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一个人被喊到名字,就上前去跟父母说话,阿瑾仔细听着,无非是家长里短,穿衣、吃饭、写作业,别忘记看书,终生学习……
阿瑾想起他离家去读警校前,母亲也是这样殷殷教诲,当时还嫌她啰嗦,嫌她烦,现如今她已经去世了两年了,就在一片被感染的毒雾中……
阿瑾鼻头有些发酸。
这时候他听见了他的名字,阿瑾一抬头,就看见齐刷刷几十双眼睛,目光炯炯,充满希翼。
阿瑾奇怪了一下。
他谁也不认识,喊他做什么?
孩子们自发的分出一条道。
雷叔向他伸出手:“来吧,家长们想见见你。”
一个孩子很会来事儿的搬来凳子,阿瑾刚坐下,视频里的人齐刷刷跪成一排。
阿瑾大惊失色,撑起手臂想起身,领头的中年男人已喊出声:“对不起……!”
雷叔柔和的拍拍他肩膀,眼神示意他平静下来。
既然决定了要深入了解犯罪组织者的动机,阿瑾强行按捺住情绪,屏息凝神的去听。
“请求您和您的同事,动用权限安排一艘船,将我们的孩子送出去。”
“祸不及家人,只求留一线生机。”
阿瑾心情复杂:“你们就一定确定去往大陆就安全了吗?”
“有希望,总比没有一丝希望强。政府可以研究出血清,我们还可以等一等。”
阿瑾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
清晨天不亮,雷叔就早早起床,去外面拿送来的物资,狭窄的橱柜木板露出一线缝隙,清透晦暗的日光洒进来一线。
刺穿了这一室的黑暗。
阿瑾思绪翻滚,只觉得心脏被大团浓稠得化不开的浓雾笼罩住,一晚上,都在浑浑噩噩中浮沉浮载,中有细微的光点,亮如星辰,细瞧去,全是孩子们充满了希望而明亮的眼睛。
只需要一艘船……就可以了,是吗?
他浴血奋战一线多年积攒的积分,有不少了,本来打算用来买房娶妻过日子的……正价租一租,或许是可以的?不够还可以贷款。
他们需要的是他身为一线公安厅安保科的办事员身份。
也不是不可以……先斩后奏。
他不认为这行动有违背他的入警宣言。
想法渐渐拨云见日,皱褶的思路一点点被熨烫平整,他心潮澎湃难静。
正在这时,突然爆发出一声枪响!
阿瑾猛地睁开眼睛。
孩子们也被惊醒了,半大的孩子们自发的围聚到他床旁边上,瑟瑟发抖。
他一面安慰着孩子们,一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所有人……
等啊等啊等啊。
雷叔没有回来。
阿瑾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这,就是被岛上其它武装力量发现的结果吗?
此时此刻,孩子们只剩下他一个人可依仗了。
他应该抛弃孩子们,去回归公序良俗,成为一个随波逐流的“正常社会”成员吗?
阿瑾的手被孩子们攥紧。
他心中的主意渐渐笃定……
只希望。
他处理问题的方式,不要比问题本身更糟糕……
第78章 炸弹 ◇
◎这可比一般的游乐场有意思多了。◎
海边。
船坞处。
用柔软藤蔓植物编织而成的篱笆, 承载着新生的藤蔓,朵朵敞口花喇叭一样盛放。
这墙篱笆后面就是树林子,林间被践踏出一道小径, 小后门也开着,旧锁锈迹被蹭掉。
明珠等人追踪阿瑾的信号,从门后消失进了船坞。
能将阿瑾等人引路这条神不知鬼不觉的小路,绝对是船坞里的老资历。
阿瑾这一条被绑架案。
从赌楼的医护警方殡仪馆, 到古堡的管家自卫队保安, 再甚至到了涉及一个海岛的核心地标性建筑,船坞……
每一处精准避开监控天网。
这样的力量可怕到令人生疑, 让人联想到是一种有计划和针对性的集体性行动, 在政府管理的范畴以外滋事,就像看似平静的灰烬下暗中燃烧的余烬,只要有适当的时机, 可以点燃火炮,攻击炸膛。
但警察局长对此的评价是:不以为奇。
自古以来,鲛人岛本就是三不管地带,游离正常体系以外, 村民自卫队自给自足惯了, 暗中合纵连横不是不可能。
奇怪的点只在于:让他们拧成一股绳的原因是什么?
