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孚冷哼一声反问道,见唐武神色微僵,顿时一甩衣袖不再停留。
“飞燕丫头,我们走。”
一旁的俏飞燕听到这话,连忙捂着脖子踉跄地追上快步离去的罗孚道长。
“道长你等等我,咳咳……”
罗孚虽然恼怒,但听到俏飞燕的干喊声,脚下步子放缓等她。
俏飞燕累得气喘吁吁,竖起大拇指道:“道长,瞧着你这身体如此圆润,没想到脚程倒快。”
罗孚道长瞧着她还略微发紫的面色无奈道:“你如何去招惹唐瑾?”
俏飞燕的喉咙生疼,她揉了揉脖颈轻“嘶”道:“我没招惹他啊,谁知道他为何突然暴怒?”
见罗孚面色凝重,俏飞燕接着道。
“道长你莫要生气了,我觉得唐瑾人不错的,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罗孚道长快被她气笑了:“你差点命丧他手,如何还为他说话?”
倒是俏飞燕嘿嘿一笑。
“我知道我知道,我以海为生,这些年见多了各色商客。唐公子这个人吧虽然表面总是温声笑语,实际上的确不好相处,若是寻常我必然不会同他多相处。”
“但相处久了就发现他其实也好哄得很,每次唐公子若是不高兴了,鱼虔只要撒撒娇哄哄,他便顿时消气,有时候甚至会自己偷笑。同行那一路上我都瞧在眼里,许是见多了,所以我对他也总害怕不起来。”
罗孚道长显然不信:“虔丫头能治得了他?”
“一物降一物呗!”
俏飞燕咧开一口大白牙灿烂笑道,“徐婆婆不会武功,道长你这么多年不也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罗孚听到这话神色微怔,旋即摇头失笑感叹道。
“是啊,万物相生相克相伴于终,一物降一物呐。我活了这么多年,倒没你一个小丫头瞧得清楚。”
他松叹口气,“罢了罢了,这江湖终究不是曾今的江湖。我既已为隐士僧,何须再作江湖客。”
罗孚扭头望向俏飞燕,“不过飞燕丫头,这玉机门不是你的归宿,你便同我一道离开吧,路上也有个伴。”
俏飞燕听到这话却犹豫不决。
“可是唐公子忽然如此,鱼虔对我避而不见,贾公子也不见踪影,我总觉得有大事发生,如何放心得下。”
罗孚道长知她心善,语重心长道。
“丫头,你且听我一句。江湖绝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武林豪绅高门大族多有秘辛,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会波及整个江湖,绝非你一人可以左右。既然他们不想告诉你,一定有他们的理由和苦衷。与其掺入这趟浑水,不若早日抽身离去。你若当真想见他们,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唐瑾和虔丫头就要成亲了不是,那时再会也不迟。”
罗孚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
白云苍狗,岁月如常。
他缓缓道:“我想在那之前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
“瑾儿,你怎么那般放肆?废了大的功夫才将罗孚道长请来参加群英汇,为玉机门树威,为伐魔之战立信,可如今得罪了罗孚道长,日后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唐瑾靠在床边,望向一脸急色的唐武,扯出一道讥讽的淡笑。
“树威立信?不若让罗孚继任盟主之位,不更能凝聚人心。”
唐武没想到他说话如此刻薄:“你……”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唐瑾目光森冷道。
“没有罗孚又如何,我自能领军屠尽魔教。”
唐武从未见过唐瑾此时的模样。
他的神色无比冷漠,微弱的阳光投映在他的侧脸上,半明半暗,却隐埋不住他眉眼间的阴翳和暴戾。
明明是午后,可唐武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寒意。
然而唐瑾却没有再理会唐武,他起身淡淡吩咐道。
“裴元,准备药浴。”
裴元听到这命令怔在原地。
“少盟主,药浴虽然能祛瘀通骨最快地将您筋脉重铸,可这肌肤宛若灼烧火燎之痛非常人所能承受,而且需要连续药浴二十八天方得成功。许大夫说了,您的伤只要悉心调养,不出几年便能恢复,不必如此啊。”
唐武也眉头紧拧,他自然希望唐瑾能早日恢复,攻破魔教光耀玉机门。
但许大夫既然已言三年之内就能恢复,他便等得及。
魔教之顽疾本非一日可除,何必让唐瑾受这种苦楚。
然而唐瑾却只淡淡地又说了一句:“备药。”
见他异常执着,唐武想要张口劝说,却在看到他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那眼神他曾今见过。
阴郁,偏执,狠厉,强行压抑着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的疯狂。
虽让人心中生寒,却又不由笃信他所做所想必然成事。
唐武畏惧这个眼神,却又无比怀念。
不愧是她的儿子。
唐武沉默片刻:“你是为了虔儿吗?”
