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妾(双重生)——三白天
时间:2022-08-20 06:22:04

  太医的话,官白纻听见了,他自然也听见了。
  原来这箭失,竟也如此凶险……怎么就这么冲了出去。
  她,怎么就愿意这般庇护那高年……
  伯柊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直到那榻上的人逐渐平缓了声息,这才颤巍巍地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点一点拈起。
  能把这位爷逼到摔东西的,他在宫里这些年,也只是见过令侍这一人而已。
 
 
第35章 两相疑(十一)
  殷俶被刺受伤的消息, 自然也是从宫里给封住了。对外只说是流民叛乱,误伤了这位金贵人。至于那些敢闯入碧海楼的流民,能抓到的都下了死牢, 待结案后统一处斩。
  睿宗这几日可谓是焦头烂额,整日宿在那临时处理政务的偏殿内, 更没有多少玩乐的兴致。
  他想要花银子修缮被焚毁的宫殿,可这户部侍郎报上来的折子、洋洋洒洒几千文,最后不过一个字, 穷。
  他堂堂天子,难不成要整日住在这废墟堆里。
  就在这帝王一筹莫展之际,周莹微推门进来,将老参汤置于那桌案之上。
  她状似无意的偷偷抬眼, 扫见了睿宗手中户部的折子,
  睿宗也没什么兴致, 挥手将人赶走。那周莹微扭着腰,眼波微闪, 低声答应后便推门离开了。
  ***
  自那碧海楼之乱后, 宫里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静。若说非要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便是那淑妃的侄女陆蓁蓁入宫陪侍, 似乎要在这宫中住到年后。
  国公家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于是就有那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地盯着重华宫内的动静。
  说来奇怪,自那令侍入宫后, 重华宫里的舌头和眼睛,几乎被清理了干净。就算有那么几尾漏网之鱼,也是整日活得战战兢兢。
  这日晌午, 天气晴朗, 日光如练, 官白纻正抬身去关窗,就恰好瞧见那陆蓁蓁腰肢款款地步入殷俶养伤的内室,身后是抱着琴的白芷。
  她上身穿了杏色的绣针琵琶袖缎曲裾袍,下身是果绿色的借色绣博多织水裙,披了一件深紫色的披帛,只在脑后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上面插着支缀着流苏的金步摇,耳上挂着攒丝青田石耳珰,腰间系着湖水绿的蝴蝶结子长穗五色腰带,其上挂了个扣合如意堆绣香囊,裙摆下露出双绣玉兰花的羊皮小靴。
  既金贵,又不会失了女子的灵动娇俏。那张美人面上,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娇羞与欢喜。
  官白纻见她站定在门口,又理两三遍衣裳,这才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叩门走进去。
  不多时,就有那如水的琴音传出,间杂着女子与男子的絮语。
  内室的窗户也开着,从官白纻的位置瞧,正好能看见陆蓁蓁的侧影。
  她坐在塌边,微弓腰背,看着右手指法的眼极为专注,也让她的神情多了几分娴静与庄重,仿佛此时鼓琴不是为了取悦于谁,只是简单的随着自己的心事而鸣奏。
  流苏从那发髻上垂下,悬在她那柔和的颈项相接之处,不论她如何拨弦动作,那流苏愣是丝毫不乱。就像那宫里画师笔下的仕女图,娴静、又清雅。
  官白纻分不清自己的心里现下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除了妒意,或许还有那么些许不愿承认的羡慕。羡慕她在面对他时,那样从容又自在的神态。
  殷俶温和的笑声从那窗内传出来,她瞧见一只如玉的手从那一侧斜出,拇指上戴了只几乎要融进那肤色中的白玉扳指。
  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陆蓁蓁左手的大指,在半空中佯装抚琴般演绎了指法,帮她校正着那两句琴音衔接时左手手指的滞涩。
  金色的日光顺着窗棂,落在他的手背、指尖上,那双手便像是镀了金的玉石,于清冷无暇中更添了几分难以靠近的贵气。
  那几个简洁的手指动作,却像是在挑拨着那条条日光凝成的琴弦,灵动又轻盈。
  不必亲眼瞧见,她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情态。必是极为认真地半垂着眼,神情温和,一边讲着这指法的来由,一边提点着如何将这指法与那上下音衔接。
  不会因你愚笨而露出什么急躁之色,也会在你领会后,素来清冷的眼里流露出零星的一些笑意。
  他的脾气藏得太深,喜怒都不轻易让人瞧见,也因此,这眸间不经意的一点点笑意与赞许,就比任何东西都来得更动人。
  陆蓁蓁双颊飘起红云,她欲语还休地悄悄觑了旁边人一眼,依他的指点同样抬起左手,在那束日光里变换着手指的姿势。
  她的手比不得殷俶的纤长有力,却是贵胄女儿家独有的细腻温润,五指张开,花似的开在那同一束光中。