警察局长一行走正规流程,直接去船坞中上层与领导会面,并传达了绑架阿瑾一行人的最终目的:要一艘船,离开岛屿。
领导表示不足为虑:马力小的渔家私人小船,是无法穿越浓雾封锁的航线的。
而每一艘大船对应一个编号和启动钥匙, 正常人根本无法触碰到。
而且即便是小渔船, 每次出海捕捞也都会被灯塔详细记录时间。
倘若未经允许私自出海, 都会遭受到严厉惩罚。
就像娇娇初登岛, 连同渔夫一起抓起来扣积分劳作一样。
毕竟挖海填岛,就如同韩信带兵,多多益善。
明珠听取警察局长的转诉后,近乎失控的情绪这才落地。
阿瑾的信号就一直在这船坞里闪烁,时断时续,时明时暗……
明珠与阿瑾搭档多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带死了新人,让她回去怎么跟领导交差?
不是她不报警,失踪人员得在二十四小时过后,才能开展搜捕,这是规定,总不能说,就凭着一张小纸片,将当初出现在赌楼门口上百名编制人员抓起来挨个搜查吧?她只能通过芯片追踪,偏偏那晚上的雾是近一年来最大的……
明珠不得不怀疑对方蓄谋已久,且是天象方面的高手,阿瑾的被绑架是一起针对□□件。
可阿瑾并非土著,之前从未登岛,一个人都不认识,排除私人恩怨的可能性后,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有利的身份:
大陆最高公安厅安保科的组员……
一声轻微的低呼将明珠吸引过去,她回头见娇娇向她匆忙招手。
明珠摘掉通话耳麦,皱着眉走过去:“我正在与局长和坞长开会,怎么了?”
钟阅踢开地面上陈腐的积叶,说:“你看。”
海岛风大雨多,植被充沛,枯枝烂叶积攒好几层,扒拉开后泥土都是黑烂的,什么脚印都没留下。
钟阅:“没让你看土,而是看积叶本身,绝大部分都是新鲜的,刚被攀折下来的,这说明这条小径并非是一早就有,而是刚刚被践踏出来的。”
明珠稍微想了一下,才领悟过来钟阅的意思。
“路不是旧有的……一条路至少要好几十次践踏才会出现隐约的印子,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明珠被这想法震慑住,字在舌尖滚动,就是吐不出来。
娇娇帮她将话说出来:“粗略估计,怎么也得有十几二十来个人,怎么多人从后门进入船坞,即便是监控盲区,也不可能一个都发现不了吧?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一个反应呢?”
当初设计船坞的也是一个人才,最大价值利用海岛独有的植物,围成一个三边的高耸篱笆,一年四季花期,两侧对外开放,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路人露营打卡,绿篱,沙滩,海岸线——连p图最麻烦的一步,意境氛围感up,直接略过不提。
船坞内部由警察局的人逐次排查搜索,娇娇三人沿着绿篱边缘继续搜集线索。
透过叶与花间缝隙,可眺望见打卡点层层叠叠贝壳,数量庞大如砂砾,类似珍珠璀的璨光点一闪一闪。
细一看又像是堆撒的塑料制品。
美则足以,引起学生们惊声欢呼。
船坞里外的人今天格外多。
画线的停车场里一辆辆空掉的学校大巴士车,最后一批学生被摇着小旗杆的老师们,像赶鸭子一样。
那几个在船坞外打卡点摆拍的孩子,也抖着大书包追上大部队。
“怎么这么巧呢,偏偏是在这时候……”娇娇看着甲壳虫一样密密麻麻排列在停车场的车辆,只觉得封闭的玻璃窗里仿佛停留着一双双注视的眼睛,头皮有些发紧。
“警方怎么还没清场?”钟阅手指杵着下嘴唇,皱眉问。
“我问过了警察局长,今天是每年一度的参观船坞日,是我们这起案件来得太突然了,孩子们早就分散在船坞里,一时间的清场也清不完,怎么也得半个小时之后才能完。”
正在这时,船坞里突然传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咏叹声。
所在的地面传出轻微晃动。
娇娇一个猝不及防在钟阅手臂上掐了一道,她惊惶的四处张望,钟阅安心的抚一抚她手背:“走吧,船坞进船了,进去看看。“
监控室里,负责开启闸门的老张眼睛睁得硕大。
他在船坞工作了三十多年,从未出现过任何工作上的重大失误,每一年鲛人岛的学生参观学习日,都是他的必备工作之一,也是孩子们必修课程之一。
毕竟先辈在海上讨生活。
是不忘祖训,也是实操训练。
但是,还从来没出现过像今年,陪同那么多的警察。
是出了什么事吗?
