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次就算了,下次不可再犯。”他瞧着她眼内被吓着的惧色,听着她小意认错的语气,又不忍了。心里叹息了一声,暗暗为她开脱道,算了,她已经知错了,难道还能罚她不成?
脸色缓了缓,才刚燃起的火气便这样熄灭了。此时的符大人全然不觉自己对她妥协的次数比他这几年来得都多,几乎已经没有了底线。
宁如玉一向是那种惯会顺着杆子爬的人,当即猛地讨好般点头道:“是是,下次绝对不会这样做,一切听从大人的!”
看着她瞬间又充满活力笑语嫣然的样子,他哑然,皱了皱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还没待他想明白过来,却见对方步伐轻快的往前去了,“走吧。”
他一怔,下意识的道:“去哪?”
“自然是去程家会一会那位程茹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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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坐落在光华大巷里,白墙青瓦三层高,装饰得大气富丽,在这样一片住宅中尤为突出。因符墨之前便去过一次,且他又是裕华城有名的捕头,守门的小厮自然认得他,恭敬的开了门让他们二人进去,并快步去禀了夫人。
出来迎客的是程夫人,穿得一身素净,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她刚刚在房里时,突闻下人道衙门的符捕头来了,当下觉得奇怪,但还是叠起精神出门迎接,又见他一身常服,心里又是讶然,将他请到大堂上,命人上了茶。
不小心鹊椒墨身后的女子,程夫人的目光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她却缄口不言,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样子,笑着招呼他们。
符墨坐下后,宁如玉紧跟着在他的身后,挺直身子乖巧的站定,看起来还真像是几分是服侍符墨的人。
符墨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由她去了,转头与程夫人寒暄,随意道了一些关切的话,很快便将话头引向程大上,沉吟半刻道,“不知这几天府上可有什么人前来拜祭?”
程夫人神色黯然的道:“以前老爷在世之时,每日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拜访送礼。如今老爷去了,人走茶凉,来的也不过寥寥十几人罢了。”她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笑,回答符墨的问话,“大多都是以前有生意来往的人,只外面的人都是老爷生前打理应酬,我倒不怎么认识。”
符墨道,“那这几天夫人和程管事应酬时,可有发现什么不妥的人?或是可遇到有人借机滋事否?”
没想到程夫人却摇头道:“说来惭愧,妾身并不清楚。”顿了顿,她叹了口气道:“自从老爷去后,府里便乱成了一团,妾身每日要操劳老爷的身后事,家中小儿也要照顾,哪里顾得过来?且前来拜祭的都是男客,我一个内宅妇人不好面,故其实这几天都是韩公子在帮忙应酬。”
“是韩公子主动请愿的?”站在身后的宁如玉突然出言道。
第44章 疑点重重
程夫人看了她一眼,“当日妾身初闻老爷耗讯时整个人六神无主,是韩公子主动过来帮忙操劳老爷的事的。这几天若不是他来帮忙应酬那些前来的客人,妾身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呢。对了,方公子和常公子也有来帮忙。他们皆是老爷生前结交多年的兄弟,和程管事一起打理,我心里也放心。”
宁如玉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程夫人似乎对他们三人也过于放心了吧?还是说,她认为有程管事一起帮忙看着,就不会有事了?
若是程夫人知晓,她心里以为高风亮节,脸上一副兄弟情深的韩公子背地里暗暗想着要贪占了程家家产,内心会作何反应?
符墨与宁如玉对视一眼,看到她眼内的无言。他沉吟一下,继续问下去,言语中隐晦的提点了几句。程夫人也不是真糊涂的人,转念半刻终于察觉到自己这样做的不妥之处,暗暗记下。
他正想继续开口,突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接着一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看到符墨,吃了一惊,忙行礼道:“小女子未知大人到来,打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这人便是程家的小姐程茹。
程夫人问她,“茹儿,你来是有何事?”
程茹看了一眼符墨,见他脸上并无异色,这才道,“刚刚我依嫂子的吩咐在书房里整理大哥的物件,在书架下面发现了几本账本,不知如何处置,故来问下嫂子。”
“你大哥的账本上次不是已经清理好了吗,怎么还有?”程夫人有些奇怪。
“这几本账本压在书架子最下层,被古籍掩住了,所以并没有发现。”
符墨突然开口道:“那几本账本可容在下一看?”
