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地铁口,雨又下了起来,很小,我用手遮了一会儿,干脆任由它去。
但刚踏出一步,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响,有人撞车了,不想凑热闹,但直觉让我过去看一看。
是温锁母亲,她的副驾驶躺着一张16开的病历单。这就像一个梦魇时时缠绕着她。
我走了,不敢呆。
但今晚一点都不平静,我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一个人闯了进来,傅新,秦阿姨女儿,高二就出国了,不过不是去镀金,而是在这儿惹事儿了。
她像是随便躲进一辆车的侥幸,而后看见我,“哎沈叙!正好,师傅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倒霉。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烟酒味儿。
那晚,她睡在我房间,天不亮就走了,两天后我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她吸.毒。
得知这个消息,我腿发麻,生怕跟她有什么牵扯,我妈私下里埋怨了我好多次。傅新找到我,让我给她作证,那晚她确确实实在我家睡的。
我慌张着说好。
后来秦阿姨来我家做客,跟我们说:“小新之前确实有些不懂事,但该改的都改了,该戒的都戒了,是这样,她这次回国有警察看护的,昨晚没找到她,有些着急,可能需要叙叙去做个证,只要说那晚她跟你在一起就行。”
同样的话,母女俩重复两遍。
秦阿姨走后,我妈说事情没这么简单。没多久,我就进了警局,两个警察坐在我面前,问我那晚傅新到底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我以为这么多年的经历让我成长了,可遇到事情我还是那么懦弱,像隐瞒那枚耳环一样隐瞒了真相。
摇头。
警察问我确不确定。
我说:“确定。”
这件事发酵出来的后果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以为只要把傅新带走就能解决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家长圈。
那段时间圈里闹得鸡飞狗跳,我躲在房间,等一天一夜我妈才回来,关门,神色严肃,“你在警局怎么说的?”
“就那样说的。”
“沈叙!你是不是撒谎了?”她在我面前坐下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儿,你以为傅新是在国外上学?她其实一直在帮别人洗钱,那个晚上她差点被抓,调查组已经怀疑到她头上了,但只要那晚她有不在场的证明,就可以保全身后那一连串的关系网!”
“但是她吸毒,警察本来就应该抓她。”
“你怎么这么糊涂!这根本就是幌子!她不吸毒,她身上背着的是一大串的关系和纽带,只要警察顺着这条线去抓她,在确认她真的没碰过毒之后,一切都会不了了之的,你懂吗?”
我有些六神无主,“那现在怎么办?”
“这几天圈子里都人心惶惶的,那串关系掉了,说不定哪天我们这串关系也能掉,沈叙,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谎丢掉的是什么?”
我知道,丢的是在杭州立足的根本。
一张张网本来完整密集,出现一个漏洞,他们怎么都会把这个洞给补上。而补上的方法,就是联起手来,把我踢出杭州。
最明显的反应是我家上门的客人少了,圈里聚会而抛下我家的次数多了,谁都不想喂一只会咬人的白眼狼。
我妈发了很大的火,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想把当年的耳环事件说出来,我不好过,他俩也别想再在一起!
傍晚,我出门散步,正酝酿着说辞,看见了温锁,她很有目的性地朝我走,手里拿着一张纸,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那张16开的病历,那么她也就知道了单子是我给的。
我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在此刻化为明火,风高,月明,我等着她的质问,她却甩手给我一巴掌。
眼冒金星,我愤怒地瞪着她,她把那张病历单甩我脸上,“你挺孬的,用这种手段。”
说一句,朝我迈一步,脸颊还发烫,心里竟有种惧冒了出来。路边响起鸣笛声,她停,我掉下台阶,一踉跄,“以后再把手伸到我家来,就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
她做得出来,她本质就是疯的,我怕她用极端的方法毁了我,一下无神,可回到家,看见脸上的巴掌印,话术就迅速酝酿了起来。
我要说,我身败名裂也得拆散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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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姨的生日会上,我家又有了出面的资格,因为她这人不争不抢,手头也没脏活儿,不怕人卖。可有些人已经对我防范起来,一不满,就开始挑刺儿。
饭局开始十分钟,我只动了两次筷子,却还是被一个阿姨挑了毛病。
“这么喜欢吃鱼,干脆把整条鱼全夹进碗里好了,偷偷地吃,别被人看见,这么频繁地夹,一点都没餐桌上的规矩。”
坐在我旁边的阿姨接了腔:“来,我帮你。”
这条鱼一旦落在我碗里,我就成了巨大的笑话,手足无措时,一双公筷挡住了那阿姨要夹鱼的动作。
“阿姨,鱼这么有营养,大家一起吃。”
周家的面子谁都得给,一堆人看出周屿焕想保我,后半局没让我哦为难。
可我心里知道,今天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女生身上他都会出面,他的修养让他无法推卸这种责任,与感情无关。
那件事我突然不想说了,他跟温锁在一起又怎么样,只要他不被那么多烦恼困扰就好。
但我没想到,我想保留的秘密,宗闲却率先开了口。
第45章 温锁
填志愿又是个头疼的活儿。
周屿焕问我想做什么,我说学语言,他把我的分数可以够到的学校罗列出来,又以距离名气综合水平为参考线,分门别类地排好,上海有三家。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把单子递给我的时候,他没立即去处理手头的工作,而是站在我身旁,看我手里的笔,滑过一个又一个学校。上海那三所刚过,他就有了动静。
“你想选哪儿?”
