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黎先开口,他淋了一夜的雨,全身湿透,他怀疑自己已经不清醒了,但他还是坚持道:“陛下,求你放过家妹,灵疆是无心顶撞陛下的,求陛下不要和灵疆计较。”
秦惊鹊想起来,昨日周醒出宫,无意间听说了封家大小姐姿容绝世,冠盖京华,她心血来潮把人召进宫中,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于是便当场下旨要娶人家做皇后,封灵疆不愿,周醒便罚她在此思过,不许离开。
丞相在外,封黎是听说了这件事后便急忙进宫求情的,从午后一直跪在这里。
看着少年清凌凌的目光,和他跪在地上挺直的身躯,还有少女难掩仇恨的神情,秦惊鹊想到周醒的愿望,她要娶这两兄妹做东西宫皇后。
真是荒唐啊。她低声笑了笑,道:“起来回家去吧,朕不计较了。”
封黎和封灵疆的眼底都是愕然,她把伞和出宫的令牌留给封灵疆,便离去了。
隔得很远了,还是听见两兄妹的对话。
“哥哥,这昏君今天有些不一样了。”
“灵疆,祸从口出,怎么老是不长记性?”
“哼!你不知道这昏君有多过分,他自己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哎是是是,我不说了,我扶你起来,我们回家吧。”
回天子寝殿,沐浴更衣,天便亮了。
天亮,上早朝。
秦惊鹊一身玄色龙袍准时出现在龙椅上,百官都惊呆了,暗想今日皇帝竟然来这么早上朝,大阳打西面出来了。
三呼万岁后,百官不上奏,秦惊鹊也不奇怪,因为在周醒的记忆里,她嫌百官吵闹,刚好先皇给她留了个摄政王,她便把上奏早朝要处理的这些事全都放权给摄政王处理了,自己不是发疯砍人就是在后宫寻欢作乐。
这样的人,要秦惊鹊帮她做一个千古明君。
摄政王在一众议论声中姗姗来迟,他一身紫色朝服,身材挺拔高大,一进殿便向秦惊鹊请罪。
也不跪,只是简单地行了个礼,“陛下谢罪,微臣来迟了。”
其实并没有来迟,平日上早朝便是这个时候,但皇帝都来了,为臣也只有谢罪。
秦惊鹊看了看他,眼底闪过什么,却并没有和他多纠缠,摆了摆手,道:“爱卿不必多礼,归位吧。”
第一天,秦惊鹊不准备做什么,权是放了,要拿回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百官和摄政王讨论政事民生,而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上位,不发话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发疯,群臣捏了把汗,生怕皇帝是憋着什么大招,所幸皇帝临到下朝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是秦惊鹊第一次做皇帝,周醒也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供她参考,她要学习的还很多,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寝宫,宫人早就战战兢兢摆好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她坐下去,净过手后,回到桌上,发现有一个人已经自顾自地吃起来了。
是南棠,他一身红色窄袖骑装,头发编成小辫子扎成高马尾,露出了饱满的额头,南疆人大多肤色白,他那一双俏生生的凤眼生得多情,看谁都是深情的模样。
秦惊鹊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他从一堆山珍海味中抬起头来,疑问道:“怎么?不给吃啊?老子是你最宠爱的南妃!”
“……”
整个王朝,只有南棠敢这么跟周醒说话,宫人们虽然早就习惯了,但还是捏了一把汗。
“你吃你的。”
秦惊鹊拉开椅子坐下,才端起碗,那边南棠把他不喜欢的菜都推到秦惊鹊这边,美名其曰,试过毒了。
秦惊鹊再次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得意洋洋了起来,“周醒,你昨晚打我!”
他神色嘲弄,“你打我,是不是代表你厌倦我了?你都厌倦我了,还不赶紧废了我!”
真正的周醒对南棠,算得上是捧在手心,因为是使了手段得到的,也是委屈他进宫做南妃,周醒一开始对他很是纵容,但这份纵容,从见到封家两兄妹后便戛然而止。
周醒这个人,喜新厌旧,奢侈成风,嗜杀成性,劳民伤财,她所见到的只要是合她心意的人或物,都会不折手段地得到,得到了也不见得会珍惜多久。
所以南棠被迫进宫后,便做出一副骄纵模样让她心烦,等她厌弃放他出宫。
秦惊鹊淡淡道:“安心用膳。”
南棠看她不为所动的模样,突然把筷子摔在地上,而后激动道:“周醒你什么意思,不要以为你是皇帝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昨天晚上爽够了就把老子赶出房,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说清楚就别想吃饭!”
