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握着笔的手一抖,一滴墨落在纸张上。
“现在到了什么地步了呢?”她问。
可木儿沉吟道:“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应该可以稳住他们。”
他说这话时神情凝重,沈鸢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是这些人不愿意和她多说,她便探听不到多少。
沈鸢没有再问。
见她离开,一向沉着的可木儿终于忍不住了,背着手问穆沁:“你总招惹她做什么?还要上手?你不知道她怀着孕?要是被岱钦知道会怎么样?”
穆沁黑着脸:“是我没克制住。”
可木儿意味深长地瞅了他好几眼。穆沁问:“王叔怎么这样看我?”
可木儿眯着眼:“没什么。”然后咳了两声,意有所指地说:“回去多见见你自己的妻妾,别总和岱钦的女人置气。”
回去后,沈鸢立刻叫来了巴图。
“外面的事情你最清楚。”她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幸而巴图此时是听命于沈鸢,他到底不会像那两位亲王那样说一层留一层,叫她始终探不到底。
巴图答:“有几个地方已经不听上都指令,他们的储粮收不上来,有些人明显蠢蠢欲动。”
沈鸢严肃地问:“是什么地方?”
巴图答:“都靠近西边,只怕和近期来此骚扰的大余人有牵扯。”
主君缺位时间过长,而战事拖得又过重,在管理松散的草原很容易出现问题。
阴霾一下子覆上沈鸢的眼瞳:“背后是不是有人在主导?”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紧接着她又问:“我让你盯着穆沁,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动作?”
这几乎就是□□裸的怀疑,巴图略惊,抬眼对上她冷肃的目光。
“巴图,你是汗王的近臣,我就完完全全地信你,你明白吗?”沈鸢有意安抚下他的惊讶。
巴图垂目:“是。”继而道:“但是依臣看,穆沁王爷不会有二心。”
沈鸢望着桌上的烛火沉默了。“也许是我多想了吧。”许久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巴图,其实我是有些担心的,我就怕…”
她总想起中原王朝的那些历史,王权更迭,往往就发生在这样的时候。
可能确实是她多想了吧。
岱钦知人善任,他曾说过穆沁的忠心,她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
她垂了眼,想把这种多疑的情绪清除出去。
巴图说:“臣会紧盯他的。”说罢非常有气势地拍拍自己的佩刀,笑起来:“娘娘放心,他要是敢做什么,臣先把他咔嚓了,不行还有苏木尔!”
然而几天后,朔北的局势却不容乐观。
零散的大余骑兵开始一波波地进攻企图深入朔北境内。
几番商量后,巴图决定调兵去西边草原搜寻大余人,穆沁则率兵去子部平反。
但众人又有顾虑,因这样调兵,留在上都的人就变少了。
沈鸢说:“不要紧,上都还有苏木尔和可木儿王叔坐镇。”
大帐里的人都朝她看过来。
巴图皱眉:“但苏木尔手上只有一千人。”
沈鸢道:“应该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敌人挡在外面,安定后方汗王大军才能安心作战。”
如果各部不稳,那么上都也将陷入危险,更不要说前线大军的后备补给。
沈鸢的话不无道理,但穆沁还是拧了拧眉:“你这样在这行吗?我是否留下一队人跟着你?”
沈鸢说:“不要紧,大哥尽管在前方平定,我与可木儿王叔守好这里。”
她语调很平稳,和当初送岱钦南下一样,安之若素。
最终,巴图和穆沁兵分两路出了上都。
夏日夜风温暖,沈鸢于高地眺望,只见军队抽离后的上都草原冷清许多。
“撒吉,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沈鸢的目光略显涣散,她低声问。
撒吉道:“很快的,娘娘不用担心。”
沈鸢低下头,手中岱钦新送的信被她指尖拂过。撒吉问:“怎么?”
