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他妈的混蛋!
然而“混蛋”二字还未出口,一声巨响,遮挡身前的护盾统统散开,强烈的阳光倏地破开黑暗如渔网一般铺散网罗,将他惊恐的表情强势攫取!
“你!”沈珏瞳孔剧缩,死死盯着面前面容冷峻正睥睨他的沈祁。
“果然是你!”他大骂:“你想怎么样!你知道我…”
话未说完,沈祁手中的那把利剑如风如影从他眼前划过,一朵猩红花苞继而绽放。
汝南王近前的士兵还欲攻上,他们冲上山坡抬起头,灼灼烈日下,一颗染血头颅在他们眼前缓缓升起。
士兵们赫然愣住。
沈祁横刀立马,在众人面前提起了沈珏的头颅。已死的沈珏面容可怖,而他之后的沈祁则面如寒冰,薄唇紧绷目光阴鸷,以常人不可逼视的气场睥睨众人。
“汝南王已死,放下兵器!放下兵器!”沈祁的士兵们齐声大呼,呼声响彻整片山谷。
汝南王已死,汝南王的各副将均被斩落马下,大军瞬间群龙无首,狭长的山谷很快寂静下来。
士兵们或在谷底,或在山坡,一边是两眼迷茫进退维谷的汝南王大军,一边是手执弓箭刀枪的沈祁大军。郁葱山林间他们互相对望,最终又都将目光转向了沈祁。
只见沈祁仍一手拎着沈珏的头颅,一手扶剑,高声道:“汝南王沈珏带兵闯入京都城逼宫皇上太后,是为谋逆!本王得皇上旨意诛杀逆贼,肃清我大周叛党,仅此而已!本王知晓你们不过奉命行事,只要肯放下兵器不再为叛党效力,所有罪责既往不咎!”
他不过藩王世子,此时却以本王自称,然义正言辞气势恢宏,叫人不得不注目于这位新任“淮南王”。
这位年轻的王爷,他们也早有耳闻。自他们来到扬州,就听说了他的事迹。他于乱世而起,从区区几千府兵屯兵壮大,然掌兵后却没有像其他藩王那样争权夺利,相反,他游说屯粮大户,安定难民施粥于百姓。在他治下,负重不堪的扬州得以安定。
而今,这位俊朗青年正披甲执剑,命他们放下兵器。
沈祁道:“本王知道你们跟随沈珏从北方来,你们的家都在北方,你们的家人也都被留在北方。现在那里已经被蛮族的铁骑所乱,如你们愿意跟随本王,本王可以保证,即日启程北上,收复你们的家园救出你们的家人!”
朗朗青天下,茂密山林间,沈祁的话像一支穿云箭穿梭于山谷。
大军的前方是正气凛然的淮南小王爷,两侧是执弓箭等待命令的淮南王军 ,很明显,这是先礼后兵。
沈祁其人,以仁义为底,以果决为基,以狠辣为手段。随此雄主,与有荣焉。
这一刻,从马车中缓缓走出的淮南王妃才真正认识了自己的儿子。
被淮南王救出的陈太后站在山坡上看着这一切,而后她见到了得胜归来的沈祁。
沈祁站在陈太后面前,抬起熠熠修目。
陈太后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这时还是不禁心中一悸。
就在几天前,淮南王妃再次进宫见她,她以为这次还是如往常一样的互慰愁思,却明显觉察到了不一样。
那天的淮南王妃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哀愁怅然,相反整个人都焕发出充满活力的光采,她与自己说话时眼睛炯炯有神,多了一份难得的英气。
陈太后就意识到,淮南王妃是有事而来。
但宫中遍布沈珏的耳目,她们不能直接说。临走时,淮南王妃偷偷塞过来一张纸。
待独处时,陈太后阅读了淮南王妃带给她的讯息。讯息很简单,是在提醒陈太后,在沈珏手上,她和小皇帝没有活路。
待大事成,沈珏必然篡位,到时他还会留着亲眼目睹他闯入宫禁滥杀无辜的废皇吗?
不可能的。以沈珏的为人,他不会留下她和小皇帝这两个活口。
她只能寄希望于淮南王一家。
而今,淮南王果然大胜,当淮南王世子沈祁看向她时,她的心却咯噔一声。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初沈珏闯入皇宫站在她面前时,是怎样看她的。那双眼睛,幽深而冷酷。
和沈祁这时的眼睛,何其相似。
陈太后的后半生,先后被多位权臣拿捏,先从汪淼,后从沈珏,现在,她到了沈祁手中。
辗转多次,她已经切切实实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也认清了人性。这一次,沈祁又会有何不同呢?
