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竹林婆娑,虽未点灯,但明月煌煌,倒也有几分清幽寂静之色。
如今已过子时,仆人人大都在角房里休息,整个唐府只剩下幽幽的烛光照亮着,
这本是一个二层阁楼,但唐不言一开始为了避嫌窥邻的嫌疑,就主动把第二层推了,把第一层改成了水榭,只是平台略略有些高,和一般的观赏或读书的水榭又有些不同。
沐钰儿靠在一侧的扶手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的波光凌凌的湖面,笑说道:“这里的风景倒是好。”
唐不言怕两只小猫儿打起来,便一左一右各自放在凳子上,甚至还贴心地垫了一个棉制的蒲团,小猫儿的尾巴齐齐甩了甩。
“倚林靠水,扶栏而坐,这是南方常有的布置,这些年洛水贯通运河,链接南北后,不少人家都是这样的布置,郡主殿下今日的那个小阁楼,不就是这样。”
沐钰儿点头,顺手拍开手中的梅子酒,那边唐不言已经动静了守着花园的仆人,吩咐他去准备樱桃的吃食来。
“这么晚了,瑾微是不是睡了,不麻烦她了。”沐钰儿难得善解人意地说道。
唐不言面不改色地说道:“没有的,瑾微晚睡。”
—— ——
一侧的倒座房最大的那间屋子里,瑾微被人用拍门声惊醒,不悦的皱起眉来,却在听了几个字之后一跃而起,整个人也跟着清醒了一下,起身弯腰穿靴,朗声说道。
“我马上就来。”
“瑾哥一向睡得早,可要我们打下手。”门口的人小声问道。
瑾微打折哈欠开了门,点了点头说道:“行,我知道了,到时候拌馅多加点蜜,务必要甜一点。”
仆人不解:“三郎不是不爱吃太甜的嘛?”
瑾微匆匆的脚步一顿,盯着游廊上的花灯,幽幽说道:“你不懂啊。”
仆人摸了摸脑袋,充满信任地说道:“我都跟着瑾哥做。”
一时间安静的前院顿时热闹起来,只是沐钰儿处在后院的小角落里,并未察觉,反而开始用竹叶吹着断断续续的小调。
唐不言仔细停了停,笑问道:“哪里来的曲子,好好听。”
沐钰儿不好意思地收回竹叶:“我这吹得不好,是张叔教的,说是一首蜀州的小调,我还看过那个词,说是一个叫犹华的人写的。”
唐不言脸上笑容一僵。
沐钰儿又断断续续吹了几句,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半遮着白皙小巧的面容,借着朦胧夜色看去有些莫名的天真。
“犹华是……”唐不言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顾录事的字。”
沐钰儿捏着竹叶的手一顿,很快便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嗦声。
唐不言连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沐钰儿猛地回头,那双琉璃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不可思议之色,又是警觉又是委屈:“真的?”
唐不言不忍直视,但还是点了点头:“英,犹华也,是顾录事启蒙开学时,他的祖父亲自为他取的子,寓为光华光彩,才华出众。”
沐钰儿呆呆地看着他。
“你不知?”唐不言好奇问道。
沐钰儿摇了摇头,许久之后含糊说道:“我,我和顾叔来玩比较少,我启蒙是师父给我找的师父,后来再大些,我进了北阙,就更不好上门叨扰了。”
张叔也不爱提他,师父更是和顾叔不熟,王夫人不喜她,她跟不会私下打听他的事,久而久之,沐钰儿竟只知他叫顾英,原本是太原顾家最是尊贵的嫡长子,后来受了明仁太子的牵连,被祖父亲自划出族谱,如今做着一个从七品的录事,但他身体不好,今年以来便一直缠绵病榻,这封差事想来马上就要老病请退了。
唐不言似在那一瞬间的震惊迷茫中感受到眼前之人年幼时的不安慌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眉间。
滚谈眉心被微凉的手指震了震,沐钰儿也紧跟着回过神来。
“算了。”沐钰儿低声说道,“现在知道也不晚。”
唐不言嗯了一声:“顾录事年少成名,容貌俊秀,才思敏绝,最是意气风发时被称为白鹿四杰之一,却因为一片《檄英王鸡》文被高.宗认为此举挑拨二王相争,遂逐之出王府,之后更是牵扯到皇位之争,被顾家除名。”
他看着沐钰儿迷茫的神色,声音越发低沉:“如今旧人旧事存活于世不知一二,他,也是过得煎熬。”
沐钰儿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顾叔和那个明仁太子关系很好吗?”
“十岁时便是太子侍读,王府修撰,十年时光,哪怕后来被逐出王府,但依旧来往密切,哪有不好的关系。”唐不言低声问道,“你不知?”
