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四个哆哆嗦嗦的壮仆上前,让鬼吏暂时掌控躯体,“徐妻”见徐三复也被鬼吏架着传唤了过来,于是点头道:“原告土地神何在?”
庭山土地赶紧学着诸鬼吏,附身到一个家仆身上,上前回道:“小神在此。”
“徐妻”拍着案几喝问道:“徐三复,土地庙你多少钱买的,中间人是谁?如实招来。”
徐三复本在书房中读书,一时被两个气势汹汹闯进去的仆人制住,动弹不得,直到被提来了此处。
此时又听见妻子不同以往的说话语气及口音,吓得赶紧趴倒在地,慌乱告饶道:“小的愿意退还土地庙地基,重新为土地神建造土地庙,日后定然早晚一炷香祭拜,求城隍大人饶恕我的罪过。”
“徐妻”点点头,问道一旁的土地神,“可还满意?”
土地神自然满意,能将庙拿回来他就心满意足了,也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倒是个少见的实诚神。
既然土地神没有意见,“徐妻”对着仆人索要纸笔,并当场写道:“人夺神地,本不应该,况且土地神即老且贫,被夺庙后露宿街头两年余,依然未起报复你家之心,今汝既然有悔心,责令还建庙宇,年节牲祭、香火等供奉不可少。”
“徐妻”想了想,又继续写道:“庙祝文某,年前已亡,自有阴司追究其责。”
写完,“徐妻”将笔墨一扔,双眼紧闭,晕死了过去。
婢女连同被附身的家仆纷纷向地上倒去。
片刻后,徐妻醒来,一问三不知,捧着“自己”写出来的字大惊道:“我压根不识字,怎么可能写得出来这么大一篇判词!”
再问几个被附身的仆人,也没有一个记得的。
徐三复最后一点侥幸也没有了,捧着判词,按照上面所言,重新推倒花园,还建了土地神庙,往后三节祭祀不敢怠慢。
事后徐家发生的事被人传了出去,周围的人家都觉得土地神灵验,土地庙又重新有了香火,渐有兴旺之兆。
第59章
张桢料理好土地神的事后, 带着一群鬼吏浩浩荡荡回来鸣山府,进城的时候,在城门处居然又巧遇了王子服这个书生。
算到他今日会遇见狐女婴宁, 张桢一时玩心起, 有了围观聊斋原著名场面的心思,于是示意云翠仙等人先回去。
她隐藏身形,悄悄跟在王子服身后一路往南去, 约莫三十里后,见王子服在山林里一通乱转, 显然没了方向。
张桢于是现身, 装作从远处行来要问路的模样, 随口胡编道:“这位公子,请问你知道雾山怎么走吗?我在这山中乱窜着迷了路,怎么也寻不到。”
又累又渴的王子服脸上才挂上喜色, 听闻这也是个迷路的人, 心中好生失望,而且这个人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好在才见过没多久,依稀还记得, 于是他问道:“是张公子吗?前些日子咱们在郊外见过。”
张桢装作一脸恍然道:“原来是王公子, 我说怎么看着你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我还以为我迷路久了出现幻觉呢。”
王子服对此话很是赞同, 他不也一样吗?见二人如此有缘份, 王子服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遭遇:“我本来是打算来此地探望亲戚的, 可惜不知道具体地址, 走了半日也没遇见点人烟打听一下。”
张桢察觉到离此处不远, 有一处山谷, 里面几座孤坟埋在荒草中, 人狐杂居,想必就是这个王子服要寻的地方了。
于是她邀请道:“人烟我刚刚倒是看见过,就在前面的山谷下,我本来是打算绕路下去打听出路的,既然遇见了你,咱们不如一起去问路。”
王子服这个单纯的富家公子,半点没有要怀疑的意思,高兴道:“张兄,咱们快去。”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远远望见下面的山谷,在繁花乱树掩映之中,隐隐约约有个小村落。
张桢健步如飞领着王子服挑了小道下山,二人进村后,王子服眼中看见的是:房舍不多,此处居民虽都是草房,却也整洁雅致。
张桢眼中看见的是:几座孤坟,坟头都长草了,显然多年没人祭拜。
罢了,她要是再用这双法眼看下去,后面的围观还怎么见证爱情,于是张桢收敛起身上所有法力,只把自己化作个普通迷路书生,跟在王子服身后,走到了一户大门朝北的人家前。