陈太后无奈地笑了一下。没关系,人若在命运扼住咽喉时还愿意小小地抗争一下,就已经是胜利。她为自己争取了另一条路,她已经胜利了。
面前的沈祁突然跪地,利剑举过头顶:“臣奉命斩杀逆贼沈珏,现已收复叛党大军,还请太后恩准臣挥师北上,令臣可收复失地中兴我大周王朝!”
陈太后的苦笑渐渐消失,她甚至有些恍惚。“你真的愿意北上,在这种时候?”
沈祁抬头:“是。臣毕生所求,唯精忠报国耳,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陈太后目光微颤,声音也在颤:“好。”
沈珏被杀、大军尽归沈祁所有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齐王与河间王这里。二王听闻此消息,先是大惊,后是喜悦,最后又恐慌。
少了最大的劲敌,但是又来一个新的对手!
这个沈祁,居然能做出如此惊人之举,恐怖如斯!
他们立刻作势大怒,要将沈祁以斩杀藩王之罪论处。
然而这时沈祁却率大军回来了,被他带回来的,还有小皇帝和陈太后。
按照既定流程,陈太后哭诉了一番沈珏的罪行,然后说是自己密信令沈祁征讨。
二王听愣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珏做的那些事齐王和河间王也有耳闻。但,现在已是乱世,沈珏掌握大军用实力说话,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敢挑破这层窗户纸。
可现在…沈祁竟然以此诛杀沈珏,又以极快的速度收编了沈珏十多万大军…
可恶!
二王皆叹。
然而很快他们就连叹也叹不出来了。
因沈祁说:“我欲率三十万大军北上。”
什么!二王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现在沈祁手握大军又得了皇帝,本可在群王逐鹿中取得绝对优势,然而他却在这时候马不停蹄要带兵北上,去打那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赢的仗?
他到底…到底怎么想的。
沈祁道:“是的,只小侄手上只有二十万人,还需两位王叔各出五万人。”说完,定定地看着他们。
很明显,他以兵力优势在要挟他们。
按照常理,他们势必还要拉扯一番,但这次,二王被震慑住了。
“贤侄,你真的…真的要去?”齐王拧眉盯着沈祁。
沈祁道:“是的。皇上太后在这,我父王在这,承蒙二位王叔照顾。”
他又说:“扬州百姓还需安定,请王叔协同刺史李大人一同料理扬州政务,开放粮仓救济百姓。”
二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或者说,他们已经无颜再说。
沈祁的军队就这样出发,临行前,他背对长江,跪别父母。
淮南王妃与陈太后站在一起,看着儿子的背影默默抹泪,感慨:“他真的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陈太后却想起那天淮南王妃的奕奕神采,说道:“不,他倒是更像你,你的女儿也像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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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上都
八月, 朔北。
过完夏季的屈古纳节之后,沈鸢感受到某些变化在悄悄滋生。
这天,苏木尔来见了沈鸢。
“我们还需要送十万石粮草过去。”他说。
沈鸢有些吃惊:“这么多?”
苏木尔无奈地摇摇头:“是的, 并州和幽州的粮食支撑不了这么多的军队。”
沈鸢道:“为什么会这样?之前汗王来信说南边的存粮充足啊。”
苏木尔只好直言:“平民要吃饭, 士兵也要吃饭,南边各地的存粮再多也得吃完了。而且现在兵荒马乱, 地荒了没人种, 粮食补给上不去。”
沈鸢折眉沉吟片刻。
她没有打过仗,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也许很难理解,但这么多月她在后方,想一想就能明白此时朔北大军的困境。
征战靠的并不仅是军队的规模与战术,还要靠后方的补给保障,而后方补给向来最难调度。古来战事举一国之力能聚上十万之兵已属不易, 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而草原人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征战, 从前的征战更多是部落与部落之间的征服, 距离近时间短。但现在,他们南下已近半年, 战线越拉越长, 物资补给就愈发要紧。
沈鸢问:“大余人也几乎倾巢而出, 他们难道没有这样的困境吗?”
苏木尔道:“他们占的大都是富饶之地,多少和我们不一样。而且。”他犹豫了一下。
沈鸢问:“而且什么?”
苏木尔只能回答:“而且大余南下后,屠城无数, 借此补充口粮。”
屠城之后,独占存粮与财富, 可奴役差使活人, 还可以活人作“口粮”, 草原士兵少有“军饷”一说, 这便是特殊的军饷!