程茹很坦然的点头道:“自然没有问题,大人若是想看的话,可随我移步大哥的书房……”正说着话,突查觉似乎有人在看她,顺着视线看去,只见符大人身后一未曾见过的姑娘,正不加掩饰的盯着她的头上,那目光让她觉得不舒服,顿时觉得这姑娘无礼之极,有些恼怒的瞪向宁如玉,直直的道:“姑娘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众人纷纷看向宁如玉。
宁如玉微微尴尬,忙澄清道:“程姑娘误会了,我见姑娘头上那支梅花落簪子看起来眼熟,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起家中的姐姐似乎也有这么一支。是我太无礼了,还望程姑娘不要怪罪。”
听了她的解释,程茹的脸色缓了缓,“原来如此。”
程夫人上前笑着打了个圆场,于是众人也将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随着她一起朝程大的书房而去。临走前,符墨瞥了宁如玉一眼。
她摸了摸鼻子,冲他无言的干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书房的门大开,几个小厮正在里面向外抬着成捆的书,一字排开摆在院子里。程茹解释道:“哥哥的书籍每月都要拿出来晒一次,以防生虫发霉。”说着将他们引进屋子里。
那几本账本散散的放在案几上。
符墨上前随意的翻了翻前面几本,只见里面记录的都是各样货物的价钱、种类及总额等等琐碎的事。他很有耐心的翻下去,一直到最后压在最底的一本,敏感的发现它略有不同。他眉头动了动,发现这本账本的纸质做工较前面的精美厚实,一目十行的看了看,也是货物来往记录。再过几页,却是洋洋洒洒的笔墨,大意是一个月内的货物清单记载。
他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账本上的字迹并不只出自一人之手。他快速的翻了一遍,问一旁的程夫人,“这本账本也是程老爷的吗?”
程夫人接过来看了看,“这是程老爷和方公子他们三人的账本。我记得之前老爷曾对妾身说过,他们四人间有一本账本,专门是用来记录所经营的得利,为免有人从中抽利或者私吞,四人轮流记录。看样子应该就是这本了。”
接着符墨问她是否认得他们四人的字迹,程夫人心里奇怪,但还是如实答了,“我也曾随夫君一起打理过铺子,略有所闻,他们的字迹我自然认得。”说着她一一指了出来。他沉默一下,翻到一页削瘦清秀的字迹道:“夫人可记得这是谁的字?”
“这是方公子的,”她看了一眼,“四人中,除了我们老爷,就是方公子的字最好看了。”
“没错,我也认得这是方大哥的字。”一旁的程茹插嘴道。
宁如玉眼珠一转,笑着道:“程姑娘也认得方公子的字?”
程茹微微红了脸,辩解道,“我小时候便是方大哥教我练字的,我怎么会不认得他的字?”
她心一动,方二曾经教过程茹练字?正凝思,突然听见身边的符墨出声询问程夫人可否允许他将账本带回衙门。
账本是多年前的,对她来说本来就没什么用,故丝毫没有犹豫的点头了。程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眼神急切,“大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跟我哥有关的线索?”
“茹儿,”程夫人蹙眉,叫了她一声,“大人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怎么可以这样质问大人?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先下去吧。”
“我不过希望可以找到杀害我大哥的凶手而已。”程茹有些委屈的咬着下唇,眼圈红了。
“程姑娘请放心,衙门正在全力办案,一旦发现了什么,一定会告知你们的。”符墨肃着脸道,将账本收入袖中,称时辰不早了,拱手向程夫人告辞。宁如玉被他的一番举动弄得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一道离开了程府。
待走远后,宁如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大人为何这么急着离开?莫非大人真的发现了什么线索?”
他眉头紧皱,“嗯”了一声。
“发现了什么?”她一惊,忙追问。她明明一直跟着他,怎么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呢?想到他问程夫人要了账本的奇怪举动,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晓。
符墨将之前在程大衣裳里发现遗书的事跟她说了,接着拿出袖中的账本,“刚刚我看了他们四人的笔迹,想起了一事。”他顿了顿,“遗书上的并不是程大的字迹,而是――”
她屏息。
“方二的。”
“什么?”她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了,死的人是程大,遗书怎么会是方二的字迹?
