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来给你送汤喝?荇儿见你晚上没用多少东西, 特意叫厨房又去熬的。她忙, 我来送了。”谢夫人道。
谢大人点点头:“叫你们费心了。”
谢夫人移步,将汤盅推到谢大人跟前:“无论什么事,多少用些,女儿的一番心意。”
谢大人虽没什么胃口,还是没有推辞,用了两口。
谢夫人说些话来宽慰他:“琛儿如今也渐渐能跟得上书院功课,荒废的那些都回来了。再有什么大事,家中总是好好的,你且放心。”
谢大人送汤的动作一顿,神情古怪地看向谢夫人:“……还真是家中事。”
一听是家中事,谢夫人立刻严肃起来,忙问:“是怎么了?”她思前想后,不明白是家中谁出了问题,一下子提心吊胆的。
“是阿寅。”谢大人重新看上去为难极了,一个头有两个头大。
谢夫人大惊,不可置信:“阿寅?她那样乖巧。”
谢大人认可:“那是自然,阿寅是最乖巧的,只是旁人心思浮动了……”
谢夫人反应了一下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同样烦恼起来:“阿寅如今也出了孝期,眼见着年纪又到了,这没人提亲才奇怪。是有谁与你说什么了?”
谢大人起身拿信,很愿意将烦恼分享给妻子。阿寅的婚事说来也是内宅之事,妻子说不定能有更好的见解。
谢夫人满腹疑惑地将信接过,阅信时眉头越皱越紧,嘴角越绷越平,直到看到最后落款时手一抖,一个没拿稳,信直接飘飘转转落在地上。
“他真是!好大的胆!说这些狂妄之言!”谢夫人看完信后脑袋充血,简直要被崔骜气个倒仰,“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将阿寅嫁给这样的人!”
谢大人看她一眼,叹:“这是崔骜。”
谢夫人柳眉倒竖:“崔骜又如何?嫁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能强人所难,仗势欺人不成?”
谢大人心知若是走正常流程自然如夫人所言,但那是个疯子,如今又上了战场,哪能这么好对付。只怕一个不顺他意,他要大闹特闹,怎么了得。
只是若要将阿寅嫁给崔骜,那不是将阿寅往火坑里推吗?那是万万不能的。
谢夫人也知道此事应付不易,仔细思索起应对之策:“崔骜再急再横,如今也只有一纸书信寄过来,可见边关战事还是紧迫的。他只要人没过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崔骜回来之前将阿寅嫁了,纵使他有万般手段,也无处可使。
谢大人自然听懂她言外之意,却摇头:“不妥,不能为了躲崔骜就将阿寅草草嫁了,那是个可怜孩子。”
“自然。”谢夫人正色,“只是先问一问她的意见,若她有心上人了,此事反而好办。若没有,咱们也早早物色。”
“夫人说的是,此事便交给你了。”谢大人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对策,很放心将事情交给夫人处理。他也不好去找甥女谈心,问问她可有心仪之人。
大约会将甥女吓坏。
谢大人这厢好不容易将重任交给夫人得了几日清闲。正值休沐,他在府上饮茶自娱,茶还没喝进嘴里,小厮通传有客登门拜访。
谢家并不似那些世家大族一样人口旺盛,而谢大人在朝中除了三两挚交以外更不站队,所以谢家有客来着实是件稀奇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眉头狂跳:“来客如今在哪?什么模样?”
小厮道:“正在正堂,是个温文尔雅的郎君。”
谢大人的想法一下子被确认,他几乎知道来这所为何事,只不过不知道来的是哪位,于是焦头烂额地出去见客。
及至到正堂外,谢大人掸掸衣袍,迈步入内,待看清堂中所站何人后他立刻纳头便拜。
沈兰珏哪会受他这一拜,快步将人一把扶起道:“您不必多礼,我今日……”他事到临头,反而不好意思开口。
谢大人瞧见太子殿下后立刻放弃先前的所有猜测,当他是有什么正事要交代,一时间拿出官场其实,让沈兰珏很不知所措。
“殿下今日莅临寒舍,茅舍蓬荜生辉。”谢大人生疏地客套着。
沈兰珏哭笑不得,一臂扶着谢大人到主座前,在温柔中带着强硬地摁着谢大人坐下。
谢大人坐立不安,半推半就地被太子殿下按地坐着,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心中更加惴惴,不由试探问道:“您这是……”倒不如直说让他来得安心。
沈兰珏将人按着坐好后才向他行了个后辈礼。
谢大人立刻要起身制止,口中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沈兰珏无法,认真向人:“您受得这一礼,我此次前来也是有事相求。”
“您请吩咐。”一个荒诞的想法在谢大人脑海中升起,他不大敢继续大逆不道地深思下去,只老实地听从太子吩咐。
“您不必顾及我的身份,接下来的话成与不成,全凭您做主。”沈兰珏尽量让谢大人心理包袱不那么重。
“我想求娶令府上的周女郎。”他扔下个重磅炸弹,将谢大人炸得头晕眼花,立刻从主座上滑了下来。
多亏沈兰珏一直将人扶着才没让人掉下去。
谢大人心中所想虽被印证,却完全没有欢天喜地之情,只有祸到临头的慌乱。
看到谢大人一脸如蒙大祸的愕然,沈兰珏不免苦笑,将没说完的话说完:“……为正妃。”
“殿下三思!”这下沈兰珏拦也拦不住,谢大人挣脱开他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您快快请起!”沈兰珏虽然预料到谢大人得知此事后反应会激烈些,却没想过反应会激烈至此。
谢大人受到巨大冲击,除了磕头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正妃,那是正妃!