“你想让我选哪儿?”
“我只能给建议,但不能做这个主。”
“那你建议我选哪儿?”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一所,上海的,离他公司最近,然而手指在那名字后面顿了一下,划走,“都是我建议的。”
又想留住我,又不干预我的选择,我对我的未来有百分百的决定权。
“我考虑一下吧,你今天忙吗?”
“下午有两个会。”
“好,我回杭州一趟,明天回来。”
“嗯,当心。”
到杭州后,我突然没了奔头,杜迦佑和朱令也去了上海,宗闲没皮没脸地在图览旁边找了份活儿,每天去蹭他们的工作餐。
外婆去舅妈家了,我又没理由去找琼姨。
绕来绕去,到了西湖边,才发现之前那股想家的念头,在夏天的热浪下,灼化成了无限的惆怅。
在西湖旁买了杯奶茶,一直呆到日落,小时候也经常有这样的时刻,外婆在我兜里塞满了酥饼,外公牵着我的手转两趟车,就到了西湖边。
他一般会带着我找离湖边最近的位置,帮我把坐的地方擦干净,再去给我买个冰激凌。
如果天冷,或者遇到我感冒,而我闹着要吃的话,他就会让我吃两口,剩下的自己吃掉。
明明自己胃就不好的。
那会儿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把冰激凌吃完后,会皱着一张脸回来,那会儿我只会先找他发顿脾气,埋怨他把冰激凌吃完,再指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看夕阳在上面撒下金色的影子。
“外公,我想到水里去。”
“到水里干嘛?”
“当蚌公主,这样我就可以拥有世界上最美的珍珠了。”
“好啊,外公也到水里去,在水里造个房子,给蚌公主住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要很多很多亮闪闪的灯,还要好多好多可爱的娃娃,我要在里面养珍珠,我再也不用上学啦!”我拉着外公的胳膊,“外公,我现在就要当公主!”
“好好好,闭上眼睛。”
我把眼睛闭上,感觉头顶有花香,脚边不停有东西撞击,外公在我身旁忙活来忙活去,好一会儿他说:“睁开眼吧,公主。”
我睁眼,夕阳已经滑落山头,水面泛起金色的光,头顶的花环随风动,脚边有一圈鹅卵石,上面铺着花,没有珍珠,我却异常满足。
公主不需要下水。
公主只需要被爱。
…
手里的奶茶渐渐变热,水滴落在衣服上,得知宗闲的秘密基地有她爸妈参与时那微妙的羡慕感被拉出来鞭策,我也有,在很早以前。
外公给我留了两套房子。
天黑之前,我去了趟医院,我妈在削苹果,护工不在,我进去的时候门的声响有些大,她没抬头,“小张,把台桌上的杯子递给我。”
我递过去的时候,她应该意识到认错了,手里的动作顿了几秒,仍然没抬头,我胳膊开始发酸,窗帘被中央空调吹得一晃一晃,我把杯子放在她旁边,去调空调温度。
“别动。”
我就把温度调到最低,几秒后冷气蹭蹭地吹下来,窗帘的摆动幅度更大,气流丝丝地往我脖子上吹,我忍住不摸,她也忍住不耸肩。
有的人见面就情不自禁要互相伤害,明明在别人面前可以礼貌可以客气,可一旦越过安全距离,就容易把本性里最尖锐的部分激出来。
我这辈子注定享受不到母爱。
我把温度慢慢调高,她把刚削好的苹果扔进垃圾桶,这场探视就这样宣布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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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琛徽受伤了,在我买完回上海的票之后,我接到周屿焕的电话,他问我今天回不回。
“回啊,我票都买好了。”
“那你外婆没事吗?”
