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言倏地回神,低头看着落在脚尖的花,再一抬头,就看到沐钰儿挤眉弄眼的暗示。
他拢了拢披风,大步朝着沐钰儿走去。
俞寒竟然被余家关在一个偏僻阴森的小院子里,最令沐钰儿惊讶的是,那个疯女人也被人抓过来塞进院子的隔壁厢房里。
疯女人锐利的尖叫声在耳边充斥着。
一个瘦弱矮小的女人竟然要两个大汉把人桎梏住,才能把人锁进院子里。
“开门啊,放开我,有鬼啊,有鬼啊!”
“有人要杀我,鬼要来杀我了。”
“放开我!救命啊!”
女人嘶声力竭的喊叫声隔着紧闭的大门也能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
沐钰儿的视线从那个屋子移开,冷不丁发现,正院的一处窗户被打开着,俞寒正坐在窗边,冷眼看着一切。
她亲眼看着那个疯女人被人压制,被人打骂,最后被人塞进那个阴暗潮湿的破旧屋子里。
那目光太过冰冷无情,绕是沐钰儿也忍不住被吓得激灵一下。
“这是谁?”一直沉默的唐不言开口问道。
管家面露愁苦之色,为难说道:“这是我家的元夫人,不曾想早产生下六娘后就得了疯病,郎君仁慈,并未休妻,只是一直锁在后院看管着。”
“找人看了吗?”沐钰儿忍不住问道,“没看好吗?”
管家摇头:“看过了,大夫也没办法。”
沐钰儿拧眉:“她家可有其他人的这个毛病?”
“自然是没有的。”管家说,“就是生产时太过虚弱,被鬼附身了而已。”
沐钰儿惊讶说道:“这不对啊。”
“哪里不对?”唐不言问道。
”菲菲说过,疯病很有可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若是夫人祖上三代都没有这个毛病,那就说明她家应该没这个毛病才是,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就是被惊惧过度或者吃了药,但按管家这么说,当时你们夫人怀着孕呢,怎么会受到惊吓和吃错药呢。”
管家似懂非懂,只是说道:“反正就是病了,若是刚才有冲撞到两位,还请两位不要计较。”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察觉到俞寒的视线看了过来,又问道:“六娘就和,夫人住在一起?”
管家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沐钰儿心中惊讶。
“其实是不碍事的,夫人有专门的丫鬟看着,不会吵到六娘子的。”管家苍白解释着。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就连唐不言也不由皱了皱眉。
三人来到正房前,俞寒依旧坐在原处不动弹,相比较珍珠阁那日见到的柔弱,现在她简单地梳着发髻,穿着素色的衣裙,却显出几分惊人的冷漠来。
“六娘子,唐少卿和沐司长来询问那日的事情了。”管家站在台阶下,低眉顺眼,状似恭敬,可语气却带着一丝威胁,“还请六娘想清楚后仔细回答,免得郎君不……”
沐钰儿咳嗽一声,轻轻搭在他肩膀上,瞧着漫不经心,却瞬间把管家的话截断。
“好了,今日多谢管家带路了。”
沐钰儿手指微动,直接把人原地转了一个圈,面朝着大门,和和气气笑说道:“您也该走了。”
管家被捏的动弹不得,只能皱着脸,连连点头。
沐钰儿手指微动,直接送了人几步路。
管家一步三回头,却每次都看到沐钰儿笑眯眯,人畜无害的脸,肩膀上的骨头好似更加疼了,不由吓得快步离开。
沐钰儿转身,看着俞寒正注视着自己,笑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俞寒依旧坐着不动弹,冷冷说道:“不可以。”
沐钰儿哦了一声,上了台阶,却没有直接推开门,反而坐在窗户对面的栏杆上,笑说道:“可以理解,坐这里说也是可以的,但你得要让丫鬟给少卿搬个凳子,免得把我们少卿累到了。”