这个名字一出,他明显感到唐瑾一瞬僵硬的身体。
顿时,所有劝解的话语都消失殆尽。
虽然唐瑾回来后一直昏迷不醒未言半句,可虔儿消失不见,看着唐瑾一直攥在手中的破碎荷包,唐武心中也有了些许猜测。
他低声道:“为父会暗地派人寻找虔儿,但大局当前,瑾儿,你怎可为一个女人自乱阵脚?”
唐瑾听到这话忍不出笑出了声,他幽幽抬眸望向唐武。
“就如你当初抛弃母亲一样吗?”
此话一处,周遭一片寂静。
唐武苦涩地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眼光躲闪不敢望向唐瑾。
“若是承受不住也不用勉强。”
说罢,他仓皇而逃。
唐瑾望向他狼狈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不知是在嘲讽唐武还是他自己。
裴元见连盟主都答应了要求,只得听命将药浴备好,关上房门。
温热的黑色药水像是充满欲望和挣扎的沼泽。
唐瑾褪去外衣浸泡其中,刺鼻的药草味令人作呕。
随着药物透过肌肤浸入体内,他的体温渐渐升高,眉头紧皱起,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肌肤像是被烈火灼烧,又像是无数蚂蚁撕咬开血管爬满筋骨,钻入肺腑。
唐瑾的面色愈加苍白,忍不住抓紧浴桶的边缘,清瘦的手指骨节突起嶙峋,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狰狞而可怖。
他剧烈的喘息着,脑中似乎又传来尖锐刺耳的声响,像是要将他的身体割裂。
唐瑾右手按紧额头,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让他承受不住地低吟出声,无意识紧咬住的下唇已经溢出鲜血,但疼痛依旧没有丝毫舒缓,每一分每一秒都似如身处炼狱。
剧烈的痛苦之中,唐瑾艰难地张开眼眸,透过朦胧的水雾望见浴桶旁的桌上放置的荷包。
丑兮兮的,沾染着污泞如同破布。
耳边似乎响起少女娇作的声音。
“唐瑾,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生气的时候就想想有我这么人美心善的小天使喜欢你,就不会生气啦。”
“我爱你,唐瑾,在这个世上我只会爱你一个人。
“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人。”
他眼角通红,抿紧嘴唇伸手攥住荷包,而后仰面躺在浴桶之中,将荷包紧覆于脸上。
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果梨香,像是被少女温柔又依赖的环抱住身体,一如从前。
“鱼虔。”
“鱼虔。”
“鱼虔......”
他一声声轻唤着,声音微颤逐渐哽咽难辨。
荷包覆盖下,泪珠顺着脸颊悄然落入幽黑的水面之中消失不见,只余眼角尚未干淡的一道水痕。
屋中似乎有断断续续的轻泣声传来,在门口守候的裴元一愣。
他犹豫片刻,最终壮着胆子悄然贴着窗户的缝隙望去。
就见浴桶中,清瘦的少年蜷曲着身子,隐忍又委屈地哽咽抽泣。
像是一条蜷缩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的败犬。
作者有话说:
关于加更我思考了一下,因为手速实在不行,也为了保证文文质量,所以搞个硬性条件吧。
每五千收藏加一更,emmmmm鉴于完结可能也很难到五千收藏,所以作者收藏过500也可以加一更。
当然啦,如果平常有时间的话也会随机掉落二更的~
第75章 江湖风月(三十二)
“哗啦——”
平静的水面上水花飞起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浴池里露出少女修长匀称的身体。
花虔抹去脸上的水珠,趴在浴池边缘休息。
花珩这些日子总以公务繁忙为由不见身影,但花虔知道他在自己每夜睡着后都来看望过。
花虔小时候身体弱, 畏寒畏风却又睡觉不老实, 总是蹬被子。
有次因为夜里着凉受了寒发高烧烧到昏迷不醒。
但从那以后每天早上起床她的被子都盖得严严实实。
一开始花虔以为自己睡觉乱动的毛病好了, 后来才意识到是花珩每晚起夜为她掖好被角,即便是冷冬寒夜也一如既往。
印象中的哥哥温柔善良,事事为她考虑, 所以花虔始终无法相信他会变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巨大空荡的浴室台阶上站着两个侍女, 见花虔游上岸递上擦拭的毛巾。
“哥哥现在在哪里?”
