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的挺大, 明年大抵会是个丰收年。
大年初一天不亮,申椒就起床梳妆打扮,然后携黛玉去宫里给皇后和康妃拜年。
出门时天刚蒙蒙亮, 倒也没误了时辰。
待到下午,申椒才领着黛玉回来,屁股还没坐热, 就又得和林清、圆哥儿一起去申府拜年。今年申府终于有了女主人, 迎客事宜都准备的妥妥当当,他们去了直接吃喝玩乐就行。
黛玉跟着申椒,申椒身为小姑子自是拉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许多且背井离乡的小嫂子亲亲热热说体己话。虽然黛玉过几个月也得出嫁,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但两个已婚妇女的对话多少还是该避开未出阁的姑娘, 于是申椒便打发黛玉带圆哥儿到一边玩儿去。
申昉则和儿子、女婿坐在前厅闲谈, 席间, 林清瞅准机会问申桂最近如何。
申桂的表情有些不置可否, 脸上虽带着笑意,眼里却十分平淡。
林清虽没见过万氏,但也从申椒口中得知对方是个小家碧玉的长相,为人温柔娴静, 绝对谈不上丑,甚至可以说很符合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期许, 遑论申桂本人还比万氏年长近十岁, 这……妥妥的小娇妻呀!
“我说, 你怎么回事?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好不容易成家娶得娇妻,反应也太平淡!哪里像个新婚不过一月的新人。还是说……你心里是有所属了?”
“瞎说什么呢!”申桂笑骂,“你哪只眼睛见我不满意了?我如今也二十多岁了,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要因为结个婚就兴奋的昭告天下,未免太不尊重。”
林清挑了挑眉,显然对申桂的话持保留意见,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最好是我猜错。别人千娇万宠养大的姑娘,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嫁过来,也不要求你一心一意,只别亏待了人家。”
那日在群芳馆,申桂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林清也是个男人,是以他很敏锐地察觉到申桂的另一面,这厮绝不像表面那样端庄规矩,只怕这小家碧玉的大家闺秀不会是他的菜啊。
申桂见林清对万氏这么关心,好奇道:“据我所知,你可和万家没什么交情,怎么对他家的姑娘这么上心?”
“嗐!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也清楚我的身世,爹娘早早没了,后来京城参加科考,接着入仕、娶妻,背井离乡这么些年,人生大事好几件,倒未曾回去祭拜过亡父亡母,心里着实亏欠呐。”话及此,林清的眼眶逐渐湿润,流露出些许真情,“所以说啊,我如今的处境,深究起来,和那万家小姐又有什么分别呢?”
申桂皱了皱眉,不是林清说,他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安慰道:“你要实在想家,我倒有个法子。我新带的这批兵有不少是从房州和邻近州府过来的,你得了空可以来军营找我,我让他们和你说道说道老家的趣闻儿,你看如何?”
“这、这合适吗?”林清有些意外,“我一介文臣,没有任何武职在身,擅自入军营,不妥吧?”
申桂摆摆手,道:“没事!我爹跟我提过,让我有事没事带你去练练骑射,再说你在兵部不还有职位吗?也不算完全‘师出无名’。”
林清垂眸想了想,发现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便与申桂约了个时间。
回来林府后,林清将这事与申椒随口提了几句,申椒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嘱咐林清稍微玩玩即可,千万不要伤着自己。
末了,啧啧称奇道:“我长这么大,倒是头回见着脚裹的那样小巧精致的姑娘。”
“嗯?”林清饮了口茶,问:“谁裹脚了?”
申椒看了他一眼,林清立刻领会,但还是略略奇道:“你第一次见人裹小脚?”
林清来这的时间也不短了,虽然知道在南柯裹小脚并不被提倡,但官府也不禁止,属于放任自流的态度,他是没有这种癖好,所以也不关心,但是申椒说她头一回才见人裹脚,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申椒点点头,“我自小在宫中长大,周围的女孩儿不是宫女就是公侯高官家的小姐。宫女们需要干活,裹脚不方便,小姐们日后都能寻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压根儿不需要用裹脚来迎合她们的丈夫。”
林清听到这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嫁给申桂对那姑娘来讲,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俩人心中各有所思,半晌无言,沉默片刻后,申椒首先开口:“我今儿在宫里瞧见裕王侧妃了。”
“周妃么?”
