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钰儿只是含糊解释了一句:“公主殿下要为绍王选妃,所以七品衣裳的官吏家中有适龄子女的,都请过来了。”
张叔依旧皱眉:“那她可又与你说什么?”
沐钰儿摇了摇头:“没呢,王夫人不是刻薄之人,自然不会为难我。”
张叔叹气:“王夫人秉性确实不坏,但她商贾出身,加上顾英又出了事,性子也不圆滑,甚至有些僵直,怎么架得住边上要看热闹的祸害。”
——这倒是。
沐钰儿没想到张叔还挺懂这些宴会上的门道。
她也不敢多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含糊说道:“真没事,我们甚至没说过话,只是她临走前,跟我说顾叔病得厉害,我想着若是明日没事,就去看看他。”
张叔不安说道:“不是说过了年就病了吗,难道到现在都没好?”
沐钰儿愁眉苦脸,从奶黄嘴里掏出那团树叶,担忧说道:“我入夏时看过一次,当时精神就一直不好,听下人说每日走几步就开始站不起来了,我瞧着确实不太好,不曾想到现在都没好。”
张叔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他从小心事重,这些年也是为难他了。”
沐钰儿默不作声。
对这个名义上的阿耶,她更多的是那种道义上的关切,可一出生,她眼前就只有张叔一样,再大些便是师傅,反而是这个阿耶在她二十年的岁月中出现的次数寥寥可数。
可以前在长安,后来在洛阳的那些房子却都是顾英拿钱出来给她租赁的,小时候也是他送钱,才让他们不至于风餐露宿。
沐钰儿对他陌生却又有些感激。
王夫人你不喜欢她,她也是知道的,这些年除了逢年过节,便很少上门叨扰,但现在王夫人主动开了口,沐钰儿便有些不详的预感。
这位顾家夫人自来就心高气盛,在官吏人家口不谈钱的时候,自己下场做了生意,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是个要钱的人,自来就是从不主动和她说话,现在如此,想来也是……没办法了。
“那明日带些东西去看他吧。”张叔温和说道,“补品药物就不要带了,他们也不会吃你送的,水果糖盐,布匹肉脯倒是可以送去,眼下入了秋,水果也多了起来,倒也能拾掇出好看的排面,不会显得失礼。”
“好。”沐钰儿对生计之事一窍不通,自然是张叔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张叔废了好大的劲,这才把东西那东西解开,不由叹气说道:“年纪大了,眼睛都化了,若是以前,可不会这么费劲。”
沐钰儿立马夸道:“张叔还年轻得很,可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现在只是天色黑了,看不清而已,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我先给你送了发髻,也好叫你松快松快,再给你煮碗面,免得你饿肚子睡觉。”
沐钰儿惊讶地扭头看他。
“三娘有没有吃饱肚子我还看不出来。”张叔嗔怒道,“你便是眨一下眼,我都知道你这小脑瓜子在想什么。”
沐钰儿立马露出灿烂的笑来,大眼睛弯起,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又是可爱,又是无辜,直把人看的心都软了。
张叔给人小心翼翼拆了头面,松了发髻,用手指把头发散开,用宽松齿距的大梳子把头发简单理了理,再挖出桂花头油一点点抹上去,最后采用细密的梳子缓缓梳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小心又仔细。
沐钰儿舒服地闭上眼:“真舒服,我这头发太多了点,洗头实在麻烦,梳个头也麻烦。”
张叔笑了笑:“头发多是大福气呢,三娘的福气会想这个头发一样,又多又密,连绵不绝。”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
“我记得那年冬天我刚抱着三娘,三娘白白的,怪怪地躺在我怀里,我瞧着哪哪都是极好,极漂亮的小娘子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三娘的头发又黄又细,我当时就害怕三娘以后头发长得不好看,没想到是多虑了,这头发就是寻常人就是仔细养护都不能这么好看的。”
沐钰儿早就习惯张叔夸她的话。