老张头紧张地在脑子里把准备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为配合参观活动,船坞压缩了入坞和出坞的船只量,所有人次班组都分类列岗,路上清扫的一颗螺丝钉都不剩。
烈日当空,雾气锐减,连天气都是近来最好的一天。
老张头第六感惴惴不安,说不清有哪些不对劲,摸出手机,想给孙子打一个电话。
他孙子也在这批参观的孩子里面,他已经好几日没跟宝贝孙子通过电话了,他爸妈说是学校组织绘画集训,被收走了所有通讯设备,老张头就有些不明白了,这学校安排的乱七八糟的活动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业精于勤,荒于嬉,自从十年前大雾降临后,各大陆板块封锁,文化断层,连他这个土夫子小时候经历的疯狂鸡娃,现在的孩子没再有那劲头了。
好似只要为了能继续活下去,深入的学术专研已经是不再重要的事。
老张头还没拨出孙子的电话号码,警铃就响了起来。
一艘大船要进坞了!
时间卡得刚刚好!
老张头刚忙丢开手机,瞄到屏幕前,全神贯注的准备开启闸门。
鲛人岛船坞是一个综合性的船舶停靠场所,集停靠、改造、检查、打捞等所有与船只相关工作为一体,整体为钢结构,构造也非常特殊,呈凹字形呈现,为方便大型修筑机械进场,外沿一圈随时可撤离的绿篱防护。
调度塔和工作区域在最后方,左右为箱体式结构。
当船进场时,老张头只需要开启开关,将内部结构为纵横分格形的箱体内灌入海水,整体船坞就会下沉,达到进场船只的吃水刻度后,老张头再与同事们配合关闭掉闸门。说起来原理很简单,但是今天是学生们的特殊参观日,老张头操作得异常小心。
海边的孩子们习惯了海水,但为保证安全还是一个个穿上救生衣,救生衣外面再背着小书包,一个个晃晃悠悠的像小海龟,连廊沉,孩子们尖叫,连廊浮,孩子们也放声尖叫。就好像是除了惊声尖叫,不足以有更多的语言来表达他们的激动之情,就连老张头远远地站在塔楼里,也听见了底下的欢声笑语,充满了满满的活力,让他一颗苍老的心,也澎湃激昂起来。
这可比一般的游乐场有意思多了。
大船停靠好后,坞墙顶上的绞车用绳将船只固定,甲板刚一支棱好,就要胆大的孩子冲上去船里去。
参观船坞的第二步,就是进入船体内部进行学习和检修。
老张头心知肚明,这只是例行公事而已,真正有问题的船只是不可能在参观日摆进来的,这艘船早先就修正完毕完好无损了,顶多就是一些人为制造的小麻烦,拧拧螺丝钉,调配一下简单的数据而已,让孩子们自行去检修,用来作为期末的毕业分数。
看着就连胆小怕事的小姑娘也小心翼翼的迈进了船只,老张头宽慰的坐下来抽了根烟,刚吸了一口,电话铃声就响起来了,老张头一瞥来电名称,心脏怦怦跳了一下,居然是孙子!这小兔崽子没算白疼,与同学玩得不亦乐乎,还能想起当场工作的爷爷。
这不正好是心灵感应了不是?
跟同事打了声招呼,老张头美滋滋的出门去抽烟,要被那帮孙子听到爷孙儿俩的亲昵,回头又得调侃。
就在老张头走出去的一段路,电话拨断了又响,老张头心想有那么着急吗?
他抖落烟灰,笑着接起来,还未开口,就听见了孙子惊恐万状的尖叫声。
“爷爷!船、船里有炸弹!”
话筒那头,哭喊声此起彼伏,凄入肝脾。
声音如从冰冷的触手从话筒里伸出来抓住老张头的心脏,他一时没泵过血,头有些眩晕,这时突然一声关门的巨响声将他的意识捞出来。
他近乎站立不稳的回头,竟发现,塔楼的门被关了!
巨大的抽水声响起,船只的甲板收起,船坞的闸门还没关上,庞大的船身像失去控制,往海里滑去!
第79章 爆炸 ◇
◎“从小最爱吃甜点的是钟娇,不是我。”◎
鲛人岛布局很局促。
距离船坞再远一点地方, 是一片风力发电站,明明是很庞大可怕的建筑,一个叶片掉下来能砸穿一辆公交车, 但因与玩具风车一样的外观,第一印象给人就很放松。
童话故事书的背景一样。
在海风里规律乖巧旋转。
这就跟这个世界给娇娇留下的印象一模一样。
明明外表看起来又赛博又肆意,文明与莽荒的结合,高贵与贫贱一墙之隔, 来了就可以衣食无虞, 什么身份都能活下去,但只要真正生活才发现, 轻松只是表面的, 一锄头下去,填海的土里挖出的都是累累白骨。
钟阅从五米树梢上一跃而下,站稳地面, 恤衫被狂风带动抖动,碎发擦过轮廓尖锐的侧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