  单看这两只手,就知道,他们是一样的人。
  官白纻将窗合拢,抬手把鬓角散落的碎发挽在耳后。她半靠在窗边,百无聊赖地随意翻阅着绣谱,垂眸瞧了瞧身侧已经快缝好的一只护膝。
  思忖半晌,她将那护膝复又拣起来,缝了两针,咬咬唇,又掷进了那绣筐里。
  ***
  三思最近活得很艰难,甚至可以说有点煎熬了。
  迟钝如他,也能觉出重华宫最近的气氛不大对劲。
  先不说整日里或躺或卧在榻上,早已能下榻却迟迟不愿的殷俶和那一天三趟往重华宫里跑的陆蓁蓁,也不提那很得他敬重的令侍,却像是见了日头就会蒸发般日日继续窝在她那屋子里。除了偶尔会跑几趟伴月轩外,他是连面都见不到。
  这些俱不管,就说那伯柊。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自他讲完那桩事后,日日叹气。就连那嗑瓜子的力气,似乎都少了几分,眼下的青黑又浓又重。若他不是个太监,三思都要想歪了。
  “你这日日唉声叹气,到底是怎么了。”
  三思抱着剑跨在栏杆上,嘴里含含混混地问着话,一双眼却恨不得飞进那内殿里,好替自己的鼻子嗅一嗅酒香。
  殷俶今日不知怎得,没有如往常般教完琴后就将陆蓁蓁送走,反而留人在内殿里用完了晚膳。眼见日头就要落下去,才差人护着陆蓁蓁回了淑妃娘娘的宫殿。
  然后,自那陆蓁蓁走后,他便一个人在殿内喝起了酒。也不说话、也不抚琴看花,就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榻上,冲着天上的月亮,面无表情地往喉间灌。
  一瓶又一瓶的好酒,就这么被活生生地糟蹋,三思笑着退出来,心里却都在着血。
  伯柊正坐在那栏杆上,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瞧见没心没肺的三思,吐出嘴里的瓜子皮,“咱家有时候真的羡慕你。”
  “你个阉人自然该羡慕我。”
  伯柊冷笑一声,没有说话。三思见他面上带了怒意,赶忙满脸堆笑地讨饶,“伯大哥,我是个浑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次。”
  “我这也是在忧心你,自那日我于你说完话后,你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又不许我到处乱说,自己又日日愁眉苦脸,我都疑心那是不是真的是件顶大的事,今儿中午吃饭都只吃了两碗。”
  “你只管听我的,不想死就把这嘴捂得严实”,伯柊讳莫如深地瞧了瞧身后黑魆魆的宫殿,轻叹一声,“咱这位主子,心里狠着呐。”
  “你只瞧见那令侍嘴上厉害,却不知她实则是个软心肠好被拿捏的……”
  伯柊骤然住嘴,急急地往嘴里接了粒瓜子仁,堵住后头的话。
  三思听得迷瞪,想要再问,却被他瞪了一眼,“你只管把那日在碧海楼里看到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其余的,便不是你这种脑筋该知道的事情。”
  三思被伯柊厉声吼了一句,心里也有些委屈,就要回嘴,寂静的夜里却陡然传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开门声。
  夜风冷簌簌地吹过来,钻进二人的袍子里,让这二人俱是打了个寒颤。身后宫门被推开,穿着单衣的殷俶冷着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推开门,抬起脚,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外走。三思出声问了一句,他却充耳不闻,仍旧自顾自地走着。三思要拦,却被伯柊陡然扯住袖子。
  “你这是作什么?”
  三思不解地询问,却被伯柊按在原处,这个太监有股怪力,他竟拗不过伯柊的力气。
  “他这是醉了,你怎么拦?只要看顾着不让主子出宫便是了。至于其他的,我们可什么也不知道。”
  伯柊收回手,复又揣进袖子里,慢慢地眯起眼。三思瞧着他,竟然还从他那张脸上,咂摸出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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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两相疑(十二)
  有人来敲门时, 官白纻人已经躺在榻上了。
  已是深夜,万籁俱静,因此那一声又一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愈发得清脆,也透着几分诡异。
  她赤脚踩着鞋, 披了件外袍,走到门前。
  推开门,那夜色混合着满院的月光流泻进来, 盈盈地跃入眼里。
  地上白白的一层霜,像是落上去的初雪。皓月当空,白霜宛如新雪初霁。那人站在冷清的月色里,地面上有一道浅灰的影子, 天上的月光与星光宛如亮银、流泄千里。
  露水凝成的细小水珠缀在他长眉的尾梢与眼睫,他神情专注地瞧过来, 那双时时盛满着对权柄野望的眼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自己。月色星光, 都沦为他眼中, 她的衬景。
  官白纻没有完全打开门,就着半开的一扇门询问。
  “爷深夜前来, 可有要事?”
