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谢留说的每个字都透着一股隐忍的狠意。
“拿证据给我。”
他冷冷谛视在他逼视下,不愿正脸面对他的胭脂,手指愈发用力扣住她的下巴。
胭脂在感到痛的同时,恍然透过谢留的语气和要求发现,他进来只说她杀了人,却没有直言她杀了谢伯卿,还坚持要她拿出证据,这是不是代表他是相信她的。
她瞳孔闪过一丝欣喜的火光,可很快又变得微弱起来,直至熄灭,面如死灰。
胭脂声音艰涩:“……我拿不出证据给你。”
她混乱的记忆到现在想起来,回忆起手上刀柄的触感,还有谢伯卿喷出的血液,都仿佛还处于出事时的场景,在血腥气的萦绕下空气都变得逼仄窒息。
“我没看到人,我看不到他……只有雪亮的银光……”还有她愣然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的脸。
然后,然后就变成了她拿着凶器。
没有其他凶手,难道真的是她杀了谢伯卿?回想的痛苦开始带给胭脂一种自我怀疑的幻觉,她的另一只手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微张而不敢合拢的样子,并且时不时地在痉挛般地颤抖。
“是我?……不是我……”胭脂神经地反覆念念叨叨。
而谢留好似忍受够了一般,终于克制不住将她抵到墙背上,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就在收拢力道有意要将她掐死的那一刻,感知到危险的胭脂呆呆地和他对视。
胭脂:“你是想要我给阿翁偿命吗?”
她一双乌瞳失去了平日潋滟的神采,一头湿发,衣衫凌乱,瑟缩在这一角。
谢留脑子里浮现的又是另外一幅画面。
“谢灵官,你好些没有。”
昔日旧宅,老房屋内,第一次犯了疯病发起疯的谢留六亲不认。
直到精力被耗尽,精神缓和下来的他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怯怯的带着哭腔的嗓音,“你好些没有,谢灵官,我帮你去请大夫……我去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好不好……”
“请大夫,要花钱……好多钱。”他迟钝而缓慢地说。
“那也要请!”
躲在屋内角落的胭脂边哭边抹泪,“你别再拿东西敲自个儿的头了,好疼,太疼了,我去挣钱……做绣活做帮工去洗衣裳……”
“为什么。”
谢留松了力道,俯身同软了力气滑落到地面的胭脂一样,跪着贴近她,用力抵着胭脂的额头问:“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现在想我死还不够,一定要拉上其他人才行么?一个是我,一个是阿翁,下一个是谁?谢愠是么?”
胭脂唇上一热,宛如被热烫的蜡烛滴在身上一样,让她畏惧而紧张地眨着睫毛。
而那不过是从谢留下颔流下的一滴眼泪,从嘴唇直接烫到了胭脂心里。
“谢留,我……呜。”
她的嘴被一只手紧紧捂住,谢留伏在胭脂脖颈如同泄恨般,一面不准她再发出一点声音,一面一手往下,连啃带咬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心中仇苦。
胭脂震惊地绷直双腿,然而还是阻止不了那手霸道的进攻。
她求饶似的睁着泪眼冲身上人摇头,“……呜……不……”这是在牢房,别这样谢留,这里不行。
可是她的意志被直接无视,作为惩罚,谢留没怎么帮她润滑便挤了进来,两道同样痛苦压抑的闷哼响起,让悲伤的气氛浓稠的像雾霭,难以化开。
许久之后,等到结束。
释放了的谢留从胭脂那处离开,他拾起衣物收拾好自己,就跟一切没发生过一样往牢房外走。
胭脂听见上锁的动静,以及谢留沙哑而冷漠地道:“在没查清事态以前,你只能住在这……拿不出证据,刑场会是你最终的归宿。”
第33章
夜里谢留回去,看到的便是眼巴巴望着他的脸。
谢府的灵堂已经给布置好了,谢伯卿的尸首也已运了回来,谢愠侧跪着,在谢伯卿的棺椁下往火盆里烧纸。
他对面便是帮忙一起张罗谢伯卿后事的云徊。
屋外白幡涌动,寻常照明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唯一鲜艳亮眼的,只剩灵堂里的熠熠火光。
云徊:“怎么衣衫湿透了?”
谢留从她面前走过,他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湿濡的脚印,衣摆还不停地在滴水。
怕不是他淋了一路的雨走回来的?