“……”
秦惊鹊看着满桌子的珍馐,慢慢放下筷子,她看向神色愠怒的南棠,清透的目光却如静水流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底无所遁形,南棠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所有的把戏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怎么可能?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就周醒这个草包也配?
秦惊鹊:“朕要说什么?”
“你打了我大晚上的还把我赶出去,你不该说道歉吗?你不该来哄我吗?”
“你要朕怎么哄你?”
南棠涨红了一张脸,他说:“我要做皇后,做唯一的皇后,你不许再纳其他人!要不然就废了我让我出宫!”
其实昨晚被秦惊鹊赶出去后,南棠是高兴的,终于不用陪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了,但是他回去听到了封家两兄妹的事,周醒欲要纳封灵疆为后,他便坐不住了。
周醒这个昏君!还真能恶心人。
于是大早上的他便跑过来找周醒的不痛快,也是想为封灵疆做点什么。
秦惊鹊不打算陪他演戏,道:“闹够了没有?”
“你竟然说我闹!你是不是厌弃我了?你厌弃我有本事你废了我啊!”
见秦惊鹊还是一副淡然样子,南棠觉得这昏君今天可真沉得住气,他想着是不是应该再加把火,于是他便撸了袖子,把饭桌都掀了。
砰的一声,膳桌倒地,桌上装着菜的玉蝶摔碎在地上,原来精美的一桌珍馐瞬间成了垃圾。
秦惊鹊终于生气了,她站起来,气势压迫,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朕是不是待你太纵容了?”冷冷的目光看向南棠,南棠觉得一股寒意冲向脊背,虽是做戏,但他觉得自己被压制住了。
他一时间忘了反应。
秦惊鹊向后招招手,一个老太监从背后走过来,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送南妃回宫,禁足一月。”
南棠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对我?”
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他道:“素闻陛下喜新厌旧得快,没想到会这么快,周醒,你没有心!”
这般控诉,倒像是他被负了心似的,其实他巴不得周醒赶快厌弃他,但是为了封灵疆,他演得他自己都信了。
秦惊鹊皱了皱眉,不悦道:“带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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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南棠梨煎雪,逆臣守山河3
是夜, 辗转反侧的夜。
封灵疆觉得这个梦太漫长了。
她梦到自己嫁给了周醒那个昏君,梦中的周醒面目狰狞,用父兄逼她嫁给他, 她无奈答应, 那昏君给了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封后大典,却在洞房花烛时甩袖离去, 宿在了南妃宫里。
那南妃,是个男人,还是据说在庆安府病重养病的南疆质子,她也是进了宫才知道南妃是个男人早已是宫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素来知晓皇帝荒唐,却不曾料想他如此荒唐,嫁了这么个人,她封灵疆往后的人生, 可见凄凉。
那皇帝把她这个一国之后当成一个玩物似的, 闲来无事便过来逗一逗她, 喜欢送她各种漂亮的珠钗首饰衣裙,每天皇帝送来这些,她便要穿上,倘若她哪天不依了, 她身边的人就会被皇帝杀了, 一次不依便血洗她的皇后寝宫。
皇帝喜欢她弹琴,喜欢她跳舞,喜欢她任何不庄重的模样, 喜欢她那张脸, 喜欢看她冷冰冰目下无尘却不得不屈辱迎逢他的模样。
他说她高贵, 像天上月, 但天上月也是他周醒的。
她是丞相府小姐, 封姓也是骊天的世家大姓,生于这样的门阀,养于钟鸣鼎食之家,从小便被教导庄重持礼,但自从进了宫,她每天被逼着穿那些不庄重的服饰,有时是教坊艺妓,有时是坊间异域舞女,更有甚者,还有青楼头牌。
做这样一个皇后,每一刻面对着那个人的时候,都是煎熬。
但她没想到,煎熬后还有更离谱的事情等着她。
皇帝面上喜爱她,虽然是拿她当个随意玩弄的漂亮摆件,但是她觉得该是对她有几分真心的,不然也不会娶她,逢年过节该有的体面也不会少了她,私下的癖好虽然糟心,但封灵疆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她性子冷,但皇帝放肆荒唐,时常带她出宫,和那个南妃一起,一起逛青楼楚馆,去三教九流之地,皇帝和南妃在那种地方玩得开,每次她都是在一旁看着,她相貌惹眼,时常招惹些登徒子,但皇帝和南妃每次都能赶跑那些人,还能顺便给她出气。