她一拍脑门,“莫非说,杀死程大的凶手是方二,然后伪造了一份遗书好让大家以为程大是自杀的――不对,程大的死状,瞎子都看得出是被人杀的,方二怎么可能多此一举,这样反而让大家怀疑他。且遗书上的字迹一下子就会别人认出来了,凶手怎么可能这么笨?”她摇了摇头,若真是这样,那伪造的遗书也太没技术含量了。
她绝不相信事情是这么简单。
“这就是蹊跷所在,”他沉着气道,“除此之外,程大一案还有很多疑点。桌子为何会有上下了毒的茶壶,方二写的遗书为何会在程大衣裳中,当晚与程大相约的人是谁,还有凶手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程大的?这些疑点都还没解开。”
她呲牙,“听起来越来越复杂了。”
他侧脸,听了她略苦恼的话,微微一笑,“姑娘不是一向对案子很感兴趣?如今想要放弃了?”
“怎么会?”她提高声音,这才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复低声辩解,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案子越查越难解了?”每查到一条线索,难度就增加一层。
“不,事情并没有这么复杂,不过是普通的杀人案罢了。”他眯了眯眼,语气冷静,“凶手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高明。只不过是这中间出了些意外――也许连凶手也不知晓的意外,干扰了我们查案的思路,这才使整个案子复杂起来。只要我们能窥破其中的联系,找到突破点,就一定能找出真相。”
宁如玉微微张口,愣愣的看着他。
他转过头去看她,不解她为何停了下来。又见她像是被定住般,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知怎么,心跳竟有些加速。他有些心慌的移开目光,“怎么了?”
她怔怔的道:“大人,这是你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第45章 呼之欲出
他一顿,有些不自在的握拳于唇边,轻咳一声,“姑娘刚刚在程府里为何盯着程姑娘头上,莫非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她“啊”了一声,顿时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猛地点头,“差点忘记跟大人说了,程姑娘今日头上戴的那个簪子很是眼熟,我记得曾见过。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方二送给她的。”接着她便将上次看见方二在许记金饰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梅花络簪子的经过如实说了,若有所思的道,“这么看来方二心悦程姑娘的事,十有*是真的了。”
他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样子,鬓边一根发丝随着微风俏皮的拂在她的侧脸,她却浑然不知,还在嘟囔着”方二、程姑娘”等词,心里一动,按捺住想要伸手拂去的冲动,别过脸直直的看向前方,“那我们还是先回衙门再说吧。”
宁如玉从谏如流,随着他一起回去。谁知刚回到衙门,就碰见了立着一旁的杨小白和杜润祺。杨小白看见他们,大步走上前,松了一口气道:“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符墨看着他有些急切的样子问道。
杨小白神色肃然,“大人,刚刚我和杜神医发现了新的线索。”
符墨目光冷静,冲他点点头,“回书房再说。”于是四人一起到了书房,关上门,杨小白这才道:“今日我遵了大人的吩咐去暗中调查程大他们四人的铺子和酒楼,查到关于方公子和程大不和的事。”
原来一个月前,方公子曾和一专卖名贵香料的人谈了一笔大生意,验货的伙计当时并没有认真查收,待到后来才发现,除了上面一层,其余的香料都是假的。但香料商早已逃之夭夭,寻不着踪影了。众人这才发现被骗了。即使报了官,但是他们都知晓,找回那个香料商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这次一共损失了一万多两,因香料商是方二找来的,所以这宗生意的负责人也是他。杨小白还打听到,程大和方二曾因这件事发生过口角,甚至差点闹到要断绝兄弟关系的地步。
说完后,杨小白欲言又止。宁如玉看出他的神色不对,道:“杨捕快有什么便直说吧,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外人。”
杨小白挠了挠头,神色有些费解,“我还打探到一件事,也不知晓这其中有什么关系。酒楼里的掌柜道,有次无意听到他们吵架时,提及到程家的程姑娘……似乎是叫什么程……”
“程茹?”宁如玉快言道。
“对,就是这个名字!”杨小白猛地点头,随即惊奇的道:“宁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符墨与宁如玉对视一眼,“因为我们今日刚见过她。”他沉声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他,听得他惊讶的张大了口。接着从袖中从程府书房拿回来的账本,命杜润祺将之前程大的“遗书”取出来。
杜润祺挑挑眉,心里虽不解,但还是照实做了。符墨将账本翻开,与遗书一并摆在案几上,告诉他们账本上妙是方二的字,示意他们去看上面的字迹是否有什么相同之处。
二人俯下身子去看,过了一会,杨小白“咦”了一声,大惊失色,“程大遗书上的字怎么和方公子的字一模一样?”杜润祺也跟着点头,称遗书上面字迹的笔势勾画,看起来确实跟账本上方二的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