  他闻言, 眨眨眼,居然只是笑着摇摇头, 两只手藏在身后,没有说话。
  官白纻这才发觉,他的眼尾飘着红, 面颊也有些发粉, 应该是饮了酒。瞧这模样, 还喝了不少。
  “爷,夜里凉。若无事,便快些回去吧。”
  见他衣着单薄,官白纻还是要折身去为他寻些披挂的衣物,却被门外人陡然叫住。她转过身,就见殷俶的手里端着一个瓷白的碗,另一只手覆在上面,好似要留住这碗中之物的热气。
  “我来为鸦娘祝寿。”
  他将那碗往前悄悄推了一推,抿抿唇,垂下眼。
  官白纻看了眼他手里的瓷碗,双手搭在门上,“站了这么久,这面也该坨了。谢谢爷还记得我的生辰,只是鸦娘不爱吃坨了的面,还请回吧。”
  接着,那门却被门外人用手扶住。
  官白纻朝门外的殷俶瞪圆了眼珠子,他莫不是以为醉了酒便可以在她这儿耍赖,将几日前的争执全都揭过去。
  谁知那殷俶瞧见她明显含着怨气与怒意的神情,笑得更欢。他气定神闲地朝这边瞥了一眼,慢腾腾地地将盖在瓷碗上的手放下来,如此还不够,又将碗倒扣过来,颠了两下。
  原来那碗里什么都没盛,他殷俶就是抱着个空碗来这里诓她。
  偏生他挑眉抬眼,下巴微抬,略有些骄矜地继续瞧着她。那眼神仿佛再说:瞧,爷早就料到了。
  这人不知道生了多少心肠,明明瞧着已经醉到失了大半神智,居然还有闲心推敲她的反应,提前做应对。
  官白纻只觉脑仁生疼,又仿佛被人踩住了那尾巴,怒急反笑,“爷若是醉酒寻乐子,可去其他处寻,何苦来这里叨扰我。”
  “你既知道今日是我生辰,若是不想搭理,只佯装忘了便可,何必借着酒劲儿戏弄我。”
  她说到这儿,腔调里已经打着颤儿,强压着那满腹的心酸。
  见她是真的伤了心,醉酒的殷俶也不知所措起来。他静静地站在那门口,茫然地捧着那瓷碗,脸上的得意劲儿也霎时褪了个干净。
  “你随我来。”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牵住她的袖子。
  夜风萧瑟,寒月如钩,他们二人散乱着衣袍、黑发披散,没有半分体统地穿梭在重华宫里,宛若这深宫内,两道无处可去的幽魂。二人只是简单地互相牵拽着袖子,牵系得那么漫不经心,仿佛这种联系随时都会分崩离析,可那地上的两道影子却紧紧交融依偎、密不可分。
  灶膛里隐微的火光燃气,他熟门熟路地拉着风箱烧起了小厨房里的火灶。朝身边的人递出两只手,那人垂首仔仔细细地帮他别起了袖子,还自然地收走了他拇指上的扳指。
  那只白日里金贵得不可一世的手,拎起菜刀,比划着砧板上的早已等候多时的死鱼。他神情是一种透着拙意与心虚的认真,嘴中念念有词。
  “大鳗一条蒸烂,拆肉去骨。”
  那鱼是不是鳗鱼已然不重要,今夜,在这位爷手里,它就叫鳗鱼。划开皮肉,拆出鱼骨,他做得很慢、也很细致。哪怕是拆一条鱼,也要做到那尽善尽美。
  抽出剔出的完整鱼骨,将鱼上了蒸笼。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鱼骨没有被直接扔掉,反而堂而皇之地被盛在另一个盘子里,摆在了灶台上最显眼的位置。
  料理了鱼,他蹙起眉。
  “和入面中,入鸡汤清揉之,擀成面皮,小刀划成细条……小刀”
  找不到所谓小刀的人,额上急出一层细汗,蹲在那灶膛边的女子抬手,将手里的匕首递了过去。拿到趁手工具的男子瞬间舒展开眉头,取出封在坛子里的鸡骨汤,并着蒸好的鱼肉,一同揉进了那砧板上的面团里。
  “入鸡汁、火腿汁、蘑菇汁滚。”
  乳白色的水汽从灶上的锅中滚滚而出,细细的面条随着那锅中起伏的水浪翻滚,鸡汁与火腿汁愈熬愈浓,泛着黄澄澄的油光,腻人的肉香气混合着那上好面粉遇水后滚出的麦香,顺着气浪弥散。
  殷俶一心二用,边守着火,边在砧板上又切碎一段水灵灵的小葱。
  面条被捞上来,一勺热汤紧随其后,接着洒上些许碎葱。官白纻坐在灶房逼仄的木桌上,殷俶没有坐在对面,仍旧紧紧贴着她坐下,二人别扭又亲密地挤在小桌的同一边儿。
  “叔远献此面,惟愿你能生生世世,平安长乐,四季安康。”
  面只下了一碗,官白纻拿起筷子,挑了一口进嘴里,香气扑鼻、齿颊生香。她吃了几口,就咬住那筷尖儿,有两行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是不好吃吗?”
  他挑着眉,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即使醉成这个样子,他骨子里还是带着种天然的傲慢,不相信自己那堪比御厨的手艺,居然会煮出一碗难吃到可以将人吃哭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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