渐渐的,封灵疆觉得这样也行,左右是逃不过这昏君的手,要相看一生的人,她试着找这昏君的好,试着从心底接纳他。
一个人总不能全是缺点,封灵疆还真找到了昏君不少的好,昏君相貌生得好,马术也好,抱着她一起骑马打猎的时候也能游刃有余,虽然围猎时南妃更胜一筹,但昏君可不允许别人超过了他,于是那段时间昏君冷落了南妃,陪她时间也多了,他虽然不碰她,却能用心地观察她喜欢吃什么,然后让御膳房给她准备,会在她月事来时温柔地陪着她,不让她吃凉,她偶尔的撒娇,他也会应。
心扉就是这样慢慢敞开的,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老天却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昏君,瞧上了她哥哥封黎。
后来的事情成了不能接受的噩梦。
哥哥科举中榜,成了探花郎,昏君连朝都不上,哥哥的探花郎还是摄政王亲点的,那日哥哥着探花郎的红装骑着高头大马在上京城游行,被出宫的昏君瞧见了。
昏君道:“爱妃,兄长姿容比之爱妃也是不差的,朕那后宫,少一位这样称心如意的探花郎。”
于是第二天皇帝破天荒上了朝,装得一副从良改正做个好皇帝的模样,却是去罢免年事已高的封丞相,用莫须有的罪名把劳苦功高的丞相落了狱,后来,皇帝身边的王常公公找到了走投无路的封家大公子,顺理成章地把人带了回宫。
听说,当晚便临幸了这玉人似的绝美探花郎。
封灵疆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她哭过闹过求过还是不能阻止,他们封家,从上京城受人尊敬的清贵之家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都说封氏出了两个天仙,一雌一雄侍君王。
封丞相出了牢狱后,长跪于宫门前为长子求情,最后是跪死在宫门前。
天下文人墨客口诛笔伐皇帝的荒唐,言官还当场撞死在金銮殿前,但是都没用,为封丞相办过葬礼后,哥哥封黎在上元节预谋刺杀皇帝,刺杀未成,被皇帝囚于深宫,拔了舌头挑了脚筋带上手铐,在皇帝心血来潮时,满足他那变态的嗜好。
而封灵疆还是皇后,皇帝捏着她哥哥的命,她连报仇都不能。
好像是那个南妃,那个南妃总是来关心她,还说要保护她,要帮她杀了皇帝。
封灵疆没能等到皇帝死,她去求皇帝放了哥哥,在未央宫门前磕破了头,破了相,没了那张脸,皇帝便厌了她,而后便废了她。
她是在冷宫死于一场大雪,那场雪来得急,十月便开始了,她受了皇帝的厌弃,平常也没有宫人照拂,也没有炭火取暖,是生了病然后被活活冻死。
好恨…好恨!
昏君,该死!
封灵疆从睡梦中惊醒,汗水濡湿了她的小衣,她从床上爬起来,望着铜镜里红着眼睛形如鬼魅的自己,痴痴地笑了。
竟然真的回来了!
昏君,你想怎么死呢?
与此同时,上书房里的秦惊鹊感到一阵心悸,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她看着眼前的书,感觉到一阵阵晕眩。
摆了一个小阵算了一卦,她便被卦象惊住了。
中宫大煞,犯之大凶。
黄泉恶鬼已至。
推演了大致命理后,秦惊鹊沉默,不哭山魔尊真是给她找了个好身份,恶鬼周醒还真是不负疯皇之名,连她都想杀回忘川先把周醒物理超度了。
荼归看不明白,不过秦惊鹊脸色凝重,它也被吓到了。
“主人,怎么了?”
秦惊鹊抚额,头疼了半响,才道:“无事。”
恰好太监王常在门外通知她该去上早课了,秦惊鹊整了整衣物,跟着王常走出去了。
早课的帝师是赫连臣,作为摄政王,他太忙了,所幸皇帝不爱上课,经常找借口不来,他原以为今日也是如此,正打算搬了公文来此地处理,到时间了再回去。
但没想到秦惊鹊来了,来得准时,还准备了课本笔墨,似乎是想认真学了。
赫连臣没觉得皇帝会认真学习,只当她是心血来潮,想耍什么把戏。
但是为人臣,还是不能落人口实,虽然烦,赫连臣还是认认真真教起了书。
他是个好老师,声音不疾不徐,如山泉淋冽,讲经讲义引经据典很是生动详尽,秦惊鹊听得认真,时不时的提几句自己的见解。
那些见解让赫连臣刮目相看,暗道小皇帝是转性了不成?
末了,到午时,该下课了,赫连臣准备走,却不想被秦惊鹊叫住了,要留他在宫中用膳。
赫连臣的心提了起来,皇帝的荒唐,他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虽说他不会出什么事,但是这种事足够恶心。
作者有话说:
抱歉,作者是个手速渣渣,写到了现在感谢在2022-03-19 20:41:40~2022-03-20 00:4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