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焘于是颇愉快跟着张桢走了,留下自家被唤醒,一时怕一时气,不时用手指摸一摸郎君的鼻息,又唯恐自己是在做梦狠狠掐自己一把的宋夫人!
张桢扯着宋焘的大旗,将文、武判官也招了过来。
张桢和宋焘见两个判官面面相觑的模样,互相对视一眼后,按着商量好的,宋焘唱黑脸,张桢唱白脸,一顿夹枪带棒,将城隍庙重建八司的事定了下来。
果然,文、武判官脸色立马就变了。
城隍庙八司,即阴阳、速报、巡察、感应、来录、警报、功过、改原八司。①
此八司一建,文、武判官手中权柄要被分出去大半。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张桢和宋焘压根没给两个判官反对的机会。
两个判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是真没想到,张桢真舍得下脸面,竟然能将宋焘这个正主拉过来替她背书,倒是小瞧她了!
张桢:“宋兄,咱们这城隍庙鬼差紧缺,你可有推荐的人选,不拘多少,有一个是一个。”
这话到了文、武判官耳中,自动解读成了:拉拢、示好、找人看着他们,好在宋焘面前打他们小报告。
张桢这次是真的气狠了,不将城隍庙的不正风气扭过来,誓不罢休。
宋焘愣了愣,这事他可不好插手,赶紧推迟道:“贤弟你可是为难我了,我又不认识鬼,哪里给你推荐去。”
张桢对着宋焘使眼色道:“我认识的鬼也不多,咱们鬼不够,活人来凑,也不知宋兄周围,有没有人愿意晚上来城隍庙当个鬼差的,白日里仍旧当他的人就是。”
宋焘惊奇道:“还能这样?”
张桢瞟了一眼文、武判官,话中有话道:“阴司有旧例,人手紧缺的时候,可临时授生人暂代,人间称为走阴。连我这个代理城隍,不都是循的这个旧例。”
宋焘配合地点点头,“好,我这就回去替张贤弟四处张罗张罗。”
张桢见宋焘应下,十分高兴,她恰好有一个人选,要劳烦宋焘给她推荐进来,这个人叫陶望三,宋焘的老乡,聊斋名篇小谢的男主。
张桢贡院应考的时候,将本科前来考试的秀才辨了个七七八八,很是找到了几个原著人物。
陶望三就是张桢在贡院中留意过的“壮丁”,没准还能买一赠二,将小谢和秋容这两个女鬼收入囊中。
不得不说,张桢算盘打得很响。
她将陶望三拉来当壮丁,不仅有买一赠二的机会,还给了宋焘一颗定心丸,等到宋焘九年后接任,老乡加他自己推荐进来的人,心中也有底不是。
宋焘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再者陶望三此人,胆大又心志坚定,正好二人还认识,于是点头表示愿意去说和。
之后二人又商议了些八司的框架及人员配备,最后张桢摆出一张大纸,邀请宋焘将鬼差收受贿赂、扰乱人间的罚则亲笔书写,她好悬在城隍庙门前,以警示众阴差。
宋焘写完后张桢突发奇想,又非要让他写下“冥风淳朴”这四个大字,表示要贴在庙中,用来教化中州郡众阴魂。
宋焘对张桢的促狭很无奈,只能依着她都写了。
直到鸡叫,张桢才依依不舍将宋焘送了回去。
张桢白日里也不休息,连轴转,将她定下来的人选筛出来后,然后一 一拜访。
她看好的第一个“壮丁”是七口巷杨时,杨大夫。
“杨大夫,好久不见啊。”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桢眯着眼一脸笑容寻过去的时候,杨时正在替别人扎针。
张桢于是颇有兴趣地问道:“杨大夫,不知能不能近距离看看?”
杨时爽朗一笑:“张生自便,还恕我现在招待不周。”
张桢连道:“无碍、无碍。”
不过眼下的医治,的确是很普通的扎针,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张桢心中一直很好奇,为何这位杨大夫能役鬼,此时难免细细打量了几分。
杨时将病人送走后,对上张桢,明知故问道:“张生,可是来找我把太素脉的?”
张桢闻言失笑,知道自己直白的打量有些失礼,于是坐到杨时对面将手腕伸出,“那就请杨大夫帮我断一断祸福了。”
她最近焦头烂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走霉运!
加上好奇,这个杨大夫能比生死簿还厉害不成?
杨时一愣,这个张生不是防他防得紧吗?今日怎么转性子了?