申椒微微颌首,“她又有了身孕,过几个月就要临盆。”
林清想到京城流传的裕王宠爱妾室的传闻,不禁调侃道:“这得是第三胎了吧?据我所知,目前裕王所有的子嗣都是从这个侧妃肚子里出来的。也不知他家王妃什么想法,王府长子长女的名号都被夺去不说,如今人家又有了,自己膝下还是空空如也。”
申椒眉头紧锁,幽幽叹道:“我倒不是想说这个,而是……唉!”
“而是什么?”林清见申椒难得严肃,便也收起了调侃的语气,认真问道。
申椒忧心忡忡道:“太子殿下二月份就要及冠,却还没娶妻,身边连个服侍伺候的人都没有。我姑母最近为他娶亲的事急的火烧火燎,几乎相看了京城所有未出嫁的姑娘,想着就算先不娶正妃,纳个妾室也是好的,谁知他一个也看不上!我姑母恨的咬牙切齿,气的几天没同祯儿说过一句话。今儿周妃去咸福宫拜年,我姑母稀罕地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那羡慕小心的模样我瞧了都不忍心。”
“说到这,其实我也有个疑惑。”林清似有所感,“若说原先是因为自个儿身体不好,怕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倒也说得过去,可如今我瞧着太子殿下的气色大好,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没有半点病容,怎么还不愿娶正妃?如你所言,他身边连个侍妾都不曾有,这么血气方刚的年纪,未免太清心寡欲。”
“谁说不是呢?”申椒重重叹了口气,“我姑母也不能理解,原先祯儿还假托身体的不好,如今连借口都不愿给,只一味说自己工作忙,处处躲着我姑母,着实可恨!”
“那陛下就一点不管吗?他的话太子殿下总该听吧。”
“别提了。我姑父不仅不站在我姑母那边,还帮着祯儿打掩护,劝慰我姑母,说什么,国事要紧,他不想娶就先不娶。真是……宠孩子也不是这么个宠法!”
申椒气呼呼,气息都开始不匀,林清赶紧给她倒了杯茶,然后一边给她抚背顺气一边若有所思道:“这就很怪了,按说这事陛下应该更看重才是。毕竟储君子嗣昌盛,于国而言有利无害,圣人倡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储君尽早成家立业也能进一步稳定朝纲。”林清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心里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申椒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凑近林清,压低声音在林清耳边耳语了几句。
林清瞳孔微张,眼睛死死盯着申椒:“消息属实?”
申椒放下茶杯,抽出帕子按了按嘴角,不动声色道:“消息是从我姑母那得知的。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姑母也不会这么着急给祯儿说婚事。”
林清了然,但双眉依然蹙的死死的,脑中也在快速整理所有的思绪。
末了,意味深长道:“既是如此,我们也该抓紧办玉儿的婚事。我大哥什么时候到京?”
“听来报的人讲,大概三月中旬就能到。”
林清微微点头,看来,明年不仅是个丰收年,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107章 尚可
孙仪望原本以为林清去了一趟群芳馆会食髓知味, 就此领悟红袖添香、美人在怀的妙趣儿,可就他这几日的观察,林清依然还是原先那个好好先生, 不仅不去烟花之地, 连应酬都推了许多,每天下班时间一到就着急往家赶,即便休沐时日也忙的很, 轻易约不出来。
踌躇一段时间过后,孙仪望到底忍不住,瞅准机会, 在下班的前一刻将林清堵在工作位上。
林清赶着赴约, 见孙仪望堵着他,以为对方要同他谈公事,便道:“望之兄, 快下班了,我着急回去, 有什么事明天再谈。”
孙仪望微微摇头, “我没什么公事。只是你近来都在忙些什么?一下班就不见人影, 休沐也不着家, 院里好几次聚会你都未曾参加,同事们都问我,可是你之前去群芳馆被家里那位逮住了,所以近段日子被管得严。”
林清失笑道:“哪的话?我家郡主温婉贤淑, 可不是什么悍妇恶妻,处的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之道, 从来都是彼此尊重, 何来被管束!”
“这话欠妥当。”孙仪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我能信你,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或许事实并非我所料,但你干的事未免太凑巧,不叫人误会也难。这样,今儿整好有个应酬,你随我一同前去,趁此机会让谣言不攻自破,如何?”
怕林清拒绝,不等他反应,忙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是在和乐楼,绝不让你为难。”
“望之兄的好意如清心领了。”林清拱手施礼,抱歉笑道,“只是今儿确实有约在先,无故缺席实在失礼,还望见谅。”
孙仪望抿了抿嘴角,看向林清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给林清下最后通牒,“我可告诉你,那些士官看着衣冠楚楚,实则八卦的很!你这回要再不去,过几日你惧内的名声就要传遍整个京都,想想,多丢人呐!”