在张叔眼里,爬墙掀瓦那是三娘能干,把先生气哭那是教书先生不好,闯祸跑得快那是从小腿脚就利索,便是给他端碗水喝那也是聪明能干,若是真的学武学的好,那简直是神通降世,天助三娘,如今还会办案子了,那可不是英明神武,天下第一了。
只是夸她头发长得好,那简直是小儿科了。
张叔给人梳了一刻钟的头发,正打算给人绑头发,这才发现发带洗了,还没干透,又是担忧说道:“明日我去裁几个布条来,给三娘做个发带。”
沐钰儿动了动脑袋,顺手把打算偷吃东珠的小猫儿给抱在怀里,笑说道:“我想要发带上锈一个小猫的,就奶黄这样。”
她把奶黄的爪子举了起来晃了晃。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好。”
“也要大红色的。”
“好。”
“要长一些的。”
“好。”
沐钰儿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子时了,我给三娘做一碗素面吧,吃几口压压肚子。”张叔说道。
沐钰儿点头。
张叔就去了厨房,沐钰儿常年上下值时间不定,所以张叔一直让锅灶的火生着,就是怕她晚上饿,方便做吃食。
沐钰儿看着石桌上整齐排放的头面,百无聊赖地数了数,发现竟然有十七个样式之多,不由咋舌。
最华丽最大的的当属那个东珠金玉发展,简单却又不失贵气,虽然一直小猫爪子正在不知死活地扒拉着它。
“奶黄,若是弄坏了,我只能把你送给坏脾气的吉祥了。”沐钰儿抱起奶黄,沉痛说道。
奶黄不明所以,呆呆叫了一声。
果然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沐钰儿只好揉着它的肚子,小心翼翼把头面收了起来。
没一会儿,张叔就捧着简单的素面端了出来,也顺手把头面都接了过去:“三娘先吃,我把这东西收拾一下,可不能丢了。”
沐钰儿中午吃的那顿早就消化干净了,捧起碗来就把脑袋埋进去,张叔看的心疼,却也不好说什么。
一手领着头面,一手带着奶黄走了。
“张叔,你等会先睡吧,我等会去挖个酒,明日给顾叔送去。”沐钰儿顺口说道。
张叔点头:“碗筷等会就放在槽中,我明日起来洗。”
“好嘞。”沐钰儿嘴里塞满面,含糊应下。
小院很快就剩下沐钰儿一人,她坐在圆凳上,把那碗面连着汤都喝得一干二净,这才满足地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湿帕子擦了擦嘴。
她吃完东西却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坐在那里发了会呆,眼睛一时间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今日的事情也不知为何,让她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许是那些小娘子都太年轻了。
许是一个案子不能查清。
再许是,那群不知死亡来临的仆人。
直到外面传来更夫的声音。
——子时到了。
她才倏地回神,揉了揉眼睛,起身准备去靠近厨房的那一块空地上挖酒坛子。
只是刚下了一个锄头,头顶就传来一声猫叫。
沐钰儿置之不理,继续下手。
泥土翻了一下。
猫儿叫了一下。
直到三次后,沐钰儿龇了龇牙,抬头,果不其然,傲娇的吉祥正蹲坐在围墙上,长长的尾巴绕着自己的猫爪儿,居高临下注视着站在下面的沐钰儿。
那神情,高傲。
“哎,祖宗,你不睡觉啊。”沐钰儿不解问道。
吉祥这回倒成了一个哑巴,只是抬头看着黝黑的夜色。
沐钰儿吓唬说道:“再不下来,我用锄头捅你下来了。”
吉祥的尾巴拍了拍地面。
——这是不高兴了。
沐钰儿龇了龇牙,认命拿出一侧的扶梯,准备把小猫儿抱下来。
谁知道,扶梯刚刚搭上,墙头就冒出一个人。
沐钰儿吃惊地瞪大眼睛。
吉祥被人抱在怀里,也不挣扎,尾巴甚至围着来人的脖颈,只是脸上依旧傲娇,不太搭理人的样子。
“看我做什么。”唐不言无奈说道。
“少卿你也会爬墙头!”沐钰儿大吃一惊。
唐不言不好意思抿唇,耳朵微微发红,却还是低头看着底下头发披散下来的人,微弱烛火下平白多了三分稚气,显出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女郎娇气来。
“若是想要抓吉祥,加我来就好。”沐钰儿见他被人抓包的窘迫,善解人意地笑说着,“你喊我一声,我听得到,这墙太高,小心……”
“我是,来见你的。”
冷不丁的,唐不言的声音就顺着夜风传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修文,太困了