杨时略微将手搭在张桢的腕脉上,脸上的表情由疑惑到惊诧,再到严肃,接着又皱起了眉头。
这位张生的脉相是他把到过最复杂、多变的脉相,太素脉断福祸,他竟然连张生三分前程都窥探不到。
果然,他还是学艺不精,多不及师兄。
“我学艺不精,让张公见笑了。”杨时叹气,又道:“如有机会,不妨寻我师兄前王太医把一把脉。”
张桢注意到了杨时称呼的改变,试探问道:“杨大夫看出什么不妨明说。”
杨时一时摸不准张桢找上门来的用意,于是挑了能说的说道:“恭喜张公,今秋举人榜上有名。”
张桢点点头,追问道:“我的祸事是什么?”
杨时一顿,摇摇头:“杨某学艺不精,不在阳间的事把不出来,不过倒是有一句话要告诫张公。”
张桢:“什么话?”
杨时:“莫要太过轻信于人。”
作者有话说:
①截取自网上的资料,不一定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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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张桢听着这说了跟没说一样的一句话, 到底谢过杨时,心中哂笑自己昏头后,便开始说起此行的目的:“杨大夫, 不知你对民间‘走阴’有什么看法?”
显然张桢看上了杨大夫役鬼的能力。
杨时见张桢没将他的话听进心, 也不深究,闻得“走阴”二字后,脸上恍然, 明白了张桢来此的目的。
他委婉拒绝道:“张公,我就是个普通针灸大夫, 治病救人许是还有两分能耐, 其他事恕我没那本事。”
张桢眼眸微弯, 笑得那叫一个让人如沐春风,“我请杨大夫去城隍庙就是治病的呀。”
“治什么病?”杨时有些忐忑的脸上出现一点莫名,城隍庙都是鬼, 能治什么病?
张桢强词夺理的话信口拈来, 一脸痛心疾首道:“杨大夫你是不知道,进我那城隍庙里的鬼,缺心眼的, 没心没肺的, 良心被狗吃了的只多不少。正好请杨大夫夜间去医治医治, 没准这些鬼也能长些心肝, 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玩意儿, 也是我这个当城隍的恩威。”
面对张桢直接点明身份, 杨时闷着脸沉默了几息, “城隍大人, 杨某真没医治过鬼, 而且这天底下也没有医鬼的大夫啊!”
这些话难不倒张桢, 她巧舌如簧,大胆忽悠:“杨大夫,这不正是你青史留名的机会吗?以前没有人能治鬼,不代表以后没有,杨大夫何妨做这第一人!”
“再说了,我那城隍庙里多的是阴魂,正好让杨大夫的役鬼之技发挥所长啊。”
当着她的面役鬼,理论上这位杨大夫是在跟她抢人头。
万事皆有因果,她今日找上门,这位杨大夫也不算冤枉。
面对张桢一副笑眯眯的面容,嘴里却说着厚颜无耻的话,杨时到底没能拒绝:“如此,杨某便多谢城隍大人赏识了。”
张桢摆摆手,“杨大夫肯去就好,多的事咱们今夜城隍庙见了再说。”
张桢很自觉,知道自己该走了,留点时间给杨大夫消化一下,暗地里骂一骂她也不碍事,毕竟她今日真的当了黑心资本家。
不过,第一个苦力捞到手,欧耶!
张桢第二个找的是胡泗,鬼不够,人来凑,狐狸精也不是不行,最主要的是她想问问胡泗关于王兰金丹的事。
可惜,张桢找了一圈,并没有胡泗的踪迹,也不知道这公狐狸精跑哪儿去了?
张桢暂时按下心中疑惑,着手给云翠仙写信。
没错,她将主意打到了云翠仙身上!
聊斋女子中,云翠仙有勇预谋,哪怕落入绝境也能绝地反击,这样的女子当然要薅到她这人才奇缺的城隍庙来。
还有顾彦,张桢也看着流口水,可惜,这位女大佬注定要去科举上厮杀。这科的举人榜还有几日就要下来了,顾彦高中第四名,应该马上就要进京去备考明年的会试了。
看来顾彦与她无缘!
出乎张桢意料的是,招鬼差的通知发出去,竟然有不少鬼来应聘,比她先前想的好了不少。
而张桢明显感受到文、武判官对着她恭敬了不少。
果然,哪怕是当鬼差也要卷起来,卷起来,她这个城隍才有好日子过。
张桢将武判官找来,欲再次询问王兰的事,等她今夜去人间衙门寻过王兰、张蓬、贺才三人,此事再做定夺。
“城隍大人,这件事已经不归咱们城隍庙管了。”武判官含糊其辞,直接回了张桢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张桢莫名,追问道:“什么叫‘不归咱们城隍庙管了’?”