林清的表情始终带着丝丝笑意,只是这笑浮于表面不入眼底。
闻言,温声道:“谣言止于智者。我与内子一向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外界怎么传我不管,只别影响我关起门过日子就行。”
孙仪望见怎么劝都劝不动,也就随林清去了。不过他实在不理解,德阳郡主虽说也是位佳人,但远不至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即便绝色,如今也成婚多年,俩人更是有了一个孩儿,怎么感情还这般如胶似漆呢?
孙仪望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觉得只能用‘御夫有术’来解释,想到如今的皇后娘娘,德阳郡主的亲姑姑,孙仪望忽然悟了。
果然,申家的女儿都是好样的,一个比一个能拢住丈夫的心。
林清不知道孙仪望天马行空的猜想,知道了估计也是哭笑不得。
其实,林清的性格蛮淡漠的,甚至有那么点凉薄。不过话说回来,他那样的成长环境,要成为热烈积极的性格也难。所以林清至今对申椒还是夫妻情份居多,爱情……不说一点儿没有,毕竟申椒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的初恋,但也仅限于萌芽状态,林清完全可以理性控制它的发展,而真正的爱往往是感性和不可控的。
至于‘惧内’的名声,林清一点儿也不在乎好吗?他脸皮厚的很,看重的是实际利益,只要不影响他升迁,管他‘惧内’还是‘惧外’!
*
武场上,林清跟随接应他的人从外向内走去,途径无数场地。
经过马厩时,林清见里面的马匹比前几日看着多了不少,且毛色比场地其他马匹旺许多,一看就不是凡品,便多嘴问道:“马厩里的马怎么和场地其它马不一样?”
领路的是申桂的亲卫兵,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性格挺活泼,得了申桂的嘱咐后,对林清一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一介小卒知道的有限,但总不会让林清闷着,甭管清不清楚,都能和林清天南地北地扯一路。
这回好不容易问到他的知识范围,忙不迭就答道:“回大人话,陛下前几日下了圣旨,说是九月份要举行秋猎,这些马匹都是为秋猎预备的。”
林清了然,看来今年的新鲜事还真不少。
林清到的时候,申桂正好得了空,独自一人在营帐歇息,俩人见面自是要寒暄一番,过后申桂便亲自领着林清去马场骑马。
俩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林清忽然发现周围景物甚是陌生,忙停住脚步询问:“长荣,怎么你领我走的这条路和原先不一样啊?”
林清左右张望打量,越看越觉得陌生,确定自己没来过这儿。
申桂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拍了拍脑袋,笑道:“嗐!忘告诉你了,裕王殿下今儿来马场练习马术,原先你用的场地被他征用了,我想着你和裕王殿下交情泛泛,大概也不愿去同他打交道,所以领你去别的场地。”
“原来如此——”林清了然。
知晓缘由后,才又跟在申桂身后往马场赶去,途中,林清想起方才领路小兵说的秋猎。
“今年九月中旬是不是有个秋猎?”
申桂大步向前,头也不回。
“是啊。怎么?你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林清的语气十分坦然。
申桂回头瞥了林清一眼,步伐却并未放缓,“过几日你就会接到参猎的指令。我们做准备工作的,消息总比你们外行人灵通。”
“我也要参加吗?”林清略略愕然。
打猎就打猎,即使有文官陪同,也该是位阶比较高的官员,他的火候还远远不够,除去申椒的裙带关系,他在京都不过一微不足道的芝麻小官尔。
“当然!上面让我们准备的马匹都是有数的,多少人配多少匹。除了一些年事已高的官员不必参加,其余在京任职且有品级的士官都在名单之内,尤其你们这些年轻力壮的臣子,到时少不得也要上猎场一展风采。”
林清失笑出声,“看来,我这是歪打正着了?游玩变成了早做准备,竟是比别人捷足先登!哈哈……”
“先别急着欢喜。”申桂淡淡道:“到时太子殿下和裕王殿下会与你们同台竞技,须得把握好分寸,伤到其中一人就是死罪。”
“怪不得……”林清喃喃道。
他说裕王足不出户大半年,好端端怎么对骑马这么上心。
只是,申桂说夏祯也要参加……
林清快步向前赶上申桂的步伐,忧心忡忡道:“往年不都是分开的吗?这回怎么放一起了?况且太子殿下的身体虽然已经大好,可毕竟才痊愈,狩猎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这……殿下的身子能受得了吗!”
不知不觉,俩人已经进了新的马场,申桂吩咐人去把他和林清的马匹牵过来,自己和林清在原地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