沐钰儿摇头。
唐不言看着她迷茫的神色,嘴角微动:“你,知道你阿娘是谁吗?”
沐钰儿抬眸,又摇了摇头:“有记忆以来,就是张叔养大我的,没有阿娘。”
唐不言垂眸,好一会儿又问道:“可有想过去找她?”
沐钰儿又是摇了摇头:“张叔说阿娘死了。”
唐不言看着她,脑海中蓦地响起前几日从江西送回来的消息,心思微沉。
——张叔竟然是江西人。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
瑾微亲自端着吃食送了进来,没一会儿就摆满了满满一座,红艳艳的,果然是樱桃宴。
“这么晚了还辛苦你起来。”沐钰儿看着瑾微两个大黑眼圈,不好意思说道。
瑾微一本正经,义正言辞说道:“没事,我睡得晚。”
——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百日里珍珠阁的事情,便是有时沉默也不觉得无趣,只是唐不言面前的梅子酒还有底,沐钰儿已经喝了半坛,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润朦胧,半撑着下巴在发呆。
唐不言怕她醉摔了,想要把人扶到一侧的靠椅上,却不料大晚上正是醒猫的时候,奶黄和吉祥正在屋内来回奔跑。
奶黄这个不争气的直接装上沐钰儿小腿,这一下直接把沐钰儿撞的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唐不言扑过去。
滚烫的身体直接扑了过来,唐不言原本虚浮着她腰间的手慌忙搭上她的腰,这才把人扶稳。
沐钰儿嘴里嘟嘟囔囔着,挣扎着要站起来,吉祥刺溜一下踩着她的脚跑过去,七斤重的小猫儿这一下踩得人脚一软。
用来固定的筷子也终于从松松垮垮的发髻上掉落。
唐不言连忙把人整个抱起来。
沐钰儿倒也不是很醉,只是整个人喝了酒就难得犯懒,不太清醒地半个身子靠在她肩膀上,灼热滚烫的气息涂在脖颈处,激的人冒出层层鸡皮肤。
唐不言看到那只红润小巧的耳垂落在自己面前,喉骨微动。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上,发梢落在手背上。
夜风微动,发丝轻扬。
她刚才用筷子把头发随意挽了起来,刚才被奶黄和吉祥接连一撞,意外松了头发。
“沐钰儿……”他低声喊了一句,搭在她腰间的手不知不觉收紧。
沐钰儿懒懒嗯了一声,透过栏杆看着不远处的湖泊,眼珠子不动不懂的,好似发呆的小猫儿。
“我给你扎个头发。”他轻声说道。
沐钰儿又是嗯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了没。
唐不言把人扶着靠着栏杆,一只手扶着她,另外一只手举起,用嘴咬开手腕中打结的猫儿发带。
长长的发带散落顿时散落下来,柔软地贴着白皙修长的手腕落入衣袖中,越发显出莹白玉润的手臂。
发带上的小猫借了人气,顿时活灵活现起来。
沐钰儿安静地趴在栏杆上,整个人懒懒散散,只是盯着那个湖面发呆。
唐不言小心翼翼地缕过那头浓密的头发,细密厚重的头发自发间滑落,露出几寸冰白的皮肤。
长长的发带一圈又一圈地绕着。
小猫儿好似灵活地在空中打滚一样,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唐不言看着她,一颗心只觉得好似刚才吃的蜜煎樱桃,甜的心尖都在发颤。
小小的蝴蝶结落在乌黑浓密的发束上,唐不言便好似欣赏不够一般,不愿移开视线。
沐钰儿突然扭头,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连着呼吸都在夜风的加持下交缠在一起。
唐不言苍白的嘴角微微抿起:“你……”
“苗大娘子的证词有问题。”一直沉默的沐钰儿冷不丁说道。
作者有话说:
最近加班有点多,国庆会多写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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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珍珠怨
苗家
若是心中藏了一件事, 唐不言估计能藏一辈子,张一却是一刻钟也呆不住,沐钰儿卡着两人中间, 忍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她站在一户大门前,仰头打量着高高悬挂的牌匾——苗府。
大门上的红漆因为年久失修而露出鱼鳞模样的痕迹,头顶的两侧灯笼也在风吹日晒下泛出白色。
苗家瞧着不太富裕。
沐钰儿打量着, 却没有进一步上前, 反而脚步一转,来到苗家对面的一处茶棚。