“我外婆怎么了?”
“住院了。”
“啊?”
蒋琛徽是舅妈的二胎,蒋家唯一的孙子,自从舅妈经历过那次胎心不稳后,外婆就一直在她家小心伺候着,但老人总有疲倦的时候,她一个没看稳,蒋琛徽从吊床上摔下来了,没大碍,可舅妈把外婆数落了一顿,加上外婆自责,身体不适,一头栽倒住进了医院。
我进去的时候,发现周阿婆在,她拉着外婆的手,外婆垂拉着脸,皱纹缝隙夹着没干的泪,“我没用了,连个孩子都看不好,活着也没意思。”
“你说这些干嘛,你儿媳妇又不是没钱,请月嫂,或者把之前的阿姨叫回家来,你一去,就把活儿全推你身上,这算什么,压榨老年工啊?再说了,我们这个年纪,还不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你非往儿子家闯,儿子结了婚那都跟媳妇一条心了,你去那白受气。”
“我不去儿子家我去哪,老伴儿没了,膝下再没个孙子热闹热闹,活着更没意思了。”
“要我说你就是想不开,儿子有什么好,我一个女儿不也过得挺快活的,你就是被封建思想缠住了筋,觉得没儿子直不起腰,可有儿子也没见得日子好到哪里去。以前啊,那是旧社会主义,不给女性机会,要是男女平等,女儿不一定比儿子差。你啊,别太固执,害了一代人就够了。”
外婆把手抽回来,瞪了她一眼,“我害了谁了?”
周阿婆脾气也上来了,“身体好了是吧,跟我吼?那我就跟你理一理,你害了你闺女,还间接害了你孙女!别瞪我!你自己心里清楚,没孙子的时候米米长米米短的,有了孙子你给她打过几次电话,知不知道她这次考了几分!别忘了,你不仅是蒋琛徽的奶奶,你也是温锁的外婆!”
很长时间都静默。
特殊的家庭氛围,一度把我变成了讨好型人格,我会下意识在别人生气的时候变怂,想倾尽所有让他心情平复,让他对我赏个笑脸,放低底线去维护一段也许并不值得骄傲的关系。
外婆不知道我找回主心骨经历过多少次信念坍塌,不知道我这种性格其实很难交到朋友,不知道脱胎换骨到底有多疼。
我妈也不知道。
我走了。
跟周屿焕发了消息,让他别跟周阿婆说我来过。
回到上海他已经下了班,家里有温热的饭和我最近特别喜欢的干锅鸡,我倒牛奶他添饭,被闷坏的情绪一直到我后背贴着冰凉的床单,他的鼻息在我腰间蔓延时才缓过来。
......
接触开始变质的那晚,下小雨,宗闲带我去参加了她的同学聚会,让我开车,但最后她让我去顶酒。没敢让周屿焕来接,拐弯抹角叫了杜迦佑,可杜迦佑对周屿焕就没有秘密,被他抱回家的时候正值我酒劲儿最大的时候,折腾人,话多,做的事还很离谱。
把他拉进浴缸,给他讲了半个小时的鬼故事,拿杯子接雨水要喝,被他硬拦了下来,以及在他怀里乱蹭。
后来的事情顺其自然,酒后让我的反应变迟钝,只是在清醒后发现身上有印子,还能想起前一个晚上有多缠他。
......
但这么久了,我仍会颤栗,加上我今天心情不好,被他按住的时候身体就止不住地抖。
他顿住,用掌心蹭了下我的腰,无声询问我要不要继续,我搂他的脖子,动作照旧,可紧要关头我又抖了起来。
“不用。”
“什么?”
“你不用牺牲自己的感受来迁就我。”他把我的肩带往上拉,“这种事情,你完全有权利拒绝。”
我拦住他的手,“我只是有点……想妈妈,想吃妈妈做的饭,想妈妈带我出去玩。”
“你想做吗。”
“……不是很想。”
他把我的手挪开,把我的肩带拉上去,“那我给你摇个人。”
他妈到的时候已经两点,自带夜宵,我不知道人来了,闻着味儿出来的,看见琼姨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吊带,想回房间换,被周屿焕按住,“没事,她在家穿得比你还性感。”
我坐他对面,坐琼姨旁边,第一口菜是琼姨给我夹的,热腾腾的,很香,我低头吃的时候眼睛发烫,鼻尖迅速发酸,他总能最快速度满足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