云徊将“要不要去换身干净衣裳再来”的话咽回肚里,默默看着谢留上前点香,然后对着谢伯卿的棺椁连磕三个响头。
最后一磕他迟迟没有起来,高昂的身躯化作了小山的缩影,浑身散发着寂寥孤冷的气息。
谢愠喊他,“阿兄,你怎么样。”
谢留一声不吭,他迟迟不起来,实际上相当于对着阿翁的棺椁,他抬不起头。
论良心,他其实是不孝的。
如果不是他要强留胭脂在这家里,就不会闹出那么多杂事。
原先他出事,令谢伯卿跟谢愠为他担忧,可是除了谢愠闹个不休让他赶胭脂走,谢伯卿其实什么都没有多说。
他见多见惯了很多事,有一颗宽宏大量的心,他纵容且容忍年轻的小辈们纠葛不断。
他本该顺其自然地终老……可最终,他的死引发了市井中的轩然大波,不出今日,都会成为每家每户的谈资。
一个被孙媳杀害的老人。
不是多荣耀光辉的死法,反而充满神秘猜疑和不耻。
“我没事。”
谢留良久抬头,背对谢愠,地面有一小撮地方被染成深色,是他刚才磕过头的位置。
那是他流下的泪,而谢愠身量不高,影子将地面遮挡,他更发现不了。
只有当谢留转过身面向火盆,有了火光的照耀,才隐隐能窥探出他双眸上的几分湿意。
可当与他对视,那双湿润的睫毛眨动,乌黑的眼珠被染红,眼白上的血丝令那双清冷的眸子布满骇人的阴霾,阴恻恻的,即使谢愠也要汗毛一怵。
“接下来几日要辛苦你了。”
“阿兄……”
谢愠悲伤的面容一愣,谢留垂下眉眼,“我有事要忙,有些方面会顾不上,阿兄会留人给你,有事就派人传话,我会立马赶回来。”
谢留不曾多说,谢愠若有所感,他兄应该是要去查谢伯卿的死因。
他眼眶一红,沉声答应,“好。”
没了阿翁,兄长就是和他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了。
谢愠此时才深切感受到近乎举目无亲的悲哀和孤单,他的人生中从会说第一句话起,就是谢伯卿教导的,其次就是谢留。
再来就是到家里的第四个人。
他抽噎地问:“那,那个妇人……她……”
谢愠被悲伤的情绪占据,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谢留清楚他说的是谁。
胭脂被留在牢房,即使是谢留,暂时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他怕自己再多待片刻,就会忍不住心中的暴戾失手将她弄死。
“谢灵官……不要……”
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娇软的嗓音和痛苦祈求告饶的呼声,谢留冷酷的意志瞬间被劈开两半,一半想要停下,一半偏执地散发着恨意,想要欺辱她。
甚至忍不住心生责怪,为什么她今日要出门。
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为什么总是闯祸,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等他回来。
曾经的谢留对胭脂和今后还抱有一种不耻的幻想。
他自大,认为他应当苦尽甘来,属于他的欠他的都该还回来。
如今一切幻想都因谢伯卿的死随风消散,如当头一棒、醍醐灌顶,大梦将醒。
不该他奢望的,就不该去奢想。
谢留:“她有嫌疑,只能待在牢里。”
他向谢愠许诺,“放心,为了阿翁,我不会对她心软。”
谢愠想说的话戛然而止,但他想问:“阿兄为什么说她有嫌疑?”而不是直接确认就是她。
难道兄长见到那个毒妇后,她不肯认罪?