俞寒依旧一脸冷漠,倒是她身后原本一直魏然不动,好似木头的丫鬟在此刻突然回过神来,连忙去搬椅子给人入座,态度颇为殷勤。
沐钰儿扬了扬眉。
俞寒神色讥讽。
唐不言避开那丫鬟的动作,冷淡说道:“不必伺候了,你离开吧。”
丫鬟露出为难之色,细声细气说道:“是郎君让仆来照顾六娘的。”
她嘴里看似恭敬,可态度却格外强势。
唐不言拧眉。
“那就留着吧。”背后,沐钰儿的声音不冷不淡。
丫鬟面色得意喜色。
“反正站着和躺着都在这里。”
丫鬟还未绕过弯来,只觉得后脖颈剧痛,随后就没了意识。
那倒下的动静颇大,就连隔壁屋子那个一直鬼哭狼嚎的疯夫人都安静了下来。
沐钰儿龇了龇牙:“少卿你怎么不稍微扶着她啊。”
这一倒下去,半个身子都砸地上了,醒过来肯定疼死了。
唐不言早早避开一侧,垂眸,冷淡说道:“不要。”
沐钰儿叹气,掏出笔和纸,也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对着俞寒解释道:“爱干净,爱干净,少卿最是爱干净了,摔一下而已,不会死的,没事,蔑视。”
俞寒冷笑一声,收回视线,只是落在一处花蕊上:“摔死了最好。”
“瞧着也是奴大欺主的人。”沐钰儿附和道。
俞寒沉默不语。
“说说吧,你怎么知道绍王看中了裴眠,没有看中贯韵香。”沐钰儿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知道。”俞寒木着脸,有问必答,“贯韵香这等货色,谁看得上,裴眠可是洛阳女郎中人缘最好的,我不过是胡乱说的。”
唐不言上了台阶,坐在沐钰儿身侧。
“这么巧。”沐钰儿质疑着。
俞寒脸上露出讥笑之色:“爱信不信。”
沐钰儿龇了龇牙:“信信信,你又不是绍王肚子里的蛔虫,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世人讲究娶妻娶贤,裴眠确实是五位候选人中最合适的一位,就连唐不言一开始也是如此猜测的。
俞寒被人挖苦了一下,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低着头,扣着手指。
“你和郡主殿下关系不好,若是走累了,去后院的距离和去那个小楼的距离相似,你怎么不回后院,反而去了那个小楼。”沐钰儿又问。
俞寒抬眸,一双眼睛瞧着没有一丝情绪。
“不可能是胡乱走的。”沐钰儿先一步说道,“你并非大大咧咧之人,你清楚你和郡主的关系,去后院和小楼不该选错。”
俞寒眼波微动。
“也不可能是迷路了,”沐钰儿又说道,“小楼高而尖,应该早早就发现不对原路退出才是,怎么还颇有闲心的去里面休息。”
俞寒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那司长猜猜是什么?”
沐钰儿倒也不生气,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你就是故意去那边的,不是跟着人去,就是有人叫你去,要不就是,你打算在哪里等人?”
毕竟他前面已经去了三个人,一个裴眠,贯韵香还有吴嫣儿,有胆小的苗玉连选择吓得转身离开,那也有可能会有人好奇心重跟了进去。
又或是,有人叫她去或者等人,只有这样她才会独自一人坐在一楼休息。
俞寒怔怔地看着她。
“贯韵香不是你杀的,可你宁愿被人误解,也一直咬着不肯多说。”沐钰儿沉吟片刻后说道,“贯家有心闹大此事,你再拖下去,你阿耶也保不住你。”
俞寒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竟然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院中的丫鬟身上,薄凉说道:“你瞧着我阿耶的架势,是打算保护我吗?”