胃里忽然翻江倒海,沈鸢咬牙忍住那股难以名状的恶心感,合眼缓了口气。
苏木尔见她脸色发白,忙问:“要扶娘娘回去休息吗?”
“不用。”沈鸢抑住胃里的翻滚,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苏木尔垂下头:“小人不该和您私自说这些。”
毕竟现在沈鸢怀着身子,这些残忍的真相实在不应该和她提及。
更重要的是,这些事岱钦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他信中总是写好的消息,又关心她的情况。他汉字学得差劲,朔北字又不成体系,故而他写信只能一半汉字一半朔北字,用的都是最简单的词语,像稚嫩的小学童一样,每次都惹得她发笑…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背后的许许多多残酷与艰难都被他刻意隐去了。
他没有像大余的汗王那样抢掠屠戮,故而军饷压力大,他没有去奴役差使平民,却使田地荒废后备不济…
这是他当初对她的承诺,令他必要另寻他法。
沈鸢内心五味杂陈。
她稳住心神:“十万不是小数目,草原上留下的大都妇孺,他们怎么能一下子筹集这么多干粮?”
她思忖了一下又说:“带我去大帐,我要去见穆沁大王爷。”
大帐内穆沁正在和可木儿议事,听到卫兵传报,疑惑地互看了一眼。
接着他们看到了疾步进来的沈鸢,她穿着宽松的外衣,肚子已经十分显怀,只因她身形还清瘦,看上去并不臃肿。
当她的鞋子踏进大帐的那一刻,穆沁就极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子。
按理说后妃是不该进来的,当初岱钦在时准许过她进大帐,已经令大家侧目,如今岱钦不在,她又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
穆沁咳了一声,想端起架子赶她出去。
然而沈鸢却稳步走上座台,率先开口:“王叔,大哥,咱们的军饷还能筹多少?”
穆沁和可木儿都背着手冷眼沉默,当没听见。
沈鸢走近长案,自顾自地说:“依我的计算,除去我们自己要用的,再加上开春后的储备,应该不到五成。”
眼观鼻鼻观心的可木儿闻言斜过眼,悠悠开口:“你算过?”
沈鸢道:“是的。”翻开案卷,说道:“从这里到军营还有很长的路,还需要减去其中的人力所耗,能运到那里的应当更少,更何况路途遥远,最早也要一个半月。”
刻意避远的穆沁瞥了一眼沈鸢手里的案卷,密密麻麻都是文字。他将脸往前凑了凑,才发现是各子部的情况记录。
这几个月来她并不是只在养胎,她手里有岱钦留给她的可用之人,就可以去各处巡梭摸底。就算大帐内的人不带上她,她依然能知道底细。
只听她认真地说:“这不是好的方法,需要另寻他法。”
穆沁乜她:“什么办法?你给咱们找一个?”
沈鸢道:“并、幽二州的秩序要尽快恢复,荒田需有人耕作,有了粮后可率先运给朔北军营,我们则将储粮匀出送到二州北部作补缺,这样才能缩短距离减少损耗,同时也是持续之法。”
她边说边开始伸手取纸取笔,低头写书信:“汗王身边有杨大人,他知道怎么在中原的土地上调度。我要写一封信给他,烦请大哥派人去送。”
穆沁和可木儿又互看一眼。
“别写了,别写了。”穆沁忍不住说,差点就要上手按住她:“你个小女人知道什么?难道能比咱们还懂?”
沈鸢抬起柔美的脸庞,明眸内却蕴冷厉诘问:“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筹不到军粮,你就打算这么干等着?!”
这一声质问倒把穆沁给问迷糊了,他脸上顿时挂不住,再次伸手想按住她。
可木儿一脚踩在穆沁靴子上,不动声色地止住了他的暴脾气。
“王妃说的在理。”可木儿很圆滑:“我差人去送。”
然而他又说:“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恐怕我们现在连五成也筹不到。”
沈鸢愕然:“为什么?”
可木儿叹了口气:“刚刚收到的消息,边境上又出现了大余人的骑兵。”
这应当是正常的事,主力在南部打仗,零散的军队就在北边的边境上骚扰妄图扰乱后方,岱钦在出发之前就做了准备。
然而这次可木儿特意说出这件事,说明并不寻常。
沈鸢蹙眉看他。可木儿继续说:“这段时间子部不稳,这些作乱的大余人很可能是和内鬼串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