谢留蹙眉,他不想说,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偏向胭脂的说法。
她心思歹毒,有这种想法很有可能,可谢留也不好糊弄。
他从谢伯卿的伤口中看出了问题,一刀封喉,得武功深厚的人才做得出,哪怕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口,那些可以说是胭脂起了杀心愤怒中刺上去的。
但喉咙的伤那个女子她做不到,除非有人握着她的手挥刀砍向谢伯卿。
想到此,谢留目色更加深谙阴冷了。
寒夜凉意袭人,谢留淋了一路的雨,回来后哪也没去,就来祭拜谢伯卿,此时在火盆边跪了许久,衣裳也已半干了。
但谢愠还是怕他生病,于是劝他回去梳洗吃些东西再来。
谢留心情沉重,坚持到现在靠的是他强悍的体力在撑着,他也不想在没报仇之前自己先倒下了。
现在他真正成了谢府的顶梁柱,没有阿翁,他上要扛起天,下要抵着地,有种万般皆要重头来过的孤独和压迫扑面而来。
原先同胭脂的住处,谢留没有再去。
他走在内宅的小径上时,下意识就避开了那边,在书房附近找了个地方沐浴更衣。
谢伯卿的头七都要守夜,谢留回到那边时正巧碰到了专门为他去伙房做了一顿吃的云徊。
她身边跟着两个婢女,帮她一起提着食盒。
等到云徊去到谢留身旁后,其他人便主动与他们隔了一丈远才跟上。
云徊暗自观察他的衣着和神色,面露焦心地轻声道:“你看起来不大好。”
不过也是应该的,毕竟是至亲去世,对谢留影响深重。
“你可不要累坏了身子,我知你忙,怕是来不及吃饭,所以为你准备了姜汤,待会到了那,你同二郎一起用些。”她言语间透露出些许在这个家待久了的熟稔。
若是不知情的人在此旁听,怕是会将她当做谢留的妇人。
但谁会知道,这座府上真正的女主人正享受着牢狱之灾呢。
在军中云徊在吃食方面相当照顾谢留,感觉到她的好心,谢留未曾拒绝。
不过他当真毫无食欲,是以在把谢愠叫过来后,吃的都推向了幼弟。
云徊劝道:“你好歹把姜汤喝了,驱驱寒。”
谢留顿了片刻,沉默地端起碗送到嘴边。
云徊见此仿佛有种情真意切的满足,她试图执筷,夹了几样菜到碗里,“再尝尝这个。”
谢愠在旁食之无味,眼珠子在他们二人之间转来转去。
他想,要是当初兄长领回家的是这个女子,或是直接将那个毒妇赶走,会不会就不会有今时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到了深夜,眼看谢愠支撑不住,倚着柱子睡着了。
从他手中拿过未烧完的纸的谢留,将剩下的都丢入火盆,他起身走到灵堂外。
夜雨刚歇,固执地陪他们在屋内的云徊被风吹醒,一睁眼就看到了谢留在外面的身姿,孤零零的,清寒静默。
她去取了件披风过来,从谢留背后贴上去,要垫脚为他系上。
然而一动就叫谢留发现了。
“我不用。”
谢留回身一挡,看清是件袍子,视线掠过云徊挪到屋内,“拿去给谢愠。”
他出来透口气而已,实在用不着这东西。
云徊回来,见她还要陪伴在他身边的样子,谢留沉声道:“这里有我看着,你回去歇着吧。”
话音刚落,云徊看他的眼神便多了一缕幽怨,“你怎么老是拒绝我的好意,以你我在军中的交情,何须这么生分。”
她对他的情意暴露无遗,谢留却没有丝毫解释。
云徊对他的反应感到有些伤心,低下头:“若我今日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兴许应当拦着谢老,不让他出门。”
“……”
事情已经发生,再说多余的话都没用了。
云徊:“凶手……她,你打算如何处置?”
不知道她哪个字惹到了谢留,忽地那双冰冷的眼睛一下变得更幽深黑暗。
谢留面色阴郁薄情,口吻轻淡地问:“什么凶手?”
云徊诧异地抬头,“她,那个女子,你……”
她想谢留怎么会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呢。
问这个也不过是想从那他得知他的态度,可谢留居高临下的目光瞥过来,云徊便能感觉到他周身气势变化,心绪更差了。
先前谢愠反反覆覆说要报仇,一口一个真凶,就连面前的女子也开始提及,这让本就心情沉重复杂的谢留越发想起被他留在牢房里的那道人影。
好像,他们都比他更加认定谢伯卿就是胭脂杀死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怎么做怎么抉择。
孝与不孝就在决策间。
云徊自知失语,脸色白了白,可她觉得自己没有说错,虽说事情还未水落石出,可她打听了不少事发时的情形,谁不认为谢留的阿翁是孙媳妇杀的。
她不知为何,此时硬要执着地开口,口里喃喃:“我听人说,出事时武陵巷里曾发生过争吵,当时还有人见到她冲谢老吼叫,会不会是心中早有不满在那时才爆发出……”
“你走吧。”
云徊话音刚落,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谢留面无表情,双目漠然地盯着她良久良久。
她说出来的话得不到回应,反倒让谢留开口赶她离开,云徊还愣了一瞬,“什么?”
在白幡晃动的屋外,陡然间出现一道闪电。
随之响起的便是谢留冷淡而低沉的嗓音,“庞家已经将你认了回去,这里你不该再待了。”
其实这话他曾经说过一次,就是让她回去。
而现下府里没有了女主人,也失去了谢伯卿,一个未婚配的女子就更不好待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