沐钰儿语塞。
让人住在这样荒凉的院子里,边上还有一个亲娘疯子,让一个心比天高的丫鬟看着她,瞧着确实不是一个好阿耶。
“可你若是出事……”一直沉默的唐不言低声说道,“你就保护不了你阿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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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珍珠怨
家世
秋风萧瑟, 洪波涌起。
院子正中的那棵大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落叶被风扬起, 成了这座安静死寂的偏远小院唯一的生机。
原本还大喊大叫的女子突然安静下来,那些气势汹汹的仆人只是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好想看守着犯人的石像。
沐钰儿惊讶地看着俞寒, 好一会儿, 又扭头去看唐不言。
“只有这个位置可以看到隔壁关着俞夫人的那个房间。”唐不言看着俞寒面无表情的脸颊,低声说道。
沐钰儿立刻打量起这个背阴的院子。
之前一眼看过来就发现这个院子其实并不大,甚至比她现在住的那个一进院的院子还要狭窄许多。
本该照景的宽大中庭如今只有前后十步左右的距离, 正中的位置甚至还种了一棵大树,整个院落更显得逼仄。
沐钰儿想起之前去唐家时, 远远看到那些下人居住的地方时,都觉得比这个地方来的宽敞。
俞寒这个六娘子住的地方都不太宽敞, 更别说这位疯了的夫人,那个厢房也不过是最简单的一间两架, 整体好似发酵失败的馒头, 小了一大圈。
俞夫人住在右厢房,俞寒坐着的位置也确实是右边的窗户, 两间屋子只距离五六步的样子, 自然也可以一眼看过去。
“这个位置背阳。”唐不言解释道, “寻常人写字读书的地方都是放在向阳的地方,免得伤眼睛,且这间应该也是你休息的地方。”
安置床架一向讲究朝阳靠东的风水, 免得邪魅侵扰, 俞寒不仅把写字读书的地方放在这间屋子, 甚至还有平日里休息的床铺。
若是隔壁一有动静,这边一定能第一时间发觉。
一次两次还好,若是常年如此,简直是折磨人。
俞寒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为何要看着她,都是她才害得我本该是一个人人尊敬的嫡女,如今却过得还不如一个小妾身边的婢女。”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太过安静,也太过冰冷,他就像一个骤然发现人间苦难的神佛,无悲无喜,却又充满怜悯地注视着凡人。
他们根本不懂芸芸众生的痛苦,不懂弱小之人的悲懦,却又自以为是知道一切,无情地戳破一切。
俞寒蓦地暴怒,把原本盖在膝盖上的毯子骤然朝着唐不言忍不住。
“滚,都给我滚。”
沐钰儿眼疾手快把毯子接住,鼻子一动,惊讶问道:“别激动,别……嗯,好重的药味。”
俞寒双手颤抖,纤细苍白的手死死扣着窗沿,青筋暴出,指骨尖锐,目光狠厉得盯着窗外的两人。
沐钰儿眼尖:“你的膝盖怎么了。”
只看到俞寒素色长裙膝盖处的位置有古怪凸起的地方,瞧着好像是一圈圈包着的白布。
俞寒木着脸,看着巍然不动的两人。
“北阙有一个仵作名叫陈菲菲除了验尸厉害,治病也毫不逊色,在洛阳一直颇有名声,你自然可以打听一下。”唐不言并没有被她冰冷的目光吓退,反而继续说道,“你阿娘自然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那想来无外乎不是中毒就是受惊过度。”
沐钰儿犹犹豫豫地把毯子递过去,凑近了看,那要为更加明显,那圈在膝盖出突出的痕迹越发明显。
俞寒不为所动,只是紧盯着唐不言看。
“如果能找到厉害的大夫为你阿娘治病,情况就不会比现在还差。”唐不言冷静而平淡地分析着,“你阿娘出身京兆杜氏,虽是旁支嫡女,但她出家前也曾与公主殿下有过密切来往,这也是这些年俞御史不能休妻再娶的原因。”
俞寒捏着床沿的指甲弯曲着,好似眨眼就要断裂一般。
沐钰儿恍然大悟。
今日见余家的情况,那个余奂行瞧着也不是念旧长情的人,可偏偏却一直没有休掉疯妻再娶,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能醒过来,这份家事便是你未来的保证。”唐不言声音微微放柔,低声说道。
俞寒眼波微动,视线从唐不言身上移到那道上锁的房门前,沙哑问道:“若是不能呢……”
“那你就更要洗清你身上的问题。”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总归不能过得再差了。”
“菲菲医术真的很好,之前也治过不少疯病,有些还是祖传的呢。”沐钰儿手指微动,那块毯子就重新落在她膝上,“你不信可以找人打听一下。”
俞寒捏着帕子,低喃道:“没人了。”
“你说什么?”沐钰儿耳朵动了动,不解问道。
俞寒慢条斯理把毯子重新盖在膝盖上,淡淡说道:“没人了,我身边唯一的丫鬟,我阿娘陪嫁时只剩下的那个嬷嬷……”
她轻轻摸过陈旧毛毯上的细密花纹,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都死了。”
沐钰儿脊背发凉,倒吸一口气。
“我信你。”俞寒抬眸去看唐不言,“唐不言,他们都说你是君子。”
唐不言颔首:“你若是把当日的事情交代清楚,我自然会让陈仵作为你阿娘看病。”
俞寒整个人靠在后背上,失神地盯着屋子上的一角,缓缓闭上眼,低声说道:“就先回答之前那个问题吧。”
“我去那个阁楼……”俞寒再一次睁开眼,眼底已经没了那些尖锐的警惕和悲凉的愤怒,只剩下冷淡的野心,“是约了绍王殿下打算见一面。”