太子敢提,他哪里敢应?不对,太子是怎么敢提的?
谢大人晕晕乎乎地看向沈兰珏,试图从中读出他是否是在玩笑。
然而太子殿下看上去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谢大人袖子下的手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看自己可是在做梦。但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向他昭告着眼前的一切都真实无比。
谢大人长跪不起,沈兰珏怎能看着阿寅的舅舅如此,只得用蛮力将人硬扶起来。
谢大人一届文臣,拿他这招还真没辙。
“我是真心求娶……”沈兰珏刚开了个头就被谢大人打断。
大约是被刺激大了,谢大人说话也不再委婉。他的确觉得太子殿下是一时上头才会跑来与他说此事。让阿寅嫁入东宫,即使他同意了,陛下能同意么?
“姑且认为您是真心求娶周寅,可嫁入东宫这样大事,又怎是微臣能做得了主的?”
沈兰珏稍松口气,只要谢大人对他本人没太大意见就好。他保证道:“您放心,父皇那边我会去说服。只是如今还不算很是时候,需要阿寅她等我一等,日后我定八抬大轿将她抬入东宫。”
谢大人听了后根本没有放心下来,反而更忧虑了。看太子殿下这模样是铁了心求娶阿寅的,而皇上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态度,这叫人如何放心。
沈兰珏兀自道:“今日我草率前来并非为了提亲,若提亲时我也自当大张旗鼓,绝不会委屈阿寅半分。今日来我是想请您给我一个机会,等一等我,等我将一切安排妥帖。”
谢大人听明白他的来意了,也冷静下来了。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殿下。”他深吸口气,“我也被您的心意所打动……”其实完全没有,他只感到困扰。
“但阿寅她到底是个女郎,叫她一直等着,不知又要等到何时呢?”谢大人尽力斟酌言辞,“若您日后因为各种原因娶不得她,她……哎。”
沈兰珏并没有因为谢大人的担心而不悦,反而很能理解地点点头:“自然,至多两年。”
“两年太久了,殿下。”谢大人含糊道,“且若有旁人向谢家提亲,谢家不好拒绝,又该如何?”
沈兰珏一下子没太明白谢大人的不好拒绝是什么意思,但也承认两年时光的确太久。他咬了咬牙,坚定起来:“一年。谢家以珍重阿寅为由多留她一年光景,一年之后,我必当光明正大上门提亲。”
谢大人在原处思考。
“若您觉得为难……”沈兰珏觉得他看上去实在为难极了,也知道自己这要求沾着些无理取闹,不由要放弃了。
求娶阿寅之事他绝不放弃,只是放弃为难谢家。
“我答应您,不是因为您是太子殿下。”谢大人虽然不与群臣为伍,却一点不笨,很有说话技巧,“但若遇到谢家也难以阻拦之事,一年之期作不得数,还请您原谅。”
实际上他答应沈兰珏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是太子。
第247章
谢大人未曾将崔骜之事告知沈兰珏。虽然看上去沈兰珏更加可靠, 也更位高权重。若说还有谁能掣肘崔骜,太子殿下自然算是其中一位。
但谢大人浸淫官场多年,并不会因为在将要溺水时把递来的任意东西都当做救命稻草。
虽然太子殿下是比崔小将军要强上不少,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们是一样的, 有着相同的目的。只不过太子看上去好说话些,而崔小将军强势。
只是太子自出生起便是上位者, 他想要的, 只要他开口, 几乎都是由人双手奉上。他的和善在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到手后是否还存在还是两说。
谢大人见过太多求而不得后发疯发狂的场景。
如果可以,他情愿将阿寅嫁入寻常人家,也好过在二人之中择一出来。
送走太子, 谢大人满背冷汗。崔骜已经足够叫人发愁,如今又添了一名太子,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索性安慰自己虱子多了不痒, 债多了不愁。
这事啊,要如何做, 还是要看阿寅。