武判官想了想还是打算如实回禀,如果说以前他们还能糊弄糊弄张桢,在见识过宋焘刚直不阿的性子后,两位判官到底收敛了起来。
前后两个城隍既然都是这副调调,他们也只能低头。
“王兰虽然和张蓬一起被人间的官关着,并勒令他不许逃跑,可他毕竟是鬼,人间的牢房哪里关得住他,他找到错勾他魂魄的坡脚鬼差求救想救张蓬。”
“那鬼差给他出主意,教他将日常所行之事焚香禀告鬼神,保管他无罪。”
“王兰已经对天地焚过香了,他运气好,香焚到了东岳大帝跟前,勾错王兰魂的鬼差将这事报给了陆判,陆判在东岳大帝派人来查的时候,也给美言了几句,所以这事很快就要有定论了。想是过不了多久,便有神人的旨意下来。”
张桢到此彻底明白了前因后果。
按照王兰死后所作所为,的确是有功无过,且能说一句人品正直,所以大概率他还能混个小鬼仙当当。
而事情果然如武判官所说,张桢所料,东岳大帝的旨意下来得很快。
上禀王兰之事的阳间巡方御史高进,夜间做了个梦,梦中一个身披金甲的神人前来告诉他:“经查,王兰系无辜而死,死后复生行的也是治病救人等仁术,当是鬼仙,不能按妖魅治罪。今奉东岳大帝旨意,授王兰为清道史(传说中为尊神前驱、清路的下级神官)。贺才此人贪心又邪荡,已命城隍罚他到铁围山为苦役,张蓬无罪,应立即释放。”①
高进醒来,心知这是鬼神对自己的所焚文牒的回复,虽然有些不满意,到底还是按梦中金甲神人所说,放了张蓬了事。
至于王兰和贺才,他一个人间官还真管不了他们。
张桢对着被拎过来的贺才,领了东岳大帝的旨意,将人罚去铁围山做苦役。
不过,家中的狐狸精去哪儿了?自从头次去兰若寺前一别,她就再没见过他了,王兰的金丹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
带着这个疑问,张桢去了趟奂山县,那里还有一对刘姓新婚夫妇等着她这个城隍主持公道。
张桢化作个道士模样,敲响了刘家的门,见刘家人谨慎将门打开,张桢高声说道:“街头听闻你们家闹鬼,贫道正好有驱鬼的本事,特意来自荐。”
开门的刘老翁先是犹豫了一下,细细看了两眼张桢道:“道长你稍等一下,我去问问家里的儿子和儿媳。”
“好说,好说。”张桢示意老翁自便。
以张桢如今的法力,站在大门外正大光明听起了刘家人的墙角。
“这,这不妥吧,容娘和王养也只是闹一闹,咱们找驱鬼道士未免太过了些,既然将事情报到了城隍大人那儿,咱们不如再等等,我听闻城隍庙最近颇多灵验。”
听这语气,显然是被闹的那位再婚丈夫刘某。
“咱们不如将道人请进来,也不做别的,只将我那前夫,你那前妻一起叫上来问问,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咱们,咱们只管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办,不然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有一个女子的呜咽哭声传了出来。
任谁冷不丁就要被鬼附身,然后挨上几耳光,日子只怕也没盼头。
张桢见里面的一家人商议得差不多了,赶紧正了正脸上神情,等着刘家人来请。
“嘎吱。”大门再次被打开,这次来开门的是个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张脸上挂着愁容,让人很容易就能猜到他的身份。
刘某双手抱一礼,犹豫道:“道长,我们家不驱鬼,但是想问道长可能请鬼?”
张桢自然知道请鬼的前因后果,也不多问,当即打包票道:“贫道请鬼、驱鬼都是行家,只要是没投生的,都能给你请上来。”
“好、好,那就劳烦道长帮我和内人将。”刘某欢喜说到此处时停了一下,似乎不知怎么当众称呼那二人才好,于是叹口气道:“将我的亡妻和我妻子的亡夫一起请上来吧。”
张桢特别干脆:“没问题!”
进门的张桢让刘家人摆了个香案在院子中,然后装模作样开始做法,直接将两个闹腾新人的鬼,一起从阴冥地府提了上来,并塞进提前剪好的一男一女两个纸人体内。
“行啦,你们四个这下凑齐全了,大家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张桢收剑,对着两人两魂示意他们开口。
骤然被强行拉上人间的两个鬼,还有些摸不清状况,四人间透着一股难言的沉默。好在代表前夫的纸人看着做法事用的香案明白了点什么,极快发出了声音:“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代表前妻叫容娘的那个纸人立马跟进。
张桢略作好奇问道两鬼:“原因呢?总有原因吧?”
张女本人突然苦涩开口:“他觉得我应该替他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