小二的格外热情:“客官要喝点什么,本店有最是解渴的杨梅渴水, 爽口回甘的紫苏饮,还有通气消暑的五苓大顺散, 便是连白水都是有的,您瞧瞧, 这是我们的单子,应有尽有。”
沐钰儿随意扫了一眼, 笑说道:“来个绿豆水吧。”
“好嘞, 客官稍等。”小二和气说道,话锋一转, “绿豆水可要配个糕点, 亦或是果脯, 小店的绿豆水是出了名的清甜爽口,配些吃食最是解腻。”
“来两块糯米糕吧。”沐钰儿好脾气说道。
小二脸上笑容更加热情殷勤,没一会儿就给人端上一大碗绿豆水耳环和两块雪白冒着白烟的糕点。
沐钰儿手指打在碗边随意摸索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故作不经意说道:“听说对面那户人家最近在招丫鬟男仆, 你最近可有看到什么人牙子亦或者奇怪的人上门。”
小二露出警觉之色。
沐钰儿笑了笑, 随手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子上,笑说道:“您瞧着也是做了很久生意的,不瞒您说,我是做生意的,最近听说有一个姓苗的客人在南市说要给家中即将出嫁的女郎挑选侍女男仆,这种为子女挑人的可都是大买卖,我打听了一下,好像就是在这个附近。”
她把指尖压着的几个铜板推了过去,眼睛微微眯起,市侩又老练:“如今做个买卖都讲究一个耳聪目明,腿脚利索,您也是做生意的,想来也是清楚的。”
小二盯着那八枚铜钱,眼波微动。
“或者你且和我说……”沐钰儿指尖微微一点,铜钱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们家最近可有眼生的人走动过。”
小二咽了咽口水,心中思索良多,最后忍不住开口说道:“没有没有,这户人家是个穷的,家中的丫鬟男仆都是一个掰成两个用的,怎么可能卖人,您悄悄他家的大门,我在这里摆摊五年了,都不见修缮的,不过,他家中却是有一个适龄的女郎,但身边一直跟着两个丫鬟,生下一个小娘子才七.八岁的模样,想来不是您要找的大客人。”
沐钰儿遗憾说道,顺手松开压着铜钱的手,无奈说道:“又找错了,那真是可惜了,不过这户人家真的不招人了,你不是说也没人吗?我这里的货物又听话又便宜,不瞒你说,全洛阳就没有我这么好的货源了,您若是有认识的人,不妨去问问,或者我与这家大管事聊聊,定是能说动一二的。”
小二连忙把铜钱放在手心掂了掂,随后放进兜里,笑说道:“这家主人倒是严苛,主母大小事一把抓,家中只有一个管事的,您还真问对人了,这人最爱您手中的这碗绿豆水,得了空就要喝一杯,与我关系不错,且您今日是注定要发财的。”
沐钰儿点着案桌的手一动,笑问道:“借您吉言,哪里的财。”
小二长叹一口气:“这家不是有一个及笄的娘子,身边原是有两个丫鬟的,不过昨夜有个丫鬟不小心摔死了,天还没亮就抬出去了,那个时候我刚出摊,那管家亲自送尸体走的,等到天亮了,这才回来,还在我这里喝了一盏茶呢,不过许是有些晦气,脸色不太好看。”
前几日的宴会上,沐钰儿并未见过那个苗玉莲,更不清楚她的丫鬟是那个,只是前脚珍珠阁才出事,后脚苗府不偏不倚也跟着有一个丫鬟走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沐钰儿手指动了动。
“不过这生意也没有这么上赶着做的,且白日刚出事,这户人家也没空采买了,您若是放心,不如留个地址,到时他出来在我这喝个香引子,我在这么一推荐,这笔生意不就成了。
“这倒是极好的。”沐钰儿也上道,掏出三文铜钱递了过去,“就在这个坊的山清道观附近的张家车马行,您报三水的名号,店员就知道啦。”
小二开开心心结果三文钱,高兴点头:“好嘞,这笔生意我瞧着一定行。”
沐钰儿在茶铺里坐了一会儿,盯着苗家紧闭的大门,若有所思,随后把茶饮一饮而尽,又把两块糕点打包起来,掏出十三文钱放在茶碗边,这才起身离开。
“客官慢走。”小二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高声说道,目光看着她离开,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
沐钰儿走了几圈,最后绕道苗府后院的那条街上,顺手蹲在一个小乞儿身边,把两块糕点递了过去。
小乞儿眼睛一亮,伸手就来抓。
沐钰儿把手举了起来:“这家屋主人你认识吗?”
小乞儿顺着她下巴指了指的位置看了过去,撇了撇嘴:“认识啊,还挺穷的,这户人家整天板着脸,前几天还传来郎君的骂声,凶得很,好几次我看到有人躲后面偷偷哭了,对了,昨天夜里,又好像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