这户人家门前垂柳,墙内栽种着桃花和杏花,如今开得格外繁盛,间或夹杂着几丛翠竹,野鸟在上面啾啾肆意长鸣。
王子服从早上出发到现在,中间水米未进,已经有些走不动道了。见不远处,对着这户人家的大门前有块光滑洁净的大石头,于是就来和张桢商量在这里先歇息一会儿。
张桢自然不反对,她是来围观,又不是来捣乱的。
于是二人坐在大石头上歇脚,才坐了一会儿,就听见墙内有个女声,在细声细语唤着:“小荣”。
二人皆不由自主看去了大门处,一个妙龄少女一边拿着朵杏花,低着头往发髻上插去,一边出来唤着“小荣”。
她抬头看见大门外的王子服和张桢时,立马就不再插了,满脸微笑拿着花又进去了。
王子服和张桢都认出来,这就是踏青那日遇见的姑娘,婴宁。
王子服立马站了起来,激动道:“张兄,这里就是我姨母家。”
原来当日王子服回去后,生了场相思病,家里人四处打听都找不到王子服所形容的姑娘,为了诓他养病,直接将他踏青那日遇见的少女,说成了家里亲戚的女儿,并随意编造了个住址。
养好了病的王子服难耐相思,一直想上门拜访这家亲戚,可惜家里人支支吾吾,就是不肯答应。王子服一气之下,就瞒着家里人自己跑出来寻人了。
误打误撞,寻到了此处。
也算是他与婴宁天定的缘分。
张桢见王子服一脸忐忑,眼巴巴望着门内,一时往前走几步,一时又退回来,做心神不宁之态。她心头暗笑完后,假作疑惑问道:“既然是亲戚家,咱们都到门前了,自然该上门拜访才是,哪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
王子服依然一脸犹豫,不好意思回道:“我们两家多年没往来过,怕弄错了。”
张桢笑道:“这有何难?”
于是她率先走到门边,敲门并抬高声音问道:“有人在家吗?”
不过一时半会,婴宁将脸露出半张来,见二人并没有离开,很是惊讶,转身跑进了屋内。
接着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出来,对着紧张兮兮的王子服和一脸笑意的张桢问道:“哪里来的郎君,敲我家门是有什么事吗?”
张桢轻轻推了一把王子服,哪知王子服一时涨红了脸,说话支支吾吾,“我是,我是来探望亲戚的。”
老妇人诧异地看了王子服一眼,问道:“你家亲戚姓甚名谁?”
王子服自然答不上来,家里人不过是对他编造了个谎话,哪里能说出什么姓甚名谁。
老妇人左右看看门外的两个年轻人,笑道:“真是奇怪,连姓名都不知道,还探望什么亲戚?我看你这个年轻人,就是个书呆子。”
转头又问道张桢:“那年轻人,你又有什么事?”
张桢笑眯眯道:“我听闻这里有座雾山,风光秀丽,打算登顶吟诗一首,谁知道迷路了。”
老妇人闻言,摇摇头道:“又是个书呆子。”
老妇人心软,“罢了,你们二人进来吧,先在我家歇歇脚,吃点粗米饭再出发,我看你们定是又累又饿。”
张桢自然没意见,王子服更是喜出望外,二人跟进了老妇人家中。
二人才刚坐下,就察觉有人从窗外隐隐约约地偷看,张桢极快瞄了一眼,是婴宁和婢女小荣。
老妇人似乎也发现了,立马喊道:“小荣,快点做饭。”
外面立马响起了婢女的匆匆应答。
二人坐定以后,王子服详细说了自己的家世、门第,接着认亲成功,还真是老妇人的外甥。
老妇人感叹一回,交代了自己的家世:“我夫家姓秦,身边只有一个小妾生的女儿,她母亲改嫁前将她留给了我抚养。这孩子人迟钝,缺少教养,整日嬉笑不知忧愁。待会儿,我让她来拜认你这个表兄。”
张桢自然也跟着说了自己的籍贯名姓,算是交了底。
吃完饭后,老妇人向外喊道:“婴宁,你的姨表兄在这儿,还不快来拜见。”
门外有少女嗤嗤笑个不停,婢女推她进屋时,她还掩着嘴,笑得无法自抑。
老妇人瞪了女儿一眼,“有客人在,嘻嘻哈哈的,像个什么样子?”
婴宁闻言强忍着笑站在那里,王子服不忍婴宁挨骂,率先向她作了个揖。
老妇人皱眉道:“这是你王表兄,你姨母的儿子,以后一家人见面不相识,岂不是让人笑话。”
王子服听着这些教诲,想起自己进门前的囧事,悄悄红了脸。
张桢则是兴致勃勃,厚着脸皮继续围观,假装自己不存在。
王子服看了张桢一眼,见她没笑话他,于是没话找话道:“表妹今年多大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定过亲没有?
