他多说,前去和商队众人商议今夜在何处休息。商队为了尽快赶路,走的是直线路程,遇不到城镇就在外扎营寨。
野外风沙大,闻于逢找了块避风的地方,倚靠着大石扎起了帐篷。
行路时人人都蒙着脸,生怕吃进一嘴沙子去。
此时终于能将面罩解开,姚青绶轻轻吐出几口气,走到闻于逢身边,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我的帐篷在哪里?我不大会扎帐篷,可能需要你多帮助。”
闻于逢动作一僵。先前闻于逢一行人从燕北出来时,做的是异域村落几日游的打算,故而没有带帐篷。
如今这个帐篷是向商队那些人借的,自家和老昂说姚大小姐是自家娘子,故而老昂只给了一个。
夫妻嘛,野外这条件当然是住在一起最方便安全。
闻于逢很快恢复了正常动作,掩饰道:“商队帐篷不够用,他们只能匀出一个给咱们,你别介意,我晚上睡帐篷外面给你守夜。”
姚青绶还待要说什么,就看见商队中一人朝他们走来。她还记得自己装聋哑的事情,当下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