侍女恭敬道:“回圣女, 这个时辰教主应当在诛道殿处理公务。”
花虔现在在魔教的身份是魔教圣女。
魔教向来尊崇强者,虽然花虔武功平平, 但迫于花珩的威压众人也无言可说。
花虔换好衣裳:“带我去见他。”
侍女听到这话有些犹豫:“可是教主吩咐过......”
花虔平静道:“你只管带我去,任何后果我自行承担。”
侍女见她执意前行,只好低头应下。
“是。”
魔教总坛建在一座山崖之内, 所有的建筑皆是巨石为柱,岩壁为体。
透过走道旁的窗台可以看到巨大的红色夕阳缓缓沉入远方朦胧的西山之下,精致丝罗织成的窗帘垂落于地, 在晚风的吹拂下悠悠飘荡。
花珩早已吩咐,除了诛道殿, 魔教之内任何一处花虔皆可畅通无阻。
花虔知道哥哥不让她进诛道殿并非不想见她, 而是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她。
真相被戳破的那刻总是极其残忍, 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她其实并没有生花珩的气。
因为花虔始终相信, 无论哥哥做什么都绝对不会想要伤害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如同她欺骗唐瑾一样。
花虔信任哥哥, 一如相信自己。
这是他们血脉相连、多年相依为命的羁绊和默契。
但她的确能够感受到哥哥对唐瑾的厌恶, 却一时不明白这厌恶从何而来。
这些天一人独处, 她也有了充足地时间去思考和梳理。
回忆着花珩所说过的话,他们重遇后的细节,还有提及穿越时他眼中的无奈和麻木。
花虔心中也逐渐沉重,她渐渐意识到花珩的不易。
自己不过来到这个世界一年而已,就已经几经生死,如果花珩真的来到这个世界七年,从一个灭门孩童到如今的魔教教主,他这一路上要经历多少的生死劫难,受多少的苦痛。
对于儿时的他们来说,即便父母去世,但他们依旧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度。
孤儿院尚且有遮风挡雨的一席之地,可在这个杀人如麻的混乱江湖,他们什么都没有。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花虔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穿越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在这里每天要面临的是如何在刀光剑影中活下去,所谓的快意江湖,实际上换句话说就是仇杀,劫持,刀刀见血。
人命如草芥。
即便如浮萍镇那般躲避在偏僻海角的人们,也需要每日为官府的赋税发愁,同鲛人以命相搏才能换得一年的免税。
如果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是她,或许她早就疯了吧。
花虔咬住下唇,所以她要去找哥哥,同他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花虔始终不认为唐瑾的死是完成任务的唯一方法。
如果这个世界的混沌是在唐瑾杀死公子徽那一刻发生,那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每次重组后的世界都会发生新的变化。
杀死公子徽与其说是世界重组的起因,更像是故事的结果。
花虔琢磨着系统以前说过的规则。
【这个世界是按照男主设定的,只要男主的主线剧情不崩就不会影响世界运转。】
【世界线出错是在唐瑾击杀公子徽的那刻。】
如果故事线当真是发生在公子徽身上,完成任务的方式只是让唐瑾死去,那以系统超出世界规则的能力,根本无须费那么大的精力派出一批又一批的执行者。
将执行者送到十八年前,直接给还在襁褓中尚无还手之力的唐瑾一杯毒酒送上西天不就都解决了吗?
哪里需要费那么大的力气。
然而从花虔所穿越到的身体是早已死亡的鱼虔开始,黑晶玄铁被唐瑾所得,原著中本不该出现的罗孚道长出海,再到伐魔之战时间线提前,前期故事的发展早已被改变,但是世界并没有崩溃啊。
也就是说,虽然原著里公子徽和唐瑾于江湖相识结为挚友,但实际上这并不是公子徽人生的关节节点。
换句话说公子徽前期的主线剧情和唐瑾并不重合,只是在伐魔大战的那一刻两人的命运才真正纠缠在一起。
而以前的执行者之所以失败,要么是被唐瑾杀死,要么是无法阻止唐瑾杀死公子徽,从未有人成功尝试过让唐瑾放弃杀死公子徽。
所以并不能确定唐瑾的死就是阻止世界崩溃的唯一方法。
花珩所说的必须要在伐魔之战当天杀死唐瑾,前提也是在他认定故事线是在公子徽身上,而唐瑾必然要杀死公子徽的前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