“我也不知道。”她答:“只是内心隐隐不安。”
她一向很敏锐,而这次,她却想不清不安的根源,只有那股不知名的情绪作祟。
作者有话说:
520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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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突袭
这一天, 苏木尔再次去了诺敏太妃的住处。
草原广阔,诺敏和她的养子喀其搬到了荒芜的北边,这里人迹罕至远离牧场和帐群。
苏木尔带着食物到帐外的时候, 正看到喀其撂下马鞭朝他飞奔过来。
“苏木尔!”喀其跑得飞快, 一下子就冲到他面前。
苏木尔放下东西伸手就想将他环抱起来,却发现许久不见他又长高了不少, 很快就要到他的肩头位置, 却是怎么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松抱他了。
“长壮了。”苏木尔冲他笑。
“是啊,母妃说我很快就会和王兄一样高了!”喀其得意地给苏木尔展示手臂上的肌肉。
脸蛋还是小孩子的长相,但身材已经在慢慢向成熟的男人趋近。苏木尔看着喀其从小婴儿长成大男孩,内心说不出的欣慰与感慨。
喀其转过头,两只眼睛黑溜溜的:“我母妃在里面,你要进去吗?”
苏木尔只是说:“不用了。”拿起东西放到了帐门口:“小人就是来给主人和小主人带东西来的。”
喀其期待的神情瞬间被低落取代:“为什么呢?”他脱口而出:“母妃有时候晚上还会偷偷落泪, 我都看到了!”
闻言, 苏木尔不禁朝那禁闭的帐门看了一眼, 然后低下眉眼,跪地整理起喀其的裤脚。
“很多事情小主人不清楚。”
“什么事情?你现在和我说!”喀其甩开苏木尔整理他裤腿的手:“大不了等王兄回来, 我自己去和他说, 他是我王兄, 什么事情不能答应我?”
“你要去说什么?”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断然止住喀其还想再说的话头。
帐门呼地一下拉开,门框里侧出现诺敏修长的身影。
她还是当初的美丽模样, 不过因为受风沙侵蚀脸上多了一层风霜痕迹。她站在略暗的里侧,神情严厉。
“你要说什么?你一个小孩懂什么!”她语气里带着薄怒。
喀其顶嘴:“我不是小孩了!”
诺敏抄起手边的板子作势想打他, 喀其一躲, 躲在了苏木尔身后, 苏木尔用手挡住喀其, 跪地替小主人求情。
诺敏的板子就没打出去,她横置起板子,仰脸垂目看向伏地的苏木尔。
“我不是叫你别来了吗?”她以主人的姿态质问,声调冰冷面色也冰冷:“好好照顾王妃,这就是你最大的任务,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苏木尔只得称是。
诺敏叫儿子:“回来。”转身便进了屋。
喀其从苏木尔宽阔身躯的遮挡后露了个头,很不服气。
苏木尔弯下腰:“小人要回去了。”
喀其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见苏木尔没回答,喀其一把甩开他摸着自己发顶的头,踢飞一层草泥,气愤愤地跑开了。
唉。苏木尔只得蹲下来仔细整理了一遍带来的东西,将它们在帐前摆得整齐,临走前再次留恋地看了一眼诺敏的帐子。
帐子很小,看上去颜色灰黄,小小的帐门依旧禁闭,似乎在诉说主人的决绝。
回到王宫帐群,苏木尔照常去见了沈鸢,给她汇报情况。
经过两天的功夫,巴图的轻骑兵已经到达西部草原,然而草原空旷有高地有山丘,大余的散兵像是在打游击战,当巴图到达的时候,却已找不见大余人的身影。
沈鸢低语:“他们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苏木尔道:“主要是很分散,在这草原上随便就能扎下营,很难找。娘娘放心,有巴图将军在西北边境上守着,他们过不来。”
沈鸢点头应下,巴图在临行前曾也让她放心,他不仅派兵往边境防大余的骑兵,也派人去盯着去子部平乱的穆沁。
是留着心眼的。
过了这个话题,沈鸢随手拿起来桌案上的书,目光不经意落在书旁的那堆整齐的信件上,她转头含着某种期待:“汗王有新的信送来吗?”
苏木尔摇头:“小人来之前去问了,尚未有信件送来。”
沈鸢“哦”了一声,说不失望是假的。因她前段时间还在送去的信里写了那头一回“胎动”,她还期许岱钦的回应呢。
“好吧。”她撇撇唇。没办法,毕竟路途遥远,消息的传递总是缓慢,也许她实在不该催得太急。
午后暖风徐徐,沈鸢孕期的乏意又起来,她轻轻打了个哈欠,苏木尔就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准备离开。
“咦?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的土啊?”沈鸢忽然问。
苏木尔低头一看,膝盖与裤腿都沾了大片草泥,灰扑扑的十分显眼,想必是去见诺敏他们时,跪在干土地上沾染的。
他尚在低头查看,沈鸢却已经猜出来了。“太妃和喀其都还好吗?需要我再托你送些什么去吗?”