国庆七天假,竟然还要两天值班,我真的谢谢了感谢在2022-09-25 23:59:09~2022-09-26 23: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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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珍珠怨
夜会
唐不言一向是风流蕴藉, 博学于文,约之以礼的君子典范,今日不仅胆大妄为地爬人墙头, 甚至还能如此直截了当的表明心意。
自诩大胆的沐钰儿也不由愣在原处。
唐不言抱着吉祥,沉默地站在高高的墙头,那截精致的宽大衣袍落在墙垣上,衣袂翻飞, 瞧着有凭风独放, 风月想宜的飘然欲仙的清雅绝尘之气。
“怎么这么黏糊。”沐钰儿低头捏了捏手指,但还是很快就抬眸,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明明是先开了口, 却又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摸着吉祥的耳朵, 安静地看着她。
漆黑的眸光便是在微凉的夜色中也格外亮堂清正。
沐钰儿看着他,突然问道:“少卿有没有坐过屋顶啊。”
唐不言摇了摇头。
他自小体弱, 小时候唯一一次爬树还下不来,可把家人都吓坏了, 当真是多走两步都忍不住要开始盯着他, 久而久之,他便只能一直待在屋内。
沐钰儿眼睛一亮:“那我带你去玩啊。”
唐不言抬眸去看沐钰儿边上乌瓦平整的正房, 皱了皱眉。
“居人之地, 岂能随意踏足。”他婉拒道。
沐钰儿摆了摆手:“不去这里, 去富贵楼的三楼楼顶,带上我的酒,我们喝一场, 看我喝也行。”
唐不言看着她挖了一半的泥, 犹豫说道:“酒后急行, 极易出事,还是去我院中的小阁楼上。”
沐钰儿认真强调着:“我可不会醉。”
唐不言点头,但还是不松口:“去我那阁楼还能备些吃的,今夜你也不曾用晚膳,可以让瑾微做些好吃的。”
沐钰儿的心不争气地动摇了。
“阿姊白日里让人送了不少水果来,其中有一筐拇指大小的大红樱桃来,说是今年的果树长得很好,本打算也来送给你,但你家没人,张叔许是出门买菜了,便放在这里,本打算明日给你送来。”唐不言声音清雅,在夜色中简直是话本里诱书生做坏事的山野精怪,不急不缓,偏又蛊惑人心。
“最是合适做樱桃饆饠,瑾微的樱桃煎做得极好,他还擅长炖煮,其中樱桃炖梨这道菜,不论是配着糕点,还是单吃都清甜可口,白日里厨房的下人做了蜜煎樱桃,今日艳阳高照,也刚晒好,酸酸甜甜,很是入味。”
沐钰儿听得咽了咽口水。
“司直再带一坛梅酒不是正好下酒。”唐不言最后说道。
沐钰儿立马屈服了,抓起一侧的榔头,开始挖土。
一直窝在唐不言怀中的吉祥见状,尾巴晃了晃,随着她的动作,娇滴滴地喵叫一声。
沐钰儿不以为意,只是不曾想,本该睡着了的奶黄溜溜达达跑过来,骂骂咧咧,气势汹汹。
吉祥见状,也不堪示弱,立马挣扎着要去一决高下。
唐不言眼皮子一跳,一把按着小猫儿的腰,把人抱了回来。
“喵!”
“喵喵!”
沐钰儿把着急在墙下打转的奶黄抱起来放在一侧的空台上,奶黄挣扎要去找吉祥打一架,吉祥也不甘示弱地叫着。
那架势,好似只要碰在一起就要大打出手一样。
唐不言压着身强力壮的小猫儿,却不料吉祥还是一个坏脾气,有些力气地挣扎着,也跟忍不住晃了晃。
沐钰儿终于挖到梅子酒,一抬眸就看到唐不言竟然在打晃,吓得一把捞起奶黄,一手拎着酒坛,直接坐在墙蘅上,把奶黄往唐不言怀中一塞,一手拦着他的肩,免得人掉下去。
当初隔壁卖房的那户人家可真是实在人,唯恐两家闹出矛盾,这墙可是又高又厚,唐不言若是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奇怪的是,两只本来骂骂咧咧的小猫儿,一同落在唐不言的怀中,反而耳朵往后倒去,嘴里倒是一声不吭,瞧着甚至还有些乖巧。
沐钰儿坐在墙蘅上冷笑一声,一手一个嘎巴脆弹在小猫儿额头,冷笑一声:“叫啊,怎么不叫了,刚才不是很凶吗?”
奶黄半个脑袋埋进唐不言胳膊,小尾巴绕着唐不言的胳膊。
装死。
唐不言忍笑。
吉祥到没有如此不争气,只是目空一切地看着远方。
“没出息。”沐钰儿拍了拍奶黄的屁.股。
奶黄不为所动。
“猫似主人。”唐不言终于忍不住说道。
沐钰儿撸猫的动作一顿,抬眸,不高兴地看着唐不言。
“去吃樱桃吧。”一个好好的询问被人说成肯定的语气,沐钰儿便也被一肚子的吃食勾走了魂,利利索索地带着一人两猫,直接去了花园的阁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