然而虽然已有两人上门求娶,谢大人却毫不认为是周寅招惹他们,深以为是他们自作主张上门, 而周寅是毫不知情的。毕竟阿寅性格那样怯懦, 怕是躲他们还不及, 焉会主动招惹?况且阿寅次次回来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平日连小事都会吓到她, 何况剖白心迹这样的大事。
谢大人苦恼起来, 该如何与阿寅说明这二人心意呢?只怕贸然开口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要同阿寅讲明之前还要知会夫人一声, 想到夫人得知太子也有意他们阿寅后的样子, 谢大人发愁。
待谢夫人带着谢荇从府外回来,谢大人围在她身边走来走去,谢夫人顿时明白他这是有话要说。
待听了今日太子之事后谢夫人的反应与谢大人相差无几,都是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再三确认谢大人不是在同她开玩笑后,谢夫人双目无神,扶着椅子艰难坐下,恍恍惚惚道:“让我缓缓。”
两人相对无言,谢夫人幽幽问出一句:“该怎么办?”
计较一番,二人还是觉得先问过周寅的意见要好。此事也不急着与她先说。总之晋陵公主生辰之后她就不必再入宫伴读,待她回府后再商议也不迟。
只不过往远了看,周寅嫁给谁却成了难题。非但如此,往深处想她二人都没嫁倒罢了,万一她嫁了其中一人另一人求娶不成反而成了仇家,那简直是让人窒息。
虽然有周寅的婚事这桩事牵绊,但只有谢家夫妻知道此事,谢家依旧安定。
相比之下王家简直是天翻地覆。
王雎要插手管理府上事务,王栩虽然答应得干脆利落,但王雎在具体推行中却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
王栩使的绊子没有那么容易解决,但王雎不是笨蛋,兼有王大人为他做主,他虽办砸了几件事,也办好了一些事。只不过要掌握王家还差不少。
随着周寅生辰越来越近,王雎想要掌握王家的欲望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沉不住气。
而王栩也被王雎因心浮气躁而毫无章法的出手弄得烦不胜烦。
两人在不断地明里暗里交锋之中关系变得越来越差。
王栩简直想再杀他一次。王雎不断争权让他需要分心防备他,且不知是哪里走漏风声,说王大人更属意王雎做王家继承人,这让欲借王家势力行事的王栩遇到种种不便。
他原本是想拖延王雎掌握王家的时间,待自己势力有成后将王家的壳子丢给王雎便是,也好卖老头儿个好。
然而王雎的争夺与风言风语的传闻还是耽误了他的计划,且也让他的忍耐度到达极限。
只是有王大人在,他很不好出手,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地将目标由杀了王雎变成在王大人面前更加表现自己。
想着周寅将要生辰而他还在和王雎争夺家中话语权,王栩就烦躁。
且因为要时时刻刻盯着家中以防王雎弄出什么变化来,王栩也无法再以伴读的名义到宫中去继续伴读。
好在沈兰息也对他不闻不问,并没有因为他的缺席而降罪,甚至在夫子那边为他打了掩护。
如今沈兰亭的生辰一过,各位伴读的女郎也要各回各家,进宫也不能与周寅相处多久,不如先解决家事。
“兄长真的是很敏感的一个人。”王栩抱怨道,“我明明没有想要和他争什么,他却总误会我,还会做一些让人伤心的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寅侧耳倾听,没有倾向性地立刻断案说出谁对谁错,反而素手纤纤倒茶给他,温柔劝道:“喝杯茶润润嗓慢慢讲。”
她的柔和能化解世上所有戾气,何况王栩本就没有什么戾气,只是惯爱和周寅撒娇罢了。
他接过茶盏一笑,抿了一口,继续道:“总之兄长受伤以后性格大变,很让人困扰呢。”
周寅眨眨眼,终于温声道:“你辛苦了。”从头到尾没提王雎半个字,既没说他好,也没说他不好。
她这样的态度倒让王栩很欢喜,不提王雎正好,看来阿寅多少受他之手影响,不是很愿多提他了。
周寅不提,王栩也就不再提他。虽然给阿寅上眼药是要见缝插针做的事,但她既然已经对王雎没什么兴趣,就没必要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