苏木尔只好答:“他们都很好…只是小人以后恐怕不能再去了。”
“怎么?”
“她叫我不要再去。”
沈鸢立刻会意,她抿了一下唇。“苏木尔,等汗王回来,要不要我去说…”
苏木尔则扑通一声跪地:“小人一心只想跟在汗王和娘娘身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想法!”他用力压了压腮帮:“小人当初是被先汗王送给诺敏太妃做奴隶,小人一直跟着太妃,见过先汗王离世,见过太妃差点被殉葬,又见过汗王将喀其送给太妃抚养…一路走来实属不易,能好好活着就是不易,其他的,小人再不敢想了!”
他这一大段肺腑之言直将自己尘封的记忆揭开了一角,过去十几年间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先汗王去世时,诺敏二十岁,苏木尔十五岁。十五岁的年轻苏木尔亲眼见过士兵抓走二十岁的诺敏,像丢小鸡一样将她丢到一群姬妾中间,等待新汗王一声令下便将她们处死。
如果不是同样是不到十五岁的岱钦心软,最终力排众议放过她们,那么今日就会是另一副景象。
沈鸢明白,她不应该以一己之力去挑战规则,更何况她如今也同样受规则所制。
她低头摸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腹部,无奈地微笑:“我明白了,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苏木尔向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起身恭敬地告别。
沈鸢看着苏木尔离去的背影,打了个哈欠对玉姿道:“把那个软枕拿来我靠靠。”
这软枕是玉姿亲手做的,填的是兔毛,外头裹了一层绸缎,非常松软光滑。自从枕过一次后,沈鸢就再离不开了。
孕妇就是得睡得舒舒服服的。
玉姿一早拿好了,就等着她叫呢。
沈鸢一觉睡到傍晚,直到外面的马蹄声惊醒了她。
“从军营的快信到了!”
达里维欸传给守在外面的玉姿,玉姿又兴奋地撩开帐帘进屋告诉沈鸢。
“快给我看看!”沈鸢呼啦一声从软椅上坐起,一把接过岱钦写的信。
淡黄的信封光滑坚硬,沈鸢的指尖抚过红色的火漆,挑开了信封。
玉姿点上蜡烛举着凑近了些。
烛光在纸张上投出橙黄色的光影,笼罩住那之上密密麻麻的字,这次的文字似乎比以往都要多,能让岱钦一下子写这么多字,真是难为他了。
沈鸢的目光满含期待地扫上去,正在烛光照耀下看清“沈祁”这两个字,忽然间,纸上的光影剧烈颤动起来。
“啪嗒”一声,烛灯从玉姿手上掉落,狠狠地砸在地上。
就在同时,一阵急促激烈的马蹄声外闯入沈鸢耳中,连同脚下地面不寻常的震颤一道瞬时攫取沈鸢跳动的心脏!
她的目光从信纸上抬起,眼眸里染上不可思议的惊异与愤怒。
因这场景似曾相识,与一年前大余人的那次突袭一模一样!
玉姿惊叫:“殿下!”
然而沈鸢却已起身,疾步冲了出去。
夕阳燃起熊熊火焰,从天空一路以开天辟地、势如破竹之势燃烧到草原,大片大片的青草、帐群、羊圈都被这“火焰”吞噬,在千百支晃动的火把的加持下,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独身立于帐外的沈鸢逼近!
玉姿奔出来,撒吉跑上前。
达里维欸迅速拔出佩刀,跨步挡在沈鸢身前。
苏木尔踢马飞箭似的冲出去,数十骑兵紧跟身后。
平地上,帐群间,坡道尽头,冲出无数军士闯进沈鸢的视线。
但仍阻挡不了那些火把的逼近!
在夕阳与火光的混乱光晕里,沈鸢还是以最快速度找到了那个领头的人。
她认出他不是大余人,她认出他是朔北人,她认出他的长相,她认识他!
她的心被猛地攥住,又猛地被掷于湖面,击破平静的水面重重地沉入湖底。
中原王朝的更迭,最后都会归结为王权的争夺,因而君主自御极起就会提防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儿子…
沈鸢就是这么提防穆沁的。
但她忘了岱钦不止穆沁一个兄弟。
她有一年没见过他了。
自从那次他抓伤玉姿,对她出言不逊,被岱钦驱逐出上都后,她就再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