老妇人先是没听清,王子服又重复了一遍,婴宁见此又开始发笑,不一会儿就笑得直不起腰来。
老妇人叹口气对外甥说道:“婴宁少教诲,已经十六岁了,嬉笑不知忧愁,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王子服赶紧交代了自己今年十七岁,老妇人点头后又问道:“外甥媳妇是哪家的?”
王子服赶紧摇头:“还没有。”
哪知老妇人闻言十分惋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说道:“像外甥这样的好品貌,怎么十七岁还没定亲呢?婴宁也还没有婆家,你们倒是极好的一对,可惜有表兄妹的忌讳。”
并转头问道一旁的张桢:“张郎君,你说是吧?”
张桢立马点头,附和着老妇人道:“真是可惜了。”
王子服此时顾不得老妇人和张桢说了什么,他两眼只盯着笑容灿烂的婴宁,顾不得看别的,也顾不得听别的。
叫小荣的婢女见此,靠近婴宁小声说道:“他目光灼灼,贼样还没改!①”
婴宁立马噗嗤一声,边笑边对小荣说道:“咱们去看看桃花开了没有?”
她用这个借口,匆忙起身,用衣袖遮着嘴,迈着小步出了门,忍着过了房门才放声大笑出来。
笑声里是说不出的欢快和动人。
张桢也跟着笑了起来,端起桌子上的粗茶饮了一口,随时随地都爱笑的女孩,运气总不会太差。
张桢沾了王子服的光,也被留下来住宿。
第二日,张桢在屋中并不出去走动,示意王子服自便,果然没过一会儿,张桢耳边就传来了婴宁的银铃笑声。
王子服见屋后栽种着许多桃树和杏树,便漫步其中赏花,陡然听见树上簌簌有响动,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婴宁攀在树上面,正在折花。
婴宁见又是王子服,狂笑着几乎要掉下来。
王子服惊了一跳,赶紧说道:“别这样,要摔下来了。”
婴宁笑着从树上下来时,刚要落地,却失手掉了下来,笑声这才止住。
王子服急急忙忙上前扶住婴宁,见她没事,没忍住偷偷去握她的手腕。
这一举动惹得婴宁又发笑,倚在树身上迈不动步,直到笑了很久才结束。王子服也不生气,等她笑完后,拿出藏在衣袖里的干桃花给她看。
婴宁接过花不解道:“枯萎了的干花,你留着做什么?”
“这是踏青时表妹扔下的那枝,我将它捡回家珍藏了起来。”
婴宁诧异问道:“我扔掉的,你捡它做什么?”
“用来表示爱慕不能忘,自从遇见表妹后,我回家苦苦思念以至得了重病,自觉是活不成了,没想到老天垂怜还能够看到你,希望表妹给予我怜悯。②”
婴宁恍然听到此处,道:“这是小事,亲戚之间有什么舍不得的?等表哥你回去的时候,园子里的花,一定叫小荣来,折一巨捆送给表哥,表哥可以都带回家。”
张桢暗中听到此处,差点笑出声来。
王子服彻底傻眼,喃喃问道:“妹妹是傻吗?”
婴宁不服气道:“我怎么就傻了?”
王子服再次直白表明心意道:“我不是爱花,是爱拿着花的人啊!”
婴宁点点头,附和说道:“亲戚之间自然有情,表哥不用挂在嘴上,我知道的。”
王子服急了,只觉得自己拳拳爱意都打到了棉花上,他直接说道:“我说的爱表妹,不是亲戚之间的爱,而是夫妻之爱啊!”
婴宁歪歪头,不解问道:“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王之服这下是彻底被逼急了,生生喊道:“夫妻之爱,到了夜里是要同床共枕的。”
婴宁听完,低着头沉思了良久,抬起头来认真说道:“可我不习惯与生人睡。”
话还没说完,小荣悄无声息走了过来,王子服彻底败北,臊着脸惊慌退走。
张桢围观完聊斋的名场面后,很是心满意足,便对着老妇人提出了告辞。老妇人也并没有深留,于是张桢找到有些自闭的王子服辞别,并鼓励他道:“等王兄成亲,我一定来送贺礼。”
张桢走后,老妇人催促道:“饭熟了,有什么长话,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
婴宁语出惊人:“表哥想和我共寝。”
王子服窘迫得脸红脖子粗,急忙用眼瞪她,婴宁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张桢在此,定然要感叹一句:天然黑果然克万物。
作者有话说:
①引用自聊斋原文
②改用自聊斋原文
第60章
“贺道长?”
张桢才出山谷, 便见到了等在前路上的贺几道,惊诧间忍不住绕着